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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楚服(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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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过编钟吗?”某次,陈皇后心血来潮,站在编钟旁问楚服。
楚服回道:“宫中编钟,未曾听过。”
“那你在这好好坐着,我敲一段给你听。”陈皇后把楚服拉到一旁坐下,随即起身站到编钟旁。
“皇后会编钟?”楚服惊奇道。
陈皇后拿起钟锤,正经道:“那是自然,技艺十分高超。”
闻言,楚服露出十分佩服的表情,原来陈皇后是深藏不露的多才多艺。
陈皇后瞧她的样子,却自己先撑不住笑了:“骗你的,我只会一小段,幼时觉得有趣学的。偏偏只有你当真。”
楚服不由得也跟在后面笑。
待笑声渐止,陈皇后当真拿起钟锤,转过身面对编钟,认真地敲了起来。
楚服见她身姿摇摆,长发跟着一起左右晃动,身影煞是窈窕动人。那编钟一声一声,敲进楚服的心间。即使有几个地方敲错了,楚服也觉得无伤大雅。
“怎么样?”一曲毕,陈皇后转头问楚服,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的笑。
楚服不算违背良心地回答:“好听极了。”
被人夸赞,陈皇后得意洋洋道:“算你识货。”
随着二人的相处,陈皇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越来越明媚,不再像以前那样愁眉不展,长吁短叹。她开心的时候,甚至会在院中小跳一曲舞。楚服见她长袖翩跹,笑魇如花,才知道一直如夏日烈阳似的陈皇后,也会柔软温暖如春风。
看着陈皇后变开心,楚服心里既欢喜又害怕,还有仿佛百爪挠心的痛苦。
眼前的陈皇后有过于致命的魅力,楚服完全不喜欢从前那个活在痛苦里的陈皇后,她不想让皇后回到过去的样子,可这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事情。
她能做的,只有把这个假象,织得更精美一些。
她可以逃跑的,她本应当逃跑,这样才能把已经拥有的金银财宝永远变成自己的。但是这张网,楚服把自己也困住了。
面对楚服,陈皇后有天真烂漫,也有肆意的小性子,有时一些小事,就偏要和她置气。
这样的情况下,楚服就拿出十足的耐心,温言劝陈皇后不要生气,劝着劝着,陈皇后反而会先忍不住地笑起来。
看着陈皇后莫名其妙又笑起来的样子,楚服也总是只能愣愣地露出笑容。在此情景,楚服忽然在心里想,如果陈皇后嫁的不是皇帝,而是任何一个比她地位低一点的男子,都会要幸福许多吧。
楚服艰难地承受着陈皇后对自己的友好和善意。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只有一个月的,终将会结束的戏而已。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心里只有那个自小便钟情的男人,自己不过是个女巫,现在承受的,只是皇后原来对她的丈夫的爱意。
是的,自己是个巧言令色的窃贼,偷的是永远也不会属于自己的东西。
楚服不停地警告自己,不要再往里面深陷。
直到那个夜晚。
楚服和陈皇后像以前那样同榻而眠,原本的僵硬到现在因为习惯和熟悉,二人都放松了许多。
那是个普通的夜晚,两个人如往昔一样睡前闲聊一会儿后,就各自睡了。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间,楚服觉得自己身上有些重。
她醒过来,却发现是一只手环上了自己的腰。
侧头向陈皇后看去,却因为抱住自己,她整个人离自己都很近。
即使是半梦半醒间,楚服的心也不禁一滞。
眼睛适应了黑暗,她可以很近地看清陈皇后的脸。
她很香甜地睡着,呼吸平稳和缓,是卸下所有压力的宁静。
她没见过这样的陈皇后,感觉自己的思绪都静止了。
她看了很久。
她不知道自己想看出什么,可是她就是想看,就是看不腻。
她不想把自己的眼睛挪开。
这里只有她和陈皇后两个人,没有旁人。
四周很静,静得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在这一刻,楚服把一切都忘记了,身份,权势,金钱,椒房殿,皇帝,皇后,女巫……这一切楚服都不能记起来了。
她只记得自己是楚服,自己身边的女子叫陈阿娇。
她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眼睛湿润了起来,她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楚服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呼了出来。
最后她强迫自己挪开眼睛,伸手去把陈皇后的手移开。
用力去把她的手移开后,陈皇后好似低声嘟囔了什么,翻了个身。楚服以为她醒了,可是并没有。
楚服舒了口气,准备再睡。
可是还没有等楚服睡着,陈皇后好像睡不踏实,又翻了个身,手又轻轻松松地环了过来。
楚服看着自己腰上又搭过来的纤纤玉手,哭笑不得。
过了一会儿,楚服伸手,好奇地想去触摸陈皇后的手。
伸到一半,楚服的手停在了半空,她陷入了深思,可是最后,她还是决然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了那只白玉手上。
呼,挺温暖的,楚服想。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那多好啊,阿娇。
楚服在这一刹知道自己不可救药了。
楚服这才知道情爱的毒有多蚀骨,可以让自诩冷静的人无视身份地位的差距,无视两个女子的自然伦理,无视种种不可能,不去想种种可能粉身碎骨的后果,只想着眼前的人,能幸福。
阿娇。
楚服的眼睛,也不可救药地湿润了。
三管齐下的方法,竟然奏效了。
十几日后的一天,也不知皇帝是觉得好久没见陈皇后有些愧疚,还是一时兴起,竟破天荒地来到了椒房殿。
陈皇后听了大喜过望,唤人仔细梳理打扮。楚服知道没有自己的事,便请示退下。
陈皇后欢喜地看着铜镜,里面映出了楚服的身影,她喜道:“楚服,你的方法可真有效!”
即使陈皇后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苦闷,可是楚服是第一次看到她笑得这样真心实意。她恭谨地回答:“恭喜皇后,这都是皇后自己诚心发愿的结果。”
“你的功劳我不会忘的!”陈皇后笑道,然后摆了摆手,让楚服退下。
那一天,帝后相处甚是融洽,皇帝留宿于椒房殿。
留宿代表什么,楚服也很清楚,况且他们是多年的夫妻了,有什么不能做的。
楚服很想为陈皇后开心,可是她发现自己笑不起来。
她躲了起来,喝了两口酒。
苦酒入喉,让心里没那么难受,更容易睡着,同时她也不敢多喝,怕自己酒后失言。
有些事,她已经决心永远烂在肚子里,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许是一夜温存,让帝后二人寻回了些年轻时的感觉,此后几天,皇帝都来了。
椒房殿仿佛拥有了无穷的活力,这几天的欢声笑语要比往日都多。
楚服实在应该开心的,这意味着自己将受到陈皇后进一步的信任和倚重,从皇后处得到的权势和金银赏赐,将会更多。
这很值得开心的,楚服拼命这么想,最后似乎真的开心了起来。
但是好景不长,皇帝来的最后一天,帝后二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吵了起来,皇帝拂袖而走,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陈皇后事后又懊悔不已,亲自到皇帝面前认错,又嘘寒问暖,但皇帝太忙,没时间管她,她吃了闭门羹,只能讪讪地回来。她先是天天伸长了脖子坐立不安地望,但是从早望到晚,也没有望到皇帝。
如此几天之后,陈皇后明白了,皇帝又像以前那样,要冷落她了。
她又召见了楚服,要像以前那样,三个巫术同时使用。
如楚服所料,她得到了陈皇后更多的信任和赏赐。
陈皇后又开始了日夜祭祀祝祷,服用丹药,和男装楚服相伴的日子。
这次却不像从前那样有效,进行了将近一个月,陈皇后没有等到皇帝,等到了卫夫人再次有孕的消息。
皇帝大喜,日日去卫夫人那边,还要大宴宫人,更无暇顾及陈皇后。
这个消息如平地惊雷,震得陈皇后失魂落魄。
陈皇后直言拒绝出席宴会,皇帝也不挽留,极爽快地同意了。
如果陈皇后真的去了,搅扰了宴会的洋洋喜气,反而麻烦。
宴会那天,陈皇后呆呆地坐在椒房殿的窗边,看窗外的月亮。
楚服担心她着凉,给她披上了一件衣服。
猝不及防的,陈皇后握住了楚服的手。
冰冷彻骨,楚服不知道她的手怎么会这么冷。
“为什么呢?”陈皇后转过头看向她,“为什么我和他,不能永远像从前那样,不能像我的父母一样?”
楚服才发现陈皇后已是满脸泪痕。
“皇后,”楚服耐心劝道,“陛下他……毕竟是天子。”
“呵,天子……”陈皇后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楚服不记得那晚陈皇后哭了多久,她没有放声大哭,只是呜呜咽咽或者是无声地流泪,却比任何嚎啕更让楚服心里难过。
那天弄到很晚,陈皇后才睡了,睡之前,她拉着楚服的手说:“楚服,你不要走。”
楚服任她拉着,回答:“皇后,我不走。”
“我睡着了你也不要走。”
“嗯,我不走,会一直在这陪你的。”
“楚服,你真好。”陈皇后难得地浮现了一丝笑。
这抹笑却让楚服的心都揪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楚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