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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倩竹在一旁,对我身上的这些物事都无从插手,表情就有些无措。

      她的手也受过刑,虽然她在我面前装作没事,我就也假装不知,但我当然是知道严重性的。而且她太久太久没有帮我做过这种体面的打扮,已经连时兴的发髻也不会梳了。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我的倩竹,我信任她,依赖她,从来不是因为她能给我梳好看的头发,帮我化漂亮的妆容。

      说句不要脸的话,凭我这副容貌,在我这个年纪,只要把脸洗干净,素颜披头散发也挺好看的。
      而洗脸这种事,倩竹至少能给我倒盆水。这就完全够用了,她给我倒水,我给她梳头,我们就足以相依为命。

      所以我把她拉过来,让她陪我说话。她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我旁边。

      我们说着话时,头发也梳好了,我展示给倩竹问她好不好看,她站起来去背后打量我,我在镜子里看她,忽然看到柏文忽然急急忙忙地冲进来。

      侍女们看见他,立刻拉着倩竹一同退下了。我看见倩竹不太想走,但是三四个人把她硬生生拉走了。我安静地看着,没阻拦。因为没有道理阻拦她们,我有什么本事阻拦她们呢?
      别说她们拉走了我的倩竹,就是要把我拉走,我也没有办法抵抗的。这不是我曾经熟悉的太子府,我更不是当年那个为了几朵玫瑰就徒手掐死一只鸡的十公主了——换句话说,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

      如果是在曾经的太子府里,是我熟悉的那些人,她们绝不会任由倩竹在旁边尴尬地站着,也不会这样粗鲁地一言不发拉走我最亲近的姑娘。

      可惜,往昔种种,那么多美满的记忆啊,现在却只剩我单薄的怀念。

      柏文上来就拉着我的手,从背后贴着我的头发,满脸愧疚,“对不起,宛儿,对不起。”

      我不太开心。这是我刚梳好的发髻,他这么紧紧地贴着我,都给我弄乱了。
      说几句对不起有什么用,他手笨,又不能替我重新梳起来。

      我看着镜子,精致的银镜,照出我盛妆后的脸。我敢说这么化了妆,穿这一身朝服,我绝对是一位很拿得出手的皇后。
      而且我跟母妃越来越像了,她那么美,可想而知我也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不仅如此,连神情都渐渐随了母妃。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扯出个笑容看看是不是还和母妃像,发现很难,索性放弃,就这么像着吧,挺好。

      柏文不解风情,居然不以有一个好看的皇后为傲,还在说对不起,说他真不知道赤焰竟敢对我动手,絮絮叨叨的,就像我能听进去似的。

      对不起?
      我恍惚里想起七岁那年,我拉着贴身侍女去偷点心,在桌子底下看见父皇掐住母妃的脖子,然后放下手就对她说对不起。
      那时我七岁,都对这句话不以为然,现在更不会把它当回事。

      人生境遇说来奇妙,我和母妃长得像,连经历竟然也会相仿。她的夫君差点掐死她然后说对不起,我的夫君差点抛弃我也来说对不起。
      我厚着脸皮心想,俗话说红颜薄命,这可能是上天在向我佐证我确实是生得美貌,才会像母妃一样坎坷。

      当初母妃一言不发地推开父皇走掉了,我现在很想学她。但是不行,典礼还得参加,所以我推开柏文,又拿起梳子把发髻重新梳毕,一点一点理好珠饰。
      这个活儿过于细致,很费工夫,我又不是个耐心的人,所以我有点埋怨柏文,害我多做了一遍。

      整理停当后,我看了看镜子,确实再无不妥,便站起来,雍容端庄地问柏文:“陛下,是不是现在出门?”

      柏文没有说话,他像是悲恸到了极致,满脸哀伤地盯着我,简直就要哭出来,好像我身上穿的不是朝服而是寿衣。

      他的眼神让我感觉这身华贵的衣服受到了侮辱。估计是柏文很没有审美水平,不懂得这件朝服是花了多少锦缎金线珠玉缝制而成。
      但是没关系,他是男人,男人不懂华衣美服的好处可以理解,好在外面有很多女人,她们必定能懂得这身衣服的精妙之处。
      我急于出去跟其他女子交流我的衣服,以矜持地接受她们的赞美,就不想理会柏文,直接朝门外走去。

      也不知道我哪个动作惹到了他,他猛地转身把我拽住,然后一下抱上来,这就拽松了我的腰封。我动也不能动,没法整理腰封,真是气人。

      “宛儿,宛儿……”他声音颤抖,一声声地唤我,力道大得我几乎不能喘息。

      宛儿,很久没有人这样唤我了。

      我小的时候,母妃就是这样唤我:宛儿,来吃玫瑰糕。
      最后她说,宛儿,母亲要走了,对不起。

      父皇是不会这样唤我的,他总是叫我全名,宛和,而别人是叫我十公主,后来叫我太子妃,现在叫我皇后。

      但我出嫁之后,我的夫君也是唤我宛儿。这给了我一个错觉,就是爱我的人就会唤我宛儿。
      这个推论在逻辑上是很有问题的,因为我压根没见过几个爱我的人,就敢贸然得出结论,属实自不量力。
      当时我不懂,现在我知道了,一个称谓而已,会说话的人就都可以随便喊,比如先前的几个月里,那赤焰公主还日日喊我贱人呢。

      我费劲地想要挣脱,说:“陛下,该出门了,要迟了!”

      柏文抱着我的腰不撒手,低声说:“宛儿,你如何才能原谅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所以我就不回答,而是喊倩竹和祝吉进来。我想他们俩进来,柏文自然不好再这么缠着我,我就可以脱身去展示我的衣裳。

      没想到半年多不见,柏文脸皮也见长,很出乎我的意料。
      以前我当着倩竹的面亲他一下他都要脸红,现在倩竹跟祝吉进了门,他就跟没看见似的,一动不动,埋首在我肩颈处,声音有些哑,“宛儿,你还能不能原谅我?”

      这是个需要从长计议的事,我不能立马给出答复,如果要我现在非得给,那这个答复必定不是他想听的。何况典礼在即,再耽搁下去真就没人能夸我衣裳好看了。

      “你放开手,”我说,“这件事回来再商量。”

      他没动,对其他人视若无睹。看来做了皇帝是有好处,各方面能力都有不小的长进。

      我有点不耐烦了,但是也不好发脾气。我素来不是个会发脾气的人,长这么大也就对母妃发过两句牢骚,因为知道她不能拿我怎么样。
      所以我强忍着不耐烦,一字一顿道:“陛下,你再这样,就有点不像话了。”

      这是我母妃以前不让我吃糕点的时候,用来教训我的一句话。
      她也不是个会发脾气的人,看见我连着吃了三四碟子糕点,就冷冷地瞅着我,淡淡地说一句,宛儿,你再吃,就有点不像话了。
      我就噤若寒蝉地放下碟子,拉着白珠溜走。

      言传身教,我只能发挥到这个地步。好在母妃的智慧果然很厉害,她的话到现在还是见效。我这么说了一句后,柏文顿了顿,便放开了箍在我腰上的手。

      我让他的贴身太监祝吉伺候他换衣服,领着倩竹去了外面。柏文迟疑地叫了我一声,我怕再理他就要耽误我朝客人炫耀衣服,假装没听见。

      从梁州分离七个月零十二天后,我跟他重逢。他是国君,我是国母,在这样隆重的场合,以两个最尊贵的身份。

      他让我原谅他,但是没必要,我本来也没怎么怪他。我只是觉得很累,没有力气责怪,也没有力气原谅。

      仔细想起来,他对我其实没犯什么很需要道歉的错。他是洛国太子,明明才能出众,处境却不好,运筹帷幄地博得一个前程,再顺理成章不过。

      至于我,我自愿踏上去买药的马车,自愿去到那个地方待着,又是自愿回到了皇宫。
      那年我嫁给了他,然后自愿爱他,后来也自愿放弃。这些事情做都做了,眼下也没什么可纠结的。

      不管柏文当时是原本打算救我而后临时放弃,还是从一开始就是做了让我留在那里的打算,以及遭遇怎样的困境以至于完全无法脱身而不能救我,我都已经不想细究了。

      反正他现在给了我独一无二的皇后的殊荣,态度还非常诚恳,可以说表现很好了。

      但在这一袭华美的皇后朝服下,我肌肤上的那些鞭痕烫伤还是在提醒着我,我一直视为妹妹的倩竹手上的伤疤也在提醒着我——我曾以为柏文是我的良人,这个念头有多么的愚蠢。

      就像我曾以为求一求父皇他就会救活我的母妃,就像我以为付出一份爱也应能交换一份回来。

      就像我曾以为,我真的所求不多,甚至有可能得到幸福。

      出门后,我如愿得到了很多夫人的夸赞。我就说嘛,我随了母亲的容颜果然很拿得出手。
      幸好赤焰没毁了我的脸,这得益于她是个挺漂亮的公主,因此也就不太嫉妒别人的美貌。她主要是恨我毁了她的部落,而凭良心说,这的确值得一恨。

      整场典礼相当隆重,耗时很长,我只是在台上坐着受礼,都觉得疲惫。柏文看起来没什么累的样子,真好,他身体很强健,不像我,只是坐的时间久了些,已经开始头晕。

      我知道我全身各处都不太好了。当初挨了各种刑,又在冰雪里泡过一场,回来路上就病得很厉害。幸好有薛七当初给的的药丸,保了我一命,可还是落下不少病根,而且一日比一日严重。

      详情如何我不太懂,路上倒是瞒着倩竹又找薛七看过一次。那天他诊完脉,默然地看着我,良久后叹了口气,把那种药丸给我拿了最后的两瓶,什么话都没说。

      我没跟别人说过这些,除了薛七谁都不知道,而他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所以就连倩竹也不太清楚。她只是觉得我受了太多苦,所以体弱。
      其实她受的苦跟我不相上下,要说因此体弱也该一视同仁。好在她不是刨根问底的姑娘,省去我不少编借口的麻烦。

      倩竹都不知情,我更不可能让别人知情。

      住在皇宫之后,柏文几次三番试图让御医为我诊脉,但我统统让倩竹帮我拒绝了。倩竹拦人很有一套,说我先前被惊着了,一见外人就头疼。
      这个理由编得很新鲜,我闻所未闻,就饶有兴致地问了她,世上是不是真有这种病。倩竹说不知道,但是管它有没有呢,她说有就有,表现得很有魄力。

      柏文无论如何都算是个通情达理的人,闻言也就不再勉强,只是吩咐御医要每日来找倩竹询问我的饮食起居。我有自信瞒得过她,也就不怕问。

      住了几个月后,我感觉在皇宫的日子跟我过去在太子府时没什么区别,除了周围的人我都不太认识。

      如果在从前的话,我必定要满怀热情地一个一个跟他们认识。但现在他们一到我面前来,我就觉得眼晕,跟着浑身都不得劲,干脆就让人都去外头待着,不要随意进来见我。

      说是跟在太子府时差不多,实际上在太子府时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也忘得七七八八了。

      近来记忆越发不好,此事我送薛七出门时,他倒是提过一嘴,让我在宫里收拾妥当就写信叫他来,千万早点写,不然怕我忘了这件事。
      他真不愧是神医,料事如神。我再等几天想必就能忘了他,也忘了我答应给他写信这桩承诺,毕竟心里欠着一个承诺而故意不去兑现是很不好受的。

      我怕倩竹发现我记忆衰退,就更加要求她替我拦着一切外来的人,防止我见了面不认识,惹她怀疑。
      她倒没起什么疑心。我相依为命的姑娘是这么一个没心眼的人,不必额外耗费心神再去糊弄她,于我而言真是幸哉幸哉。

      之后,我开始算不清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一是因为我的身体每况愈下,二是因为每一天都在重复。
      御医来问我起居,柏文来跟我道歉,倩竹花样拦下各种试图给我请安的人,我就在玫瑰花田里一待一天……

      日复一日。

      日复一日。

      那天柏文忽然来找我,这个人倩竹显然没法拦,只能很不乐意地走到了外间。柏文带了一个食盒,打开给我看,是玫瑰糕。

      我尝了一块,说很好吃。其实我没尝出任何味道,从前几天开始我就尝不到味道了。薛七没跟我说过会这样,但这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我就谁也没说。

      柏文很高兴,小心翼翼地跟我说,这是他跟御膳房的人学的,如果我喜欢,他以后一直给我做。

      我挺惊讶,没想到他会为哄我开心去学这个,除此之外还有点气愤,因为我从前学了很多次也没有学会,而柏文随便学学就能蒸得这么漂亮。
      虽然我不知道味道如何,但是这么漂亮的玫瑰糕,料想一定是很好吃的。

      他的心意我很感动,所以我想要对他笑一笑,可是我低着头努力了半天,还是没能挤出一点笑意。这是比较可怕的事情,我居然完全不会笑了,薛七也没告诉过我这一点,看来他的医术还不是万能的。

      柏文倒是不介意我连一个客套的笑容也没给他,他真是越来越有修养了。他温柔地问我过几天能不能去参加一个宴会,因为我的生日到了,他想帮我办得盛大一点。

      这也没什么,出趟门而已,但是我也表示我不太想说话,不要让人来跟我请安。他似乎没想到我会答应,看起来非常惊喜,眼睛都亮了,连连保证绝不会让人打扰我。
      其实我不怕人打扰,我就怕遇上故人不认识,那就非常尴尬了。

      他为我办的生日宴确实很隆重。我讨厌镶满珠宝的衣服,太沉,从成亲那天就是,所以柏文专门为我准备了一套轻便又华贵的丝衣长袍,真的很美,而且很轻。
      这点我真的相当感激,因为我身上没什么力气了。比方说,现在让我穿当年那件嫁衣的话,我很可能半路就被压晕,根本到不了柏文的太子府。

      我忍不住回忆起当年刘司衣为我制的那件嫁衣,珠玉累累,华贵非常。我那时年纪轻轻,身强体健,穿上它后,浑身都仿佛灌了铅,一路抵达太子府,沉重得抬不起脚来。

      我竟然还能记得那件嫁衣,看来我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毁掉,真是可喜可贺。

      歌舞一轮接着一轮,偶尔有不错的,我就让倩竹赏点东西,我知道这是皇后该做的。而但凡我赏了的,柏文都叫去偏殿等着,说稍后还要重赏。

      最后一道歌舞是相国大人带来的。既然是最后一个,必然有它最后一个的道理。我虽然坐得久了有点头晕,但也对这道精彩的歌舞叹为观止。

      我跟倩竹说,必须得给她们赏赐,尤其是中间那个且歌且舞的歌姬。她虽然戴着面纱,但那曼妙娉婷的身姿,连我都看住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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