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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神奇的两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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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是夜凉如水。
沈丘县到安集镇之间并无客栈,一行人只得在野外支帐将就一晚。木柴燃的劈啪作响,篝火熊熊。萧零落叉着一只开膛破肚的鱼,左右翻烤着,神色清冷。音音斜卧在树杈上,头发随意的垂着,盯住鱼就没眨过眼。
零落正对着他,随意的撒上些盐巴,道:“今日你怎么这么安生。”
音音大大的眼睛眨巴了好几下,又泛起抹奇异的狗腿笑容:“因为音音要做个让阿落喜爱的好男人啊。”
零落似笑非笑的斜他一眼:“那倒不必。谁喜爱你谁悲哀…...”
“怎么会呢?音音温柔善良英俊潇洒,江湖人称玉面小观音。谁不是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
“你什么时候可以正经讲话?”零落的头要疼了——这个活宝,真是.….能做杀手头目的人性子会这么天真?....还玉面小观音…..
“我很正经啊。”音音为显示自己确实成熟稳重,还特意挪挪屁股挺直腰杆,摆出隔壁叶神医的招牌表情,“你看,是不是很正经?”
“雷音音,我希望你我相处不要这么多麻烦。”萧零落转动着树枝,抬头看他,眼神分外诚恳,“装作天真无害没有什么意思,特别是对我,是这世上最没意思的事情。”
音音笑着看她,对视良久,渐渐败下阵来,低头讷讷的,再抬头,露出可以算也可以不算本性的雷音音,目光似深井般看不到底,短短八个字,仿佛从天边飘来般,动容心肠:“这才是你的悲哀吧?”
轻轻地,他从树上跳下来,踱到林边,低望一眼草丛中昆虫的热闹飞舞,“将谁的人心都读得通通透透是一种悲哀吧?这种悲哀太高了,高得可解天下人事,却无半个知音…...高处会孤独的。”他回过头来,眼睛里淡淡的,看不出喜悲:“即使你心中没有仇恨,那么...你依然不觉得人生对你残酷么?”
萧零落第一次想要真心的笑出来,面上却依然冷淡:“世上本没有残酷这回事,是人自己想要的太多了。你今日美好过了,还想着明天还能这么美好,后天也能,大后天还能。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你总有失去的一天。”她声音幽幽的,“我只是早了些。”
——假若此刻对话的人不是雷音音,恐怕无论是谁,都要赞一句萧姑娘豁达通透的,可是偏偏没这个“假若”。
雷音音并没看她,只背手站在树下,声音淡然:“我没有七情六欲,其实不懂这些。”我只是想,会不会这么一直笑,一直笑——就有一天,真的能体会到什么叫快乐....所以,才笑了这么多年。
萧零落默然了,她想起很多事。
东川山上的时候,两个可以读心的女子曾那般专心的陪过那个叫萧成的男子,陪他笑,陪他讲过去,陪他装作很惊喜。其实情绪感染很容易,他笑了,我们就会幸福。只是有些事情他不明白,他正直得……叫人觉得心里滚烫。他信仰里的“仁侠义”根深蒂固,如磐石无法转移。这也是为什么他是萧成,为什么母亲会爱他,为什么即使被同门这般追杀也不肯伤人性命的缘由。
好人不是不长命。
是不肯放弃那些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被亲弟弟杀死,或者能成全他些什么,而那些,我并不知晓是否值得。我就是记得那一天,母亲给他下的同心咒发作了——这是个很特别的咒,两人若同心,必能同担伤痛,同去赴死。母亲是个决绝的人,鲜血淋漓依然能笑如杨花。
他们是一起死的,一个在乱军中,一个在我身旁。
其实....很美好。
即使那之后,我一个人,孤苦无依。我还是要感念的,感念他们给我这份温暖,伴我此后人生诸多风雨,依然能支持前行。
“喂,小阿落。”音音凑过来一把夺去烤鱼,青蛙般蹲在石头上,满脸欠揍的笑意:“都要糊了…...你说,我的血咒能解么?”
萧零落怔怔的,回了回神。难道没有喜怒悲愁的人都这么直接?一般说这话不是要在肚子里转上九曲十八弯么?起码要有个由头,发展,现状,再试探试探我能不能,以及愿不愿帮忙才是。
“呐,”音音大咬一口烤鱼,笑眯眯:“我的血咒有些松动了。”
“那可能是假象。”零落拎起一条鱼,又重新叉住放上火,“虽说是几百年前种下的,也毕竟是思月教唯一一代灵体圣女下的咒,我得摸摸脉才知道。”
“这样啊——”音音遭此打击依然笑容不减,看起来反而有几分令人心疼,“那就摸摸看嘛。”
要说这两个人是神奇的。
脖子上的脉门是可以随便给人摸的么?!偏偏一个无所谓的开口,一个满不在乎的乐意,硬生生把生死攸关、信任相托的事情,说成像借棵白菜那般简单。
更神奇的就在于,萧零落真的伸手去摸这个脉门,音音也真的把脖子伸过去,不只是说说而已!
“阿落。”
身后蓦然有人唤她,一回身,竟是林煜枫。紫金绣竹的长衫,头上金色的如意冠,永远气宇轩昂,天皇贵胄的意态,剑眉一抬,斜飞入鬓。
音音一脸了然,冲他眨眨眼,跃到小矮树上,继续斜倚着,慵懒的像只饱足的猫。
“你怎么来了。”零落瞧见是他,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来看看。”林煜枫踩着枯枝断木慢步走来,闲散的坐到身旁,泛出淡淡的龙涎香味。
他默了一下,又低声道:“水榭里没有你…...空空的。”
这算是......什么?
零落脸色未变,话也没说,只低头专心手上的烤鱼,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有心,跳如擂鼓。
林煜枫等了半晌,除了自己比平时略沉重的呼吸,便是火与柴的噼叭声,面上顿时颇有些难看——这究竟是面子还是讽刺?没想到啊,我林煜枫也有这么一天,也会紧张,也会这般忐忑别人的心意。这般尴尬处境,再说下去还是岔开话题?也许一上来说这些时机就不对,也许......
“去雷火门......你有什么计划?”林煜枫长呼一口气,决心下次再说。一转头,瞧见音音已经睡着了,挂在树上,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没有计划。”零落把烤鱼递给他,神态颇为自然,完全看不出有过什么变化。
林煜枫一肚子的话顿时被这句堵个结实,不知是因火光的映照还是憋红的脸颊隐隐有些怒气,“没有计划如何寻得秘方?”
零落一愣——难道这算什么难事?
“硬夺不可!雷火门地下有秘制雷火,一动鱼死网破。”
零落又瞧他一眼,立刻将他的心思探的通通透透。漂亮的眸子垂下去,一瞬竟有些灰败——
心里微微泛着疼,沿着胸腔,一路冲向四肢百骸。其实,林煜枫是个很不错的人...至少对自己很不错。只是,很多事情不是“不错”就行的,他好像并不清楚,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沈香茗,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被利用......
“盗也不可,原件已经被毁,只有云霄那老狐狸和他不成器的儿子知道。”
萧零落不搭话,只望定他,恍然泛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冷笑,在烈火中更显荒凉:“你还想说什么?”林煜枫心中一凛,突然觉得此刻的萧零落,很远,即使坐的如此之近,却依然在心里泛出了冰凉——这是怎么了?
“我知道你要讲什么。”零落站起来,看住林煜枫深邃的双瞳道:“云飞扬从小受过训练,药物逼迫不了他说实话,抢不成,偷不成,逼不成,只有骗,是不是?”
“云飞扬生于武林世家却想些舞文弄墨的事情,必不成器,选我去骗他,不是看上这身功夫,而是这身皮囊,是不是?
你已经想好计策,却开不了口。从第一句起你就打算话赶话,迫我自寻这条道,是也不是?”
林煜枫看着她,眸子同黄昏转向黑夜一般骤然黝黑,声音僵硬道:“是。”这一声“是”像高空坠下的重物,狠狠摔进泥土,跌起千万尘埃,他又赶忙急急补道,“但是,你在我心里和别人是不同的,你可信?”
萧零落霍然站起,同他对视,声音冰冷,“重要么?”待我再不同,又如何?你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欣赏你才能抱负的女子。为了你一句话,可以抛头颅洒热血,视你的信仰为信仰,以你的追求为追求!
而那个女子,永不可能是我!我萧零落可以没有爱,但如果有,必须纯粹!
林煜枫同她隔着篝火站定,双方眼神瞬也不瞬的对望,像是极力要透过那一抹幽黑,触到最深的心底。
他觉得太荒唐,多少年的等待,寤寐思服的女子就站在眼前,却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这个女子站在烈火与夜色之中,就像她这个人,面容的婉约与气质的坚强,矛盾却又强烈地融合在一起,有着令人喟叹的惊艳。可是,可是不该是这样。她生于绝境,早已看尽人世冷暖,难道不会渴望站在万万人之上?为了这一点小小牺牲又何妨?我以为我们是一种人,有共识的。
“你...心中可有我…...”艰涩的吐出这一串字,才发现,嘴唇早已干裂。
萧零落疲累的闭上眼,任夜风拂面——即使心中有你,又能如何?你不懂我,我不懂你,人间多少纷飞事,岂是一个有心就可以渡过万水千山的。
何况...我已时日无多。
夜夜反噬,再能抗,也不会超过九个月了......
很多东西,得不到也就罢了,得到再失去,真的会痛彻心肺,而这些,你如何明白。
这一夜很长,两人站了许久,东方渐渐现出了鱼肚白,篝火余得阵阵青烟,飘飘渺渺飞到了天的尽头。
林煜枫嘴角钩起一缕笑,邪肆,霸气——我真的傻掉了,绝无其他可能啊阿落,你生来便是该同我在一起的!竟然白白想了这么久!你只能和我绑在一处,我和你的名字,不论今天,明天。永世要绑在一处,躲也躲不掉!
“给你三个月,寻来秘方便回殿里。”
紫金的长衫在日出的光照下熠熠生辉,他打开金边的折扇,踏着林中滴着露水的稚草渐行渐远。一抹背影冷峻坚毅,风姿卓绝。
萧零落冷冷的笑着——你若不要这天下,也许我会....。可惜,没这个假若的。
你说三个月,我便给你三个月,你要□□,我便去□□,倒是要看看,究竟你傻得如何不可救药!
“雷音音,别装了。”她瞥一眼矮树,“人走了…...”
“唔——”
音音伸了好大一个懒腰,眨巴着眼睛,笑得像白拿了谁的宝贝。
“我去扬州看看,就不和你同路了。”萧零落弯起嘴角——音音是个神奇的所在,即使你知道他的笑容是假的,却依然不由自主的想跟着一起快乐起来。
“音音舍不得阿落呀。”他跳下树,手捂在胸口,表情苦恼道,“音音看不到阿落,心里会空空的。”
哈哈哈。
空气里像是百花繁盛,大朵大朵全是雷音音令人开心的笑脸。
其实,零落突然想,假如没有反噬,活着也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