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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初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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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仁小学毕业那个暑假,父母的合约婚姻终于结束,他跟着父亲继续生活。
父亲在他到中学报道后,就迅速和一个年轻的男O领了证。
路仁在中学住宿,第一个月放假回家时,看到他新晋小妈已经显了怀。
大人们做什么事情,都是快得很。
路仁不管他们那些恩怨情仇,他只顾自己好好地长大,带着他一点一点攒起来的钱,去很远很远的大人们找不到的地方。
父亲也不管他,父亲满心满眼是家族的生意和小妈。
只不过,有点过度纵yu了。
路仁性启蒙得早,知道这样是不好的,他担心弟弟或者妹妹生下来,会发育不良。
但这也不是他该担心的事情。
他要老老实实赚那几个分,为初升高,往远点儿想,为考上一所好大学。
其实他对未来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只是一个朦胧的从书上从别人口中得知的大概轮廓。
没人指导他什么,没人期待他什么。
他是个不该存在的人,连名字都起的随意。
路仁想,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十二三岁下了断言,年少老成地悲哀着。
在他糟糕透顶的少年时代,宋晰出现了。
他很幸运地和宋晰做了六年同班同学;而很不幸的是,哪怕当了六年同班同学,他们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宋晰隔他远远的,像那只有在深夜才看得见的星星。
但星星只要在那儿,就已经是仰望星空的人的幸运。
由于伙食不错,而且自己也不挑食,路仁一度横向发育。
这便引来一些议论和嘲笑。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有大把的时间花费在这上面,恣意地表达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不顾旁人。
路仁懒得去为自己反驳什么,觉得这和他糟糕的家庭环境相比,只是一群小孩的小打小闹,所以纵容着同学们口头上的嘲笑,使得后来演变为实际的恶作剧。
过不过分路仁心里没概念,他像个失去痛觉的人,哪怕脏水兜头泼下,都无知无觉。
而那个时候宋晰站出来了,他递给路仁纸巾擦脸,环顾着那些看笑话的人,一字一句地说:“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宋晰是学校的风云人物,相貌优越,品学兼优,家境优渥;仔细数数,是个四优好少年,走到哪儿都会吸引别人的目光。
路仁曾畏畏缩缩地远眺过,因为宋晰那过于亮眼的相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某天这美忽然飘到自己眼前,还义正言辞为自己出头。
迟钝如石的路仁听到自己的心脏裂开一个小缝,有株嫩绿色的苗冒出了头。
是风动?是心动。
从小不会与人打交道的路仁只会跟宋晰木讷地说谢谢,多的话一个字也憋不出。
倒是宋晰语重心长地嘱咐了他一大堆。
“别自己看不起自己,你自己看不起自己就没人看得起你了。”
宋晰这么说,是好大一盆品相极佳的心灵鸡汤。
路仁倒喝得欢实,星星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他的光芒洒下来没有实际的温度,却也给了路仁足够的勇气向前。
不过,路仁不那么喜欢听贾怡说心灵鸡汤,哪怕他有些话和宋晰重合。
但贾怡不恼,劝说他坚持减肥失败,还是该带饭的带饭;劝说他早起失败,还是该叫起床的叫起床。
贾怡不会给他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想,而后残忍打破。
“抱歉啊,阿仁,我......”
那些本不该被宋晰看到的情书摆到了一个极其显眼的位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们还争先恐后地朗诵:
“你是我人生黑夜里启明的星光,能遥远望着便是我的幸运......”
“好矫情哟!”
“好恶心啊,路仁!”
人语重重叠叠,织成一个密密麻麻的大网将他笼罩,路仁预估到宋晰的回答。
“抱歉啊,阿仁,我无法接受你的好意。”
没关系的,只要你不嫌我恶心就行。
路仁拿袖子胡乱擦着脸上的眼泪,一字说不出的同时还要听宋晰掷地有声地为自己说话。
看吧,给别人添麻烦了,对于宋晰来说,这明明就是无妄之灾。
路仁躲了宋晰很久,是个胆小的懦夫。
隐约也有听旁人风言风语,说宋晰这是倒什么霉了,被他这样丑陋而且不敢担当的人喜欢。
不过幸好啊,他躲得够远,脏水泼不到宋晰身上。
十五岁第二性别分化,路仁出乎意料地分化成了A。
他父母都是B,原以为自己也会是个平平无奇的B。
而除了脖子后边多了个腺体,浑身散发着奶茶味,其他都与往常无异。
生理老师敲黑板强调的易感期,在他这儿跟闹着玩儿似的。
所以他大概率是拥有了腺体和信息素的B,鉴定完毕。
而另一个出乎意料是,宋晰分化成了O。
其实就基因来看,宋晰分化成O也不稀奇,他父母是典型的AO配。
但路仁就是一根筋地觉得,宋晰该分化成A,他那么优秀那么......
原谅他少时对O有些偏见,实在是他父亲对待小妈的态度过于恶劣,让他一度偏执地觉得,O存于世上,是天生的附属品和发泄工具。
事实上O相比A和B,在这个世界机会要少很多。
尽管人们的思想没路仁那般偏执,但仍习惯性地认为O是需要被保护的人,第一义务是生育。
路仁还是离宋晰很远,哪怕初升高还能被分到同一个班,是了不得的缘分。
哪怕宋晰分化了,身边也不缺乏献殷勤的人,或者由于第二性别加持,宋晰身边的人更多了。
宋晰也渐渐变了,路仁有看见过他一个人偷偷抹眼泪,来不及上前安慰,便被其他人抢了先。
宋晰眼泪流干后,肉眼可见地变得娇气起来,会乖巧地抱着水看他当时的男朋友打篮球,一脸崇拜。
分明他自己篮球也打得不错,整个人能在球场上发光,不逊于那些只会用信息素压制别人的A。
路仁彼时在书上看到“标签化”的概念,觉得宋晰就是被O这个身份标签化了。
他明明阳光开朗,明明潇洒帅气,明明无需做别人的附庸,无需被别人无谓的怜惜。
如果宋晰是A就好了,路仁顽固地想着,可他偏偏看宋晰自己也乐在其中。
也许人家从没想做A呢,末了,路仁只好自嘲地想。
大约在高二的时候,父亲和小妈离了婚。
“合同期满了。”小妈,不,应该叫叔叔。
叔叔很自然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见路仁询问的眼神探过来,平平淡淡地笑着同他解释说。
叔叔长得很秀气,可身量修长,有一米八的个子,每每路仁见自己那大腹便便的父亲同他站一块时,就觉得很是滑稽。
叔叔的孩子一个都没留下来,父亲做事太绝。
但叔叔没什么抱怨的,他平淡地承受父亲对他的虐待,孩子一胎一胎的流产,像个没人气的妖精。
父亲常骂叔叔是妖精,把他锁在家里,说不准他出去勾引别人。
但路仁口中的妖精不是贬义词,他单纯觉得叔叔很可怜,喜怒哀惧都不是自己的。
“这些年......很是对不起。”路仁不明白自己为何半天挤出这么句话,大人们的风月向来与他无关。
他只是知道父亲不会向叔叔道歉,哪怕父亲做的事情很过分。
他想,好歹作为父亲的儿子,他得道这个歉。
叔叔像第一次见他那般,抬了手,抚在他发顶,“好孩子,没什么对不起的。”
“我只是拿钱办事,遭这些罪也是应该的。”
“是我要感谢你,没笑我是个biao子。”
路仁脱口而出:“你不能这么说自己!你是个艺术家!”
“只是会编几个和弦而已,艺术家还是夸张了些。”叔叔收回手,笑得开怀,随即想起什么一般在杂物堆里寻找,给路仁递过来一枚小小的云朵U盘,“给你的词谱的曲,没事儿可以听听。”
路仁连忙双手接过,“那接下来你会去哪儿?”
“去旅游啊,我捞了这么多钱,总该挥霍一回了。”叔叔说。
“你要是个A就好了。”路仁轻声说,“你那么有才。”
“我有才跟我是A是O 有什么关系?我是个O,我也能给你写曲子啊。”叔叔还是笑,路仁没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抱怨和不满,是真心实意的笑容。
路仁愣了好半晌,讷讷地将手心的U盘握紧,“对不起。”
确实是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好孩子。”叔叔还是这么说。
叔叔的行李里有五线谱和吉他,路仁踢踢踏踏跑到自己房间,翻出了那个被仔细装订好的,写满歌词的本子。
“送你,如果有灵感的话,也可以顺手写写曲。”
路仁想自己也怪不客气的,但叔叔也双手接过,说:“谢谢,有灵感肯定会写。”
叔叔是个不一般的人。
路仁大概从他的那句话里悟出点儿什么,A和O是平等的,哪怕在世俗眼光下不那么被认为,可有勇气的人仍在坚守着自我。
路仁想自己恐怕都没那么有勇气,他一直一直是个很懦弱的人。
“你没听见他说不愿意吗?”
这大概是路仁十多年的人生中,最有勇气的一次。
他打了比他高一个头的校草,把人家好看的鼻子撞歪后,用宽厚的身躯挡住瑟瑟发抖的宋晰。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报警!”路仁梗着脖子说,空气中是校草迫人的信息素,身后抓着他衣角的宋晰,抖得更加厉害了。
路仁不得已用自己的信息素抵挡,轻声同宋晰说:“你别怕,我书包里有抑制剂。”
“我是他正牌男友,我想做什么你管得着吗?”校草棱角分明的俊脸一黑,在路灯光下甚是骇人,“滚开!”
“该滚的是你!”单纯比谁声音大,路仁还蛮有胜算,不过校草下手贼重,路仁感觉自己脸都歪了。
不过他一步没退,牙咬出血来,毫无章法地格挡、反击。
他几下把书包丢给身后的宋晰,“你快走!”
宋晰没走,在他狼狈得要被校草打翻在地前,一手把他护到身后,一脚踹在校草命门处。
路仁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宋晰打小练过跆拳道。
“滚。”宋晰说,他不抖了,但空气中O的信息素凌乱地搅着。
校草瘫在地上,一时没反应过来。
“滚!”宋晰加重了声音,“别再让我看见你。”
路仁头有点儿晕,借着路灯光看着宋晰的侧脸,迷迷糊糊地觉得他好A。
此形容无关性别。
幸好包里有口服的抑制剂,路仁长舒一口气后还是心有余悸。
宋晰喝了两支后,信息素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们坐在学校长椅上,风从头顶过。
“要我送你回去么?”路仁小小声问,他不是没胆子,只是嘴角的伤有点儿重,牵扯了疼。
“你怎么还随身带着O的抑制剂?”宋晰却拐开了话题,摇着抑制剂亮晶晶的空管问。
“家里人给的,说可能会帮到别人。”路仁挠挠头,想起了叔叔。
“我是不是怪没用的?”宋晰自嘲地问,夜风撩起他额前的发,他眼睛亮着,怪好看的。
“没,没有啊!你好厉害的......”路仁很泄气自己嘴笨,从来说不出好话来安慰人,等了半晌没等到宋晰回应,只得自暴自弃地继续说,“你看你成绩又好,体育又棒,长得也还挺好看,简直哪哪都好......我就没见过比你更优秀的人!”
“可我是个O啊,O那么优秀有什么用呢?被人标记后就一辈子是那人的附属品,你再好再优秀,又有谁能看到呢?”宋晰放下空管,双手撑着长椅,仰头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
“可是你优秀,和你是A是O没有关系。”路仁脱口而出。
没有星星的夜空没什么好看的,于是宋晰慢慢转过头来,笑了笑,“是吗?”
路仁笨手笨脚在包里找纸巾,撕半天没撕开包装袋,只好把整包纸递过去,“喏,擦擦眼泪。”
夜风吹开了一部分的云,路仁仰头看时,有星星一闪一闪。
他指给宋晰看,说好神奇,那星星是五颜六色的。
不过路仁还是没把情书送出去,他默默地把这个当随笔练习,不敢再让宋晰看这种肉麻得掉鸡皮疙瘩的东西。
他很高兴的是,宋晰又变回分化之前的宋晰,那样阳光开朗,潇洒帅气。
A炸天。
他们还是普通同学的关系,路仁偶尔有难事,宋晰会出手帮忙。
毕业那天,宋晰特意和路仁一起拍了张合照,轻轻地抱了他一下,凑他耳边轻声说:“谢谢。”
路仁紧张得连回抱都忘记了,只声音颤抖地说:“不......不用谢。”
他们成绩相近,路仁完全可以趁此询问宋晰的志愿。
但他想了想,把询问咽了回去。
他已经有了目标,G市的A大,因为G市离这里足够远,是他多年规划后定下的逃亡地。
他想自己没必要节外生枝,很多事情就断在这个拥抱里,也好。
还是,祝前程似锦。
有缘再见。
路仁没再写情书,把信纸和照片一起放好,装进自己的行李箱。
他同他那日渐病态的父亲说,他要离开,不光是去上大学;而是一辈子离开,再也不回来。
父亲冷漠地应了声,说随你。
父亲忙着家族事业,忙着各路应酬,忙着和新包养的情人做/爱。
没空管他的未来。
于是路仁一个人走在路上,坐绿皮火车,哐当哐当、慢慢悠悠地到了那北方的超级大都市。
他像个陀螺似的办完所有入学手续,已经是这座城市的傍晚,初秋的天空流淌着鱼鳞一般的浅云,西边的地平线上卧着一只咸鸭蛋黄似的太阳。
路仁觉得有些累,就拖着行李箱,找到一处长椅坐下。
没一会儿,周围来了个人,他穿着长款的白T恤和肥大的短裤,举这个砖块样式的手机拍夕阳。
一定是拍不好的啦,基础设备这样,找哪个角度拍都没救。
可这位穿着随意的男同学仍在锲而不舍。
路仁对他拍照没意见,更别说他身上还有股好闻的烧烤味。
唔,饿了。
而拍了好一会儿,这位同学总算注意到周围还有个他。
“抱歉,同学,打扰到你了吗?”男同学捂着后脖颈,抱歉地冲他笑了笑,眼角的笑纹好看地勾着。
但烧烤味就被挡住好多。
路仁皱了皱眉,不知哪来的胆子便起身向男同学走去,“那倒没有。”
男同学高出他半个头,但他轻易就拨开男同学捂在后脖颈的手,“虽然很好闻,但就是吃不着。”
“你饿了吗,同学?”男生哭笑不得。
“有点儿。”路仁实诚地点一点头,“你能带我去食堂吗?我不认路。”
“那倒可以。”男生很好脾气地答应了。
路仁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过于自来熟了。
可他的不好意思还没来得及表达,男生便友好地伸出手:“大一计算机系,贾怡。”
“我叫路仁。”路仁轻轻握住,“也是大一计算机系的。”
所以十年后的现在,路仁还是没搞懂自己那忽然上线的自来熟是怎么回事。
唯一合理点的解释是,贾怡身上的烧烤味过于亲切诱人。
这会儿他蹲在贾怡公司大楼门口,安安静静等贾怡下班。
别问他这个家里蹲是怎么愿意挤地铁跑这么远的,问就是烧烤的诱惑。
贾怡说他们公司附近开了家新的烧烤店,开业期间全场八折不说,还免费赠送青梅酒。
而这公司附近还蛮多有意思的店,他刚刚就去一家猫咖瞅了瞅,没见着猫先被里边饮品的价格吓退。
穷人的卑微。
现在慢慢地开始昼短夜长,路仁双手四指围成一个方形,把高楼间隙的落日圈起来,又放开。
晚风有些凉,不过路仁把贾怡的灰大衣穿着,很暖和。
他正与那只红色的小圆胖子玩儿得不亦乐乎,脑袋便被一只爪子拍了下。
路仁抬头,撞进贾怡满是笑意的眼睛,“饿了吧?”
“有点儿。”路仁如实说,他伸出手,贾怡稳稳握住,把他拉了起来。
“吃烧烤去。”贾怡握住了手便不放开,顺势十指相扣。
“先说好,你付钱。”
“我这月还没发工资呢。”
“你不是有二十万存款吗?”
“那是存着买房子的呀。”
“......我不管,你喊我出来吃烧烤的,钱就得你付。”
“好好好,我付我付,你别红眼。”
“那是被风吹的!”
“哦,那全怪风,捉弄我家宝贝。”
“等等,你说什么?”路仁勾了嘴角。
“我说......那家烧烤店是家宝藏店。”贾怡眨眨眼,迅速地改了口。
“哦,我家宝贝看中的当然是宝藏店啦。”路仁不慌不忙地以牙还牙。
唉呀,俩快三十的大男人当街腻腻歪歪可还行。
不约而同地扶额脸红,风轻悄悄卷过二人相同洗涤剂味道的衣角。
但相扣在一起的手仍扣得紧,夕阳将重合的影在他们身后拉长。
“哇,没想到这么有缘,咱们是室友诶!”
“确实没想到......”
“那今后四年,请多多指教。”
“多指教。”
“哇,没想到这么有缘,咱们还是室友。”
“贾怡,演技浮夸就别演。”
“那咱是不是很有缘嘛?”
“确实还有点......”
“那今后好多年,请多多指教。”
贾怡向路仁递了那粗瓷的酒碗,里边清亮的青梅酒一摇一晃。
路仁双手捧了自己的碗,轻轻碰上去,“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