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来思》道_非

1、第 1 章

　　第一章

　　冬十月，天色阴沉若墨色摊开，黑压压欲滴。
　　昨日下了大雪，将世间景物染成苍茫白色，挑高的树影，矮矮的石墩，线条状的官道，如棋盘错落，交织点缀在雪原。
　　驿馆如方正豆腐块，横在三岔路口官道上，高高的旗杆插在上面，旗帜软趴趴贴着旗杆，猩红色借着微薄日光自厚厚积雪中透出来。

　　两国交战期间，建立在官道上的驿馆巡视极严，然而这个驿馆却不同，没有哨卫，更没有巡逻的卫士，大门半开着，依稀能看到院内被积雪掩埋着的魏国士兵尸体，尸体旁边，是一串杂乱无章脚印，歪歪扭扭的，一直延伸到房间门口。

　　乌鹊看着脚印，嘴角微勾，抬起脚，踹向半掩着的驿站大门。
　　门板吱呀一声，不堪重负，重重砸在雪上，荡起地上积雪。

　　雪花纷飞中，乌鹊抬起头。

　　似是听到外面的动静，紧闭的窗户被打开，一双漂亮得有些过分的眼睛露了出来，含水带情，懵懵懂懂，直将周围萧瑟雪景下的断壁残垣衬成月地云阶。

　　乌鹊眉梢微挑，吹了一声口哨。

　　以一人之力搅动天下纷争，杀五帝，灭四国，此等壮举，谁不赞一句实乃乱世妖姬？

　　好巧不巧，他就是被灭国的其中一帝。

　　前世他引兵踏平大宋，十里红妆迎魏知善为后，拳头大的夜明珠如月辉一样缀满城楼，半人高的鎏金瑞兽里吐着寸缕寸金的熏香，梦幻般不真实的奢靡终于引得魏知善浅浅一笑。

　　他单手晃着酒杯，醉眼看着盛颜仙姿的魏知善，心里觉着，有绝色如此，倒也值得他冲冠一怒为她灭了赵国。

　　然而次日清晨魏知善将长剑送入他胸口，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说：
　　“我从未喜欢过你。”
　　“与你在一起，不过是要你替我灭了宋国。”
　　“仅此而已。”

　　所谓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乌鹊幽幽一笑。

　　阴鸷怨毒印在魏知善眼底，魏知善瞳孔骤然收缩，本能关上窗户，身体一软滑在墙角。

　　“追兵？”
　　纪昀虚弱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将她从惶恐中拉出，她缓了一会儿，声音颤颤：“不是追兵，是一个跛脚的小郎君。”

　　“跛子？”
　　纪昀微蹙眉，靠在魏知善肩头，借着破了洞的窗户往外看。

　　外面一片刺目的白，白色之上，走着一个少年，少年伤了腿，走路一拐一瘸的，身上又脏兮兮的，看上去与乞丐没甚么区别。
　　这里刚经过战乱，此时来个少年避难不是甚么稀奇事。

　　纪昀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这时，少年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了头。
　　视线相接，纪昀倒吸一口冷气。

　　纪昀几乎是下意识起身拿起身边袖箭，可她受了重伤，尚未站起来，眼前便一片漆黑，头重脚轻的感觉让她无力倒在草堆上。

　　魏知善吓了一跳，连忙去扶纪昀，“阿娘，你做甚么？”

　　纪昀闭眼喘息着，将袖箭塞到魏知善手里，道：“去，杀了他！”

　　这不是普通过路人能有的目光，阴鸷又危险，像极了毒蛇在夜色中吐着信子。

　　魏知善看着纪昀递过来的袖箭。

　　巴掌大小，吐出来的弩/箭如银针一般，见血封喉，最适合趁人不备时要人性命。
　　手里拿着袖箭，哪怕是三岁的幼童也能把人杀死。

　　但她不想杀人。

　　魏知善抿了下唇，“阿娘，阿耶打了败仗，襄阳城被南唐士兵占领，城里的百姓四处逃命，这位小郎君或许就是从城里逃出来的——”

　　“善善！”
　　她的话刚出口，便被纪昀冷声打断，“你阿耶打败仗是你阿耶的事情，与我何干？我眼下只有一件事，就是护着你好好活下去。”

　　魏知善低着头，手里的袖箭冰冷，“阿娘，阿耶打了败仗怎会与我们没有关系？阿耶守襄阳时受人尊敬，有人给你送绫罗，还有婆婆给我送点心，咱们穿了人家的衣服，吃了人家的点心，却没守住襄阳，本就十分对不住他们了，如今还要杀从城里逃出来的可怜人.......”
　　“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狠了点？”

　　纪昀明显被噎了一下，“你阿耶战败丢襄阳，城内百姓尚可投奔亲友逃命，你我二人却要东躲西藏，不仅要提防南唐的搜捕，还要躲着魏帝的追责，稍有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你若死了，我有何面目见你阿耶？”
　　“况此人鹰视狼顾，实非好人，留他性命，只怕会害了你我。”

　　魏知善不说话了。

　　阿娘对阿翁误会极深，提起阿翁便一口一个魏帝，把阿耶的话当成耳旁风，明明阿耶临行前说过，若他此行一去不回，便要她们去洛京投奔阿翁，阿翁知晓一切，自会替她们做主，可阿娘偏不乐意，说阿翁一定会杀了她们。
　　阿翁派来接她们的人被阿娘全部杀死，而今又让她杀一个过路人......

　　阿娘的性子，当真越来越偏激了。

　　“你若下不了手，便由我去。”
　　耳畔响起阿娘虚弱声音，“我身上虽然有伤，但撑一撑还是能杀了他，再不济，与是与他同赴黄泉，只要能护着你，我死了也没甚么关系。”

　　魏知善叹了一声，“阿娘，我去就是了。”

　　“这才是阿娘的乖女儿，快去快回，娘在这等你。”

　　“嗯。”
　　魏知善轻轻点头。

　　纪昀闭目养神。

　　见她闭上眼，魏知善轻手轻脚从包袱里翻找出一张面饼和一壶水，拿在怀里往外走，尚未走出房门，袖箭从她袖子里掉出来。
　　精巧的袖箭安静躺在脏兮兮地板上，淬了毒的弩箭闪着幽冷寒芒。

　　魏知善犹豫一瞬。
　　片刻后，她弯腰捡起袖箭，仔细装在衣袖里。

　　魏知善打开房门。

　　早冬的阳光稀薄，和着一院雪色，徐徐漫进屋。
　　她抬头，看到少年斜倚在门框，大刺刺坐着，嘴里不知何时叼了根稻草，吊儿郎当嚼着，见她打开房门，潋滟桃花眼向她飘了过来，似乎在等着她过去。

　　四目相接，魏知善呼吸静了一瞬。

　　这张脸......好生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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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