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庄周梦（二） ...
-
燕青还真不知道。
这事确实听他爹提过一嘴，可那都几个月前了，也没跟他说具体日子，他对此兴致不大，也就没多问。
燕如澜掰着手指头，跟他细细数着，“除却继了房承了业的几位哥哥，咱们这一辈儿小的都去了，就连去外事的九哥哥，也撕了好多张符箓，这才在昨天夜里赶回来。”
他语气中很有几分兴奋，“听我爹说，这次仙人来，说是做客，其实是要找人当弟子的——没准这好事就落在咱俩头上了呢？那可是神剑门，天下第一仙宗，不是咱家有钱就能进的！”
燕青很是不屑，毫不留情击碎了他的幻想：“拉倒吧，收你？他们宗门是缺吉祥物是怎么的？”
那位神剑门的仙人据说是一位很有名的剑修，至于多有名，燕青并不知道。
毕竟是一位温柔乡中千娇万宠的少爷，对修仙的印象还停留在他爹的聘请的护卫身上。
他们多是些游荡凡间的散修，无门无派，燕青还记得在他们不当职的时候喊他们出去逍遥快活，他们却以要“修行之人需静心养性，我等与其耽于享乐，不如趁此时机行禅如定”为由拒绝了。
这给年幼时的燕青留下了一个深刻且震撼的印象。
若是换了个本分好学的，八成就被这话教育并反思了，但不学无术的燕青听在耳里，只觉得这群人多半是修仙修傻了。
至于修行之人可翻云覆雨之能，只留存于耳，并未亲眼所见，毕竟燕青最大的对头也就是隔壁孙家那个急色的独苗，且独苗长得缓慢，如今身长不过五尺，还没有他院里的扁担高。
总而言之，修仙在燕青眼中，实在是条不归路，走上去的人，八成是吃苦吃疯了，没享过人间的膏粱锦绣，才想一直吃这苦。
不过他虽独树一帜的嫌弃修仙，周围人却显然不是这个态度。
就如二哥，前些年测出来，说是颇有天赋，家中砸了不少灵石将他塞进了一个有门有脸的门派，燕青的二伯母甚至因为家中出了这么个还未得道的仙人，建了座灵庙，将他二哥打成了灵石像供了上去。
可他那位二哥，自从进了仙宗就仿若人间蒸发了，捎回家中的信也从一开始的事无巨细变成了寥寥几句，后来只每逢年关时二伯母的传信石才能亮一下，上面刻着短短“问宗族安”四个字。
燕青觉得，离了家去问道修仙的二哥，可能真变成庙里那尊没人情味的灵石像了。
于是修仙的罪责又多了一条，条条总总加起来，在燕青心中已经成了罪无可赦了，最好能劝下来一个是一个。
不过就算如此这般，也未动摇家中众人对求仙问道的向往和尊崇。
燕如澜熟知他嘴毒心软的脾气，是以糟了他一顿埋汰，也不生气，道：“就算我没被看上，那不是还有你呢？咱俩能去一个也好啊。”
燕青打了个哈欠，很是大言不惭道：“少爷才不稀罕呢，那神剑门有天仙不成？就是真有，也比不上少爷半根汗毛好看。”
燕如澜对他的出言不逊很是惶恐：“我的乖乖，燕十七你可别说了，那是仙宗，又不是绣春阁。都说仙人有手眼通天之能，这话万一给他听见了，一生气，把咱俩了当菜切了咋办？”
燕青嗤笑一声：“那你也不枉费长了这副白包子样。”
燕如澜难言的看着他。
只能说这么多年来，长着这样一张脸却还是经常与人打得鼻青脸肿，还是有原因的。
见劝不动他，燕如澜也放弃了，他直起身，决定不再在这不听劝的祖宗身上劳神费劲了：“反正伯母让我带的话我可都带到了，到时候要问你，可得帮我分说啊。”
燕青眼见他终于要走，心满意足的躺了回去，敷衍道：“嗯嗯，快走吧。”
等到给他胆小怕事的十六哥撵走后，燕青却也全然没了继续入睡的心思，斜靠在树下望着飘落的桃花，发起了呆。
他爹从前罚他跪祠堂，通常有个时限，要么半天，要么几个时辰，这次却一反常态，只吩咐人看住他，没说什么时候放出来。
他不可能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除非就是借着罚跪，想让自己避开这个事。
虽然不知为何，但是他爹算是多虑了，他本来也没打算去。
不过为了他们爷俩这难得的默契，燕青决定配合一下他爹，待会儿早点回祠堂去跪着，反正认错卖乖这事他熟。
还没等他想好偷溜出来的借口，却见一人影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正是去而复返的燕如澜。
燕青一愣，看他连滚带爬地往过来，手上下意识的去扶他，嘴上还不忘了调侃：“哟，这是后头放狗咬你了不成？没事啊，你十七弟给你做主。”
燕如澜跌在他跟前，幸好被搀了一把才没至于给他跪下。
他火急火燎地喘匀了气，惊恐的攀上了燕青的胳膊：“外头，外头有个人，还有个......”
他说得断断续续，像是惧极了，手上沾了一地的灰土烂草，皆数蹭到了燕青那一尘不染的靛青色袖口上。
燕青素来是个爱干净的，却没在此时发作，他皱了皱眉，安抚道：“你别急，慢慢说。有个人，还有个什么？”
燕如澜哆哆嗦嗦的拿手比划了一下，声音艰涩道：“还有个长得那么大的——比树还高，长着三个头的狗，他俩打起来了！”
还真有狗。
燕青咋舌，却没不信。
小桃园位于一处不足百米的山丘半腰，四处环水，此山有燕家找高手下的禁制，外人是进不来的。而小桃园为求清静，更是布下了隔音术，外头就是打的天崩地裂，再大的声响也传不进来。
今日他是独自一人偷溜进来，自然没有护卫跟着。
那狗要真是长了三个头，就不是寻常野狗了，八成是成了精了。
能跟成了精的狗打起来的，没准就是哪个路过的散修，而无论哪个可能，都断不是他们能惹起的。
若想往山下走，就只有一处大路。
然而燕青与众多兄弟，因着时常偷偷来往此处，总是做贼心虚，是以另辟蹊径的踩出了一条曲径小路。
燕青当机立断：“走，跟着我抄小路下山！”
燕如澜作为兄弟间最老实胆小的一个，不常常与他们厮混在一起，所以这会儿有点懵：“小桃园哪来的小路？”
燕青没空跟他解释，那俩能破了禁制上山，谁知道会不会打到小桃园来，现在不走，等要真打到这来可就晚了。
他扯起燕如澜，正抬脚跑出没两步，却听耳间乍然轰鸣，一团庞大漆黑的身影骤然从天而降，压倒了一片娇然的桃树。
二人险些被震飞了出去，燕青眼疾手快，一手抱住一棵幸存的桃树干，一手紧紧揪住了燕如澜摇摇欲坠的裤腰带。
尘土桃花飞扬间，燕青听见了身边燕如澜魂飞胆裂的尖叫声：“啊——”
但很快，尖叫声就被眼前庞然大物轰天震地的吼叫声盖了过去，燕青只觉得这一声像是吼在了自己的五脏肺腑上，差点没被这一声震得咳出血来。
他竭力的保持着清醒，手上不敢松劲，用尽力气将已经昏迷的燕如澜拉回了树后护着，以免他被飞石砸中。
燕青一边等着尘雾散去视野清晰，一边在心中问候了一遍这东西的祖宗十八代。
不过不知怎的，燕青却嘶吼中听出了与这声势浩大的一声截然不同的意味——像是猎物走投无路，只好绝望的用最后的声嘶力竭来震慑对方。
待到尘土散去，那庞然大物终于漏出了它的真身。
燕如澜形容的的确不错，那是一只长着三个头的恶犬，通体漆黑，身长数尺，身上一层皮毛硬若钢钉，正往外冒着渗人的幽光。
燕青心中骇然，听是一回事，这么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他虽听过不少外面魔物横行肆虐的事，但却是头一次见这种东西。
那黑色的三头犬长着一嘴茂密的利齿，龇牙咧嘴的低吼了一声，神态凶恶至极，像是准备着随时扑上去，将敌人撕咬成碎片。
而此时，这只凶神恶煞的黑犬却焦躁地甩了甩尾巴，全身肌肉僵硬地绷紧，三个头齐齐盯向一处。
燕青顺着看过去，却只看见了一个与之相比甚是渺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他身高不算矮小，可和面前壮若小山似的三头犬比起来，差不多也就比它的鼻子大上那么一点。
要不是这片桃林惨遭毒手，已然如履平地，燕青差点没看见他。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量小力微的男人，让这凶悍狠厉的恶犬如临大敌。
燕青二人身上早就脏的像个草窝子里爬出来的泥人，而那男子身上却始终一尘不染。
若说男人身上与常人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的手上握了一柄剑。
白衣男子神色悠然，像是眼前不是什么硕大无比的三头犬，而是一只不太听话的野狗。
“不愧是狗，跑的真快。”他先是感慨了一句，语气甚至还是好言相劝似的：“你逃亡至今，也算活够本了，如今已是退无可退，与其继续为祸人间，不如挑在这山清水秀之地死于我剑下。你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庄周梦（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