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脑洞君绑架的小说家》龙猫糖罐

76、直挂云帆

　　闻安南已不记得泪眼朦胧的自己，最终是怎样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又究竟有没有洗漱完才爬上床。
　　在极度的疲惫后，她彻底松弛下来，陷入了很沉很沉的深度睡眠。

　　安南做了个梦。
　　梦里出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双手负在背后、故作深沉地站在她阳台那黑漆漆的窗前。
　　因为很久没见，她一时竟叫不出名字来，只能挣扎着用嘶哑的嗓音吼了声：“喂，那个谁，你不是早就消失不见了吗？这会又来干什么呢，难道就为了亲眼见证我的落魄不堪吗？”
　　而那个容姿俊逸的人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从本君头一次用折扇给你生成关键词起，咱们俩也算正式地结过契了。本君只是暂时离开，不是彻底消失好么？除了给你一些必要的小指引、生成关键词、彼此间探讨文学奥义外，本君也有自己的修行~再说了，本君发现，我出去云游观察你们这个世界的期间，你无论写作还是生活方面，进展都挺顺利啊，为何一见面就对本君这么大怨气呢？”
　　闻安南被气精神了：“你特么什么意思！辛苦写了快半年的小说无人问津，在公司被资本家剥削，回爹妈家被拐骗相亲，跟老子八字没一撇的相亲对象都竟敢对我闻安南的人生说三道四，好不容易看上的男人他妈的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哪来的狗胆说我写作和生活，各方面都一切顺利？！！！”

　　欧阳奕灵活地从安南那刀片一般飞来的怨念眼神中闪避着走近，又如过去般蹲在她床头，低头盯住她眼睛：“小说的阅读量还没上去，但毕竟已经签约了，今后再写新作品就有资格申请各种推广资源、有更多机会被读者看见了；生活中你尝过的每一份苦涩、每一种情绪、每一次体验，都会变成对未来作品来说非常宝贵和丰厚的养分。你该不会活到26岁了，还天真地以为，无论写作还是生活，你都可以完美地避开所有不妙的部分，只得到美好的part吧？”
　　安南嗓音里搀着苦涩，听着更嘶哑了：“我没奢望啊，我只是没想到，我自以为足够踏实和真诚的努力和付出，在我走向幸福人生的这个目标面前，显得如此无力……我只是，很伤心，很难过，很颓废。但我知道这些情绪过去之后，也许很久，也许不久，我还是会站起来的。我会收拾好一地鸡毛，抖抖身上的灰。为了自己，哪怕回报再少，也会继续向着自己喜欢的方向努力付出的。你就别给我火上浇油、伤口撒盐了好吗？家里的零食随便你吃，但老子的生活方式你少哔哔！”

　　欧阳奕惊了惊：“不得不说，你的生命力还挺顽强的~不是嘲笑你，本君是在真诚地表达对你的佩服和认可！”
　　说罢，他还真一点不客气地开了两罐冰啤酒，明知安南梦里喝不了却还是将一罐放她床头，另一罐则自顾自地喝了起来：“说回来你这次的故事，本君觉得进步还是挺大的。叙事、结构、世界观、人物/族群/功法的塑造、人物之间建立的联系和情感，都比上一个故事成熟不少。但当然，比起真正优秀的作品，还是有很大差距。这个不必我说，你自己也一定很清楚。”
　　安南：“我明白啊。我知道，从写出一部及格的作品，到写出一部真正能打动人、给读者启迪和精神力量的作品，我可能还需要付出十几年，不、几十年的努力，才可以做到呢。但我觉得，经过这半年的坚持，我不再觉得那样的愿景，是自己一辈子都只能仰望而无法企及的了。26岁的我虽然依旧一事无成，但还是比25岁的我更自信、更坚定了。”
　　欧阳奕点头，笑着摇起了折扇：“甚好甚好，你有此等觉悟，本君觉得颇好。而且你看，有了自身更丰富的经历之后，这次我没有用法宝给出提示，你内心就自然浮现了想要叙述和挑战的故事题材。据本君观察，比起咱们结契之前你模仿热门题材的那些拙劣之作，目前这个初步的大纲更有写作的意义和价值。”

　　安南瞥了他一眼：“大哥，快入冬了，天凉，别老对着我扇扇子了行不行？既然你认可我的大纲，这是不是说明，老子再也不需要妖孽你的所谓指导，就可以独立闯荡写作江湖了？”
　　欧阳奕无语地瞪了回来：“话也不能这么说，签约只是第一步，你这只小鸡仔的翅膀还没硬好吗！继续体会人生的苦辣酸甜，充分地融入你的作品，这个大方向是没错。但不代表你就完全不需要本君的意见了！人啊，总是看别人的缺点和不足容易，看自己却容易迷失在‘时而自卑时而自负’的滤镜里，需要‘清’的旁观者帮忙举个照妖镜以正视听，懂吗？”
　　安南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答道：“知道啦知道啦，两只耳朵都听到啦。”
　　欧阳奕又正了正神色，专心致志地凝视着她说道：“安南，在你伤心失意的时候，本君不一定会出现。但是只要你靠着自己的拼命获得了成长和精进，我就一定会再次出现的。”
　　这串乍听深情、细想莫名其妙的话撂下后，他便倏地一声消失了。

　　周六的安南，久违地睡到了11:00才爬起，伸了个大懒腰之后，因为口渴下意识地拿起床头的啤酒喝了一口，又差点吐了一被子：“尼玛，昨晚的冰啤酒这么放了一晚上，气都跑光了好吗！这欧阳奕，真没公德，白白浪费老子一罐价值5元的啤酒！哼，你以前吃掉的不跟你算账，浪费掉的算你欠我，我记账本上了啊，我知道你听见了欧阳奕！！”
　　安南对着空气骂骂咧咧了好一阵，才从被窝里慢吞吞爬出来。
　　不知怎地，心情好像好了一点点呢。

　　专注追寻一个符合自己本心的目标时，时光总是溜走得特别快，而那些翻腾的、波动的、曾经让人抑郁和疼痛的小情绪，也如过眼云烟一般，渐渐飘散在不断前行的路途上。
　　写作对闻安南来说，不再是平庸的自己用以逃避现实的硬壳，而是她用以度量这仅有一次的人生当中，每一段成长的宝贵刻度。
　　生活虽不改残酷本色，可安南依旧相信，再平凡的个人，也都有资格去拥有和追寻，哪怕一个有时会锋利到割伤人的绚烂梦想。

　　27岁，安南写出了签约后第一个20w字以上的故事，收获了非常宝贵的一小批种子读者，和一笔合计够她请许诗文吃好几顿火锅的小钱。
　　完结这个故事后，她暂停了小半年写作，恶补了一些行业知识，也临阵磨枪了一阵子自己的外语能力，终于离开了当前这家福利待遇不及市场平均水平、却总想追求“996福报”和狼性文化的单位。
　　安南如愿以偿地进入了一个工资收入虽只比从前略高、但公司文化和制度都更健康透明的新公司。
　　如履薄冰地度过试用期后，她发现自己拥有了更多的个人时间，下班后更平和放松的心态，于是开始着手打造签约后的第二个故事。

　　28岁，每天白天8小时专心投入工作，夜晚至少1.5-2小时投入写作的安南，周末开始更少地宅在家里，更多地走出去，看看展、逛逛公园、报名周边游、参加音乐节和创意市集。
　　她的初衷只是不想局限在方寸之地，想要更用心地挖掘生活的种种美好细节，保持热情，并为这想要一直坚持下去的写作梦想，收集更多更丰富的素材。

　　或许是因为保持着好心情，第二个故事进展很顺，完结后还幸运地获了平台上读者们投票选出的年度各类奖项中，一枚小奖。
　　安南惊喜地发现，这样算下来，这一年从写作上获得的回报，已经超过了她心不在焉、任凭命运安排的理财收入。
　　更奇妙的是，即将过29岁生日的前夕，她在某个一时兴起而报名的读书讲座上，认识了一个很有书卷气又幽默风趣的投缘男生。

　　再后来，他们一起过了圣诞节，在元旦时互相吐露了心迹。
　　安南的“牡丹”生涯就这么彻底地终结在了29岁这年的冬天。
　　恋爱是甜的，工作中是平淡中有着波动起伏的，生活是像四季风景一般变幻更替、能预想又无法全盘掌控的，而写作如一面神奇的魔镜一般，忠实地吸收一切生活体验，却又在安南的一个个故事的小细节里折射出或明或暗的微光。

　　正当一切按部就班，工作、恋爱和写作都似乎进入了稳中有升的状态时，就连安南的爸妈也挑剔地越来越少，每次见到她和男友都笑得越来越释怀……
　　可缘分却好像还是无情地耍了闻安南一道。
　　大半年后，即将一起步入30岁的同龄男友，在双方见过家长、已开始谈婚论嫁的阶段，像一夜之间被抽光了所有的热情和信心一般，斩钉截铁、完全不肯回头地笃定了，要放弃这段感情。
　　安南很心痛，但也发觉自己像是一夜长大。
　　原来那些曾经以为牢牢捏在手心里的幸福，也不过是寄生在别人许诺之上的漂亮浮萍，脆弱无根，不由自己主宰。
　　所谓爱情，一时像星辰般耀眼、如烈火般猛烈，一时又像腐朽的落叶和燃尽后的灰尘，它真的有千百年来那些文学作品中，歌颂得那样伟大而值得追寻吗？

　　安南很怀疑，但也渐渐不再去纠结。
　　毕竟，她拥有的也不只爱情一样事物，只是，很可惜自己再次让父母失望了。
　　职场上，她认清了自己的性格和局限，没有一味追逐挤破头的管理岗位，而是致力于用有限的时间提升自己专业方面的水准。
　　至于那个曾和男友一起欢欢喜喜租住、如今却因为他的搬走变得空空落落的两室户小家，其中原本的次卧被安南布置成了专门的书房。
　　清风、绿植、书柜，大书桌和大显示屏，井井有条收纳着文具的各色摆件，角落的落地灯和宽大的单人沙发，温柔暖色的地毯和窗帘，这是只属于一个人的“秘密花园”，永远能给安南带来最强大的治愈力。

　　30岁的安南在这里卖出了一部作品的版权，拿到了一笔相当于自己五年工资收入的回报。
　　这一次，她觉得自己真正得到了，没有他人可以轻易施与、因此也没有人可以轻易剥夺的踏实和自信。
　　安南没有急着购置属于自己的房产，反而选择了辞职。
　　她抽出一些时间开始认真学习理财，用这笔钱做收益率不算太高但贵在稳定的投资，以保障自己的基础生活。
　　同时，开始成为全职小说家。

　　闻爸闻妈起初有些不安，但是现在的闻安南看起来踏实、从容又极有主见，曾经他俩都那样看好的准女婿，给女儿带来的失望和伤害，也让他们不忍心再对努力走出失恋泥沼的她再作任何苛刻的要求。

　　这些安南不断进步也不断经历的年头里，欧阳奕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出现。
　　只是他已不再有刚出现时那副居高临下的指导者姿态，他和安南更像是彼此平等的朋友。
　　经济状况越发宽裕的安南，自然也不再会为了几包零食、几瓶饮料和他互相大骂到不可开交。
　　她也习惯了每隔数月出现一次的他，总是打开两罐啤酒，一罐饮尽，一罐放在安南床头。
　　两人就着啤酒的香气，吐槽欧阳奕云游这个世俗又荒诞的世界时遇见的各种奇葩的人与物，谈谈闻安南平凡生活里包括写作在内的种种小小梦想，既聊历史上那些恒久流传的经典之作，也会探讨当下网文界流行的题材、文体和作者……

　　安南被男友在订婚前夕突然分手的那天，她也像曾经对单恋对象失望的那次一样，明明内心难过到不行，却一切情绪堵在喉头，说不出口也哭不出来，
　　憋屈地一个人翻来覆去到凌晨也还是睡不着、想不通。
　　天快亮时才好不容易合上了眼，谁知道欧阳奕那天也顶着一张仿佛早就看透了一切的脸，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那天的安南无力地对他说：“拜托你，今晚就别嘲笑我，也别对讲大道理，不要告诉我，是我哪里做错他才要这样对我。今天的我已经经不起任何打击，什么都可以之后再对我说……”
　　而一向爱说教的欧阳奕，竟然当下真的什么都没说。
　　他席地而坐，紧靠着蜷缩在床沿的安南，伸出胳膊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这样静止了好一会后，才挤出一句：“其实你可以大声哭出来的，不要强迫自己像你小说中理想的女主那样，非得保持坚强。”
　　被欧阳奕那宽大的袖子遮住了眉眼的安南，终于在这片暂时让她感到安全和放松的黑暗中，涌出了肆无忌惮的泪水。

　　四五年过去了，安南没有再回到公司上班，用成为全职小说家后靠若干部作品和版权所挣的钱，买了一处交通便利、周边设施完善的一室户，终于有了自己的房产。
　　然后又在家附近的一处共享办公地点租用了一间办公室，作为自己的工作室，过上了步行上班的日子。
　　她继续专心写作，有小助理为她打理版权和合作相关的业务。
　　事业很顺，闻安南几乎成了自己25岁时所向往的“富婆”，只是她依然生活简单、身边仍是老友，对奢侈华丽的一切始终提不起劲来。
　　而她也没有再恋爱，并不是没有再遇上过crush，只是再也没有遇上合拍到足以打破彼此原有的生活，来建立一种彼此绑定而甜蜜到黏腻的关系的人。

　　平静的时光过得很快，而欧阳奕也出现得越来越少，尽管他们仍有很多话可以聊。
　　直到很久之后，安南才突然意识到，35岁生日那天她独酌喝醉后，欧阳奕久违地露出狡黠嘴脸、特此赶来嘲笑她，然后互相插科打诨了好一会的那天，可能是她此生和欧阳奕最后一次“共饮”。
　　此后，他似乎就真的彻底消失了。

　　安南多少有点怅然，也开始发觉，过于顺利、平静无波的生活并不适于长久的创作生涯。
　　比起未来某日可能要面对作品失去灵气、也不接地气、从而不再被喜爱的危机，她更害怕万一自己的心灵也甘于安顿，从此停滞不前。
　　安南给自己列了一张长长的list，想去的国家、想学而可能虽然无用的专业、想走近深入认识的人群和风景、想品尝最地道滋味的美食……
　　她把工作室托给了小助理，家里钥匙交给了爸妈，带着一个24寸的行李箱和一只大大的双肩背包，作为一个人生体验派，朝着向往的旅居生活出发了。

　　39岁生日的那天中午，安南独自一人坐在一间小小的咖啡馆二层露台上，阳伞遮蔽了部分过于强烈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的只剩温暖和煦。
　　深蓝色的海水不知疲倦地拍打在一楼的海滩上，有一家三口正和一只快乐的金毛笑着追逐嬉戏。
　　她刚吃完一份分量扎实、滋味美妙的Brunch，此刻喝着一杯口味令人惊艳的咖啡，眯缝着眼睛轻轻回味。
　　棕发碧眼、身材线条优美的年轻女服务生走上前来，朝她微笑后撤去了碗盘。
　　安南在空出来的圆桌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她思索着下一个新故事，该由什么样的主角，展开怎样的情节。
　　忽然她灵机一动，脑中浮现了一位旧友，于是嘴角挂着笑，在空白文档上轻轻敲下了第一个关键词——脑洞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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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对我来说是不容易的一年，但我很庆幸自己没有放弃这个故事，感谢你看到这里！祝好~
【请收藏！每一个鼓励都很珍贵，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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