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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花家老爷寿诞正值盛夏。
      此夜灯火如昼,所有人都迷醉在灯火的流光与酒液浓而辛辣的气息之中,酒到杯干,宾主尽欢。花家到底是江南首富,更兼三童四童入朝为官,圣眷正隆,院中饮宴的大多数是权贵与商贾,即使有少数江湖人,也都已有些醉得昏沉。
      男人默默地在对面山头的亭子里抚摩着一张弓。弓不长,但拥有最好的木质,弦,与最独特的做工,制作它的方法已经永远失传。他的双眼紧紧盯着花家院中人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花家老爷身边的七公子,花满楼。
      如果场中尚有人能发现自己,那,除了这位盲了眼的花七公子,不会是其他任何人。
      尽管花满楼的微笑中已经带了微微的酣意。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花满楼突然起身,朝父亲耳语几句然后告辞。
      男人眯了眯眼,从身后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羽是纯黑色,就像是乌鸦的羽毛,甚至它的箭身,箭头都是黑色,在夜色中不会反射一丁点光芒。
      他要瞄准的对象是堂上半醉的花家老爷,这将是花如令的最后一个寿辰。
      花如令已经活得很长,一生风光,拥有数不尽的钱财与七个儿子,似乎已经活够了。有的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而男人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报仇。
      这两个字,在他眼中燃起某种摄人的光芒。
      花满楼离开的时候,箭已搭上了弓弦。这支充满着恨意、决心的箭,将弓撑得越来、越满,就在快要松手的那一瞬间,有只手突然搭上了男人的肩。
      男人的弓霎时转换方向,他上身像年糕一样不可思议地向后“折断”,箭尖直取身后的人!
      可他并没有见到意料中花满楼的流云飞袖,而是看到了一把箫。没有任何杀意的竹箫。
      男人的眼中神色变幻,他低吼了一句,“怎么会是你!”
      “你射的方向不对,”身后的人说,“她只是要你送信而已。”
      男人咧嘴森森地笑了,“恨就是条毒蛇,没有被它咬过的人,永远不懂我的滋味!”
      他话音刚落,弓像半月一样在掌中奇异地变幻了位置,弓弦竟朝来人迎去,他的弦就是夺命的刀锋!
      来人猝不及防,险些被他割过脖颈,急急退后,而弓弦如影随行,“你干什么!?”他惊问。
      “厉南星,只要你别挡着我的路!”男人低喊。
      厉南星突然扬手,竹箫在掌心一旋,巧妙地绞住弓弦将他拉近:“如果你不想送信,把它交给我。”
      男人咬牙,几乎是从牙缝中憋出一句话:“这个机会……太好了。”
      厉南星突然笑了:“你错了。有花满楼在,你也许可以传信,却杀不了人。”他从不认识花满楼,可声音间却对这个名字有种莫名的信心。
      “花满楼已经走了!”
      “不,他不是走了,”厉南星目光闪动,“而是来了。”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一阵笑声。
      声音由远及近,说道:“若是要给家父送信,尽可由在下代劳。”
      男人一回头,只见那个穿着白衣的公子已经负手走上山头,他脚步不疾不徐,声音不大不小,听着竟十分温和。长箫一动,从弓弦间“嘣”地撤出,男人却将弓稍稍抬起,似乎随时准备射箭。
      他冷笑道:“送信你可以代劳,有的事,你却永远替不了你的老子!”
      他说话粗鄙,花满楼却依旧微微笑着说,“听声音,这应当是一把极好的弓。”
      “不错,三十年前世上原本有十九把同样的弓,如今却只剩下了这一把。”他说完,眼里已经有了湿意。厉南星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认识这个人的时间已经不短,如果不是仇恨在心里噬咬,这原本该是个多情而耿直的人。
      “有些事情,在下的确替不了家父。人在年轻的时候难免做下错事,老了就成了一生的懊悔。家父一直在等你们。”花满楼伸出了手。
      他掌心干干净净,正接着树缝间一点温软的月色。
      男子张口欲言,却突然又觉得说不出什么。
      厉南星见他不动,只有从他腰带间取出一张小笺放进花满楼的掌中,这原本就是他们要送的“信”。
      半晌之后,男人才愤愤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花满楼叹了叹:“在下说过,家父一直在等你们。”
      男人哼了声,转身离开。
      他要杀死的人,毕竟不是花满楼。
      厉南星也道告辞,听得他要走,花满楼却开口道:“这位少侠于花家有恩,不如到宴中去饮杯水酒,聊表心意。”
      厉南星没有回头:“想必花公子来此之前,早已做了安排,在下拦与不拦也没有差别。”
      花满楼笑了笑:“不错,在下的好友早已在暗中保护。”
      厉南星神色一动:“可是灵犀一指陆小凤?”
      花满楼笑道:“家父在江湖上也有几位故交,正在场中,必并不会有危险。”
      将所有情况告知厉南星,这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然而厉南星却笑道:“你我立场不同,自然不相为谋,花兄还是请回吧。”他说的话并不友善,语气却已经像是在与朋友谈天。
      他转过身道:“在下厉南星。”
      凉风渐起,风中送来一种草木与药味交织的微香。
      花满楼拱手道:“厉兄。”

      他回到花家后,却越过了寿宴酒席,走向后院画廊。
      画廊三弯九曲,廊外一池清气,是夜里方开的荷花。陆小凤坐在画廊间独自饮着酒,满脸逍遥惬意地问:“是什么人?”
      花满楼的脸色却很沉重:“要债的人。”
      陆小凤调侃道:“花家这么有钱原来也会欠债。而且听你声音,这似乎是一笔很大的债。”
      花满楼并没有将小笺交给花如令,而是交给了陆小凤,问道:“上面写的可是一个九字?”
      陆小凤展开,借着月色一看:“不错,正是个九字。”
      花满楼又道:“这笺应当是浅青色,绘着朵兰花。”
      陆小凤笑了:“你究竟是猜的还是看的?”
      花满楼低头一叹,叹息声里有说不出的愁。“你有没有听说过三十年前莫干山一案?”
      “你指的是神医九满灭门血案?”
      “不错。九满圣手无双,昔日以一帖药、一剂毒名动江湖,更在莫干山设下断剑堂,路人皆知。”
      “‘一帖药一剂毒’,也只有九满这种怪人才取得这种怪名字……三十年前突然举家被灭,实在是可惜,可惜。”
      陆小凤噙着口酒,含含糊糊,委实没有半分可惜的意思。
      花满楼又叹道:“江湖多变,可惜了如此难得的人物。”
      陆小凤挑眉道:“是难得的怪人!”
      花满楼摇头沉声说:“该用药时只需一帖,胜过天下良药,该用毒时也只需一剂,乃是万毒之王。九满之孤高,岂非世所难见?”
      陆小凤凑到身边,笑道:“那就让西门吹雪改名叫一个人,他的剑就叫一把剑,如何?”
      花满楼目光中有了一丝笑意。他知道有陆小凤在,也许再危险的事都能化险为夷。
      “这种青兰花笺是九满的女儿所制,你该知道了,这不止是比很大的债,还是……一笔血债。”
      陆小凤却转口道:“方才大好的机会,他竟然没有下手。”
      花满楼摇头:“有人拦住了他。”
      陆小凤摇着酒壶说:“那你实在应该请那个人来喝一杯酒。”
      花满楼终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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