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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绝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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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过去。
云飞扬萎顿在楼梯口,双眼无神的望着远处斑驳的桂影,良久叹了一口气,背影越发寂凉:“叫我......怎么能说的出口?”
他此刻心中宛如塞满了湿热的棉花,直阻到喉头处,塞涩得说不出话来。
刚才在密室里,他说了吟儿住在此处的前因后果。其实说之前还怕父亲会因此震怒,没想到说明以后,父亲反而动了要夺苏家财产的心思,甚至还要从此事里抢些武林上的名头。
可是父亲,你逼我欺骗一个女子的真心真情,我情何以堪。
从前我一直想,我是不属于这儿的,我不懂那些江湖打杀、义气干云,我也不明白这般争来夺去究竟能求来什么。直到遇见吟儿方才明白,我生在这儿是因为她在,于是我才在。
我不能骗她。
可我知道,即使我不骗,你也总有办法来强迫我。
长叹一口气。
云飞扬站起来,漫无目的绕过假山,越过拱门,踏遍了后园的草草木木。待再回神时明月已然半墙。他望着脚下的地面神色忧戚,嘴里满是苦咸滋味:“你叫我怎么同吟儿说出口?”
吟儿她一人独撑起整个苏家产业,其间辛苦委屈怎可同外人道。我就这般空口白牙的要,做人何其卑劣。
一想起吟儿会用鄙薄的眼光瞧他,心中就揪痛不已。
可是,若成了亲这些又是必然的。倘若私奔?不可,雷火门正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此刻跑了,怕是对不起这一家老老小小。
云飞扬走走停停,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流光湖畔,此处湖面波光澜艳,在黑夜中宛如灿亮的星眸,最要紧的是,这儿可以瞧见云烟阁。
其实原本只是想远远地看着就好,没想到一抬头,吟儿正站在二楼临风处远眺。他连忙多走几步再近些,却突然觉出,吟儿望向远方的眼神并无焦点,飘忽得像是一潭不见底的深渊。
那里面没有喜、没有悲、没有怨、没有恨,也没有他,空空洞洞,陌生得可怕。
云飞扬顿觉背脊发凉。
“飞扬?”楼上的女子弯起嘴角,一瞬藏起所有的陌生与冷,笑容和煦。
“我——”云飞扬袖中的手指因为握得太紧,纠结出紫色的印痕,他笑一笑,故作轻松,却不可抑制的颤抖:“夜中睡不着,出来转转。”
其实,他想蓦然起了很多从前忽略的细节。
吟儿她会因为一个叶子的踧然掉落而突然竖起满身防备,就像一只惊弓的鸟。
吟儿她只会弹琴下棋,跳舞作诗什么一概不会,连点儿皮毛都不曾学到。倒像是为他才专门学的。
特别是吟儿她偶尔会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上一刻还闪烁着不知名的光,下一刻就变作可惜和悲悯。而只有那么一瞬,她又会带着天生的温柔细致轻轻抚平他心中的所有不安。就好像她是在看着一个绝症的病人,不想执拗他人世最后一点念想。
每到那个瞬间,都会觉着世界突然缩小到只有两个人,而我云飞扬所真正拥有的,只不过是她这一点眸光,和这一点含着悲悯的温柔。
“我也是睡不着才出来站一会儿。”吟儿的笑容还如从前优雅,依旧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哪里变了。
对,是那日的画像。那个眉眼相似的女子也曾站在高处,以睥睨的姿态俯看芸芸众生。虽然心里明白她与她不同,却又偏生在那瞬间惊人相似!
这种感觉叫恐慌。
一种自灵魂深处凛冽颤栗的恐慌。
被人有心安排一个投其所好的人不算绝望,绝望的是,这个用来“投其所好”的人,其实不曾存在——或者说,苏吟图我云家秘方不算绝望,绝望的是,这个苏吟只是萧零落假扮的,从不曾真的存在。
“飞扬。”萧零落笑容依旧,全无半点即将被戳破的窘态:“该是......”
突然,房内轰然一响,像是什么重物狠狠摔在地上,又是哐啷一声,显然桌上的茶壶落了地,就听情儿在房内低声惊呼,“小姐!”
萧零落却依然不动声色的冲云飞扬展颜一笑,半点不曾停顿:“今日该是太晚,否则定邀飞扬上来一坐的。”言罢盯着云飞扬,意思已是明显。
云飞扬面上立刻红了,知道半夜站在此处很是唐突,连忙作揖道:“这便就先走了,明日再来拜访。”说罢就急急的入了林子,过了假山。萧零落直到瞧不见他的背影,才回头道:“出了什么事?”
其实刚才就已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这种味道她太熟悉,该是什么人受了重伤。已然破裂,汩汩血流。可是没想到,这个人是西门楚。
第二日。
云烟阁忙得鸡飞狗跳,说是苏吟生了伤寒,卧床不起,特别请玉大夫过来常住。
待看望的人走得干净,玉青檀却被大大方方的拖到衣柜前。一打开门,血腥味便扑面而来。里面躺着一个男子,仿佛全身上下有无数的伤口同时开合,渗透了绿衫,汇合出浓稠的黑色,干涸的贴在身上,嶙峋出骨肉狰狞的模样。
玉青檀陡然见此却无半分惊讶,想是见过大世面的。拿起剪刀剪开情儿昨日的包扎,步步井井有条。
可是,越是深入,越是觉得此人熟悉。
莫不是......
“青檀。”萧零落躺在榻上,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近似凌厉地明亮,有着凌厉的压迫感:“今日之事,不可同外人道——特别是莫云殿。”她说到“莫云殿”三字时,一字一顿,没有特别咬牙切齿,却说得无比谨重。
“嗯。”
玉青檀从来都是极少话的,半晌又觉得不得不问:“为什么?”
萧零落明亮的眼睛微微合上,嘴唇泛着不健康的白色,疲惫道:“他是西门楚。”
是……西门楚?
玉青檀惊讶的拨开他散乱的头发,原来喜好高挑着眉眼看人的西门楚,此刻的脸上一片紫灰。不知从哪儿溅上的血迹已然干涸成纵横的阡陌,整个人灰败不堪。
“是......谁打得他?”
萧零落示意丫头放下挂帘,依到床里,却未回答。
玉青檀等了一会,知道是不愿多说,只默默清洗好伤口,切除了伤口边缘的腐肉,心下有些恻然:萧领主看起来是想保他不死,却连这些基本清洁都未做,只简单处理便丢进衣柜,显然并未上心。恐怕她不是存心想救,而只是些利益之争......
可是......
玉青檀抬起头看向床帏——萧领主这回哪里是伤寒,明明是极严重的内伤。而且依她如今的身子,怕熬不过今年冬天。
再看西门楚,没想到再见时,他已无当年与人比试时的意气风发,只死气沉沉的委顿在棉褥薄被上,令人觉得可恨又可怜。
真的报应了么?
当年你要离开我时,把绝情的话说得那般轻松写意,宛如不过是交代明日会去何处远游。反而是我,显得那般不可理喻歇斯底里。那时候真的心灰意冷,你眼看我狠狠摔了一地残渣,只笑笑便走了。
那时可想过今天,会再落到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