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观察日记》四海孤舟

5、商人的品格（一）

　　闻人赋和严梦朔在医院门口等了好久，都没能等到一辆可接客的出租车。闻人赋想着反正他家离医院也不远，索性就一起走回去得了。

　　春天总是细雨不断，这会儿，天上又开始飘下了淅淅沥沥的雨。

　　“幸好我早有准备，不然您就得淋雨了……一想到您溢满才华灵感的头脑会被冰冷的雨水接触，我感到就痛心。”严梦朔无比殷勤地为闻人赋撑着伞，坚持落后几步以示尊敬，以至于自己倒是半个身子都探在伞外，昂贵的西装被打湿了一片。

　　路人都以奇怪的眼神看着两人。
　　那个穿着价格不菲、裁剪得体的西装的男人，为什么这么恭敬地给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青年撑伞？难道他身旁的是什么隐藏的大佬，或者隐姓埋名是来体验人间疾苦的富家公子？

　　……而且即使那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青年实际上身价过亿，这么狗腿地一口一个敬称“您”的，还是让人感觉离日常太远。

　　闻人赋深吸一口气：“你要么把伞给我，我来撑，要么自己走过来！”

　　“好吧。”严梦朔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也没变过呢。闻人赋侧头，以怀念的目光打量他一番，然后幽幽地感慨着。

　　“世界”孤儿院是一家很小的孤儿院，据说是由院长一个人斥资建立的，里面也就三十几个孩子，而且年龄相差不大。由于大家都是从懵懵懂懂的幼年期一起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年复一年地同吃同住，直到高中毕业才各奔东西，因而关系都十分亲密……当然，个别几个天生八字不合、见面就互相叫板掐架的是例外。
　　所以闻人赋从不会因为出身孤儿院而自卑，恰恰相反，那段时光是他一生中十分宝贵的回忆，更是如今支撑他孤身一人在城市打拼的最大动力。

　　“说起来，自从高中毕业，你们留学的留学，创业的创业，只有我还留在这个小地方，”闻人赋的语气中没有半点艳羡之情，只有纯粹的感慨，“大家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不知道都过得怎么样呢？”

　　“您很快就会见到他们的。”严梦朔神秘一笑，本想卖个关子，然后在闻人赋目光扫过去之后立刻把一切交代得一清二楚，“其实，前段时间我们就在商量回来看看，没告诉您和院长一声是想留个惊喜。”

　　“……不，现在告诉我也是个惊喜！”闻人赋眼眸一亮，声音变得轻飘飘起来，突如其来的惊喜一时间砸懵了他，让他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云巅。

　　还没等他飘多久，远远望见的那栋熟悉的公寓就像一盆从头浇到尾的冷水，令他彻底冷静了下来。

　　严梦朔敏锐地转头：“怎么了？”

　　“……”闻人赋沉默片刻，步伐沉重地迈向公寓——那个本应该被称为“家”的地方，神色迟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自从我在医院里醒来之后，就常常有这种感觉。”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直觉，或许可以被称为“第六感”，很多人都曾在心中模模糊糊地感知到，但自从他醒来之后……这种预感变得过于敏感。
　　生活是需要距离和朦胧来增添美感的，而过于敏锐的预感可以彻底毁了这份美和安全感。就像有人在他看悬疑片的时候硬生生把剧透塞给他，附带不明觉厉、逻辑缜密的推导过程一样，让很多事都骤然变得无趣。

　　而此时，这神奇的预感又在心中躁动起来，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严梦朔蹙眉，看了看闻人赋沉思的模样，选择了不打扰他——他对闻人赋的那份超乎寻常的信任，甚至那使他不加疑问地顺从对方的一切安排。

　　他们保持着这样默契的沉默，走进公寓大门，停在了闻人赋家门口。

　　有哪里不对劲，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无关逻辑推理，闻人赋却无比笃定地这么认为。

　　——所以，是哪里不对劲呢？

　　闻人赋慢慢地走到门前，又缓缓弯腰，面无表情地平视着锁孔，看不出情绪地盯了很久，就好像正隔着一扇门和什么东西对视。

　　……果然不是他神经衰弱出现了幻觉。
　　闻人赋视野中的物体渐渐散发出明亮的淡金色光芒，眼前的门逐渐变得透明，简直不像实体——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组成了它，这些文字记录着它的过去和现在，比如曾有什么人触碰过它，有什么昆虫在它身前爬过……甚至还书写着它的未来。它们不断跳动刷新，以最简练死板的语言书写每一个事物的一生。

　　从一个作家——尽管是个三流作家——的眼光来看，这些文字毫无美感，更别谈灵秀之气，但就是这种更像实验报告的精细入微的“记录”，莫名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磅礴震撼。

　　这些文字不是闻人赋所见过的任何一种，但闻人赋却意外地可以读懂——尽管每读一个字，都感觉疲惫一分。

　　“还有一年又三个月就会报废？这门的质量也太差了吧？”一目十行地阅览这扇门的前世今生，昏昏沉沉的感觉如潮水般袭来，但闻人赋却感到了一种精神上的亢奋甚至还有心思胡思乱想——他难道就要觉醒什么了不得的能力，背负拯救世界的伟大使命了吗？

　　假如他高考前能觉醒这个能力，恐怕就不至于混成一个三流作家了……不过主角光环虽迟但到，他难不成真的是个主角？

　　「2022年8月12日8：31：21——闻人赋出门，手上没擦干的清水沾到了门把手上。」

　　「2022年8月12日8：31：52——一只长尾黑猫路过，在门前掉了一根猫毛。」

　　「……」

　　大脑昏沉地略过大段毫无意义的内容，闻人赋忽地目光一凛，视线定格在了一行字上——
　　「2022年8月12日10：24：09——楚惟从公寓外走进，敲门32秒，然后转身用钥匙开对面的门，并在开门时动用异能“商人的品格”，用一扇门的状态与另一扇门交易，成功打开了本门。」

　　“果然，他到底是什么人？”得到了想要的信息，闻人赋猛地从奇妙的状态中抽离，视野中的事物都恢复了正常。

　　一时间，闻人赋都不知道是该先惊讶自己居然有异能，还是先惊讶新来的邻居也是异能者了……看来之前那些光怪陆离的新闻中也很可能有真货。
　　但是，异能者已经这么常见了吗？

　　闻人赋打开门，招呼一脸受宠若惊的严梦朔坐下后，忍不住问道：“我刚刚让你陪我在外面站了那么久，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想您大概是在用什么能力，就没有打扰您，听说有些能力者被打断后会受到创伤，”严梦朔冷静地回答，然后在闻人赋震惊又佩服的打量中恢复了憨憨本色，傻笑着说，“其实这个在我们那边不算什么机密了，很多人还雇能力者做保镖呢……”

　　这就是传说中的钞能力？我或许没有异能，但我能用钱驱使有异能的你？
　　闻人赋被秀到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强还是你们强……花钱雇一个不知底细的能力者在身边，这得心多大？毕竟枪.支什么的好歹是能检测出来的，而袭击时也有预兆、有缓冲时间，可异能却可以无声无息地瞬间夺人性命，事后还了无痕迹。
　　如果异能危险一点，说不定光明正大混在人群中动手，都没人知道是谁干的。

　　不过这些都和他这种小市民没关系，所以闻人赋也没想太多，按了按初次使用异能后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看离饭点还有一个多小时，就毫不见外地把遥控器递给严梦朔：“不好意思，头疼……我先去睡一会儿，你就当自己家里一样想干嘛就干嘛，到了饭点记得叫我，一起去街上吃火锅。”

　　“好。”严梦朔点点头，维持着规规矩矩的坐姿，乖巧地打开电视。

　　·

　　Y国，一间宽大舒适而极富现代感的会议室里，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正严肃谨慎地汇报着工作，其余人都安静礼貌地倾听着，会议室中只有男人雄厚的嗓音在回荡着。

　　坐于长桌最上首的，居然是一位看上去年轻到甚至显得稚嫩的女性，自然卷曲的金发披在身后，湛蓝的眼眸清浅无垢——她看上去甚至可以被称为“少女”。

　　此刻，那双清澈却空茫的眼睛无精打采地微微眯着，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但却可以肯定她一定没在认真听汇报。

　　其余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一个接着一个以无比慎重的态度汇报完毕，等会议室再次陷入一片寂静，每个人都紧张而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都说完了？”金发少女悠悠地回神，空灵冷淡的声音打破了寂静，“——那就轮到我了。”

　　“瑞拉小姐，我给了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如果只和对方达成了这种程度的协定，那请允许我对你们的工作效率提出质疑。”

　　“亚瑟先生，这季的财务报表分析……”

　　她始终保持着仿佛神游天外的空茫神情，语气淡漠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事不关己的事，言语却总犀利地直指要害，没有带上半分个人的情感色彩。

　　”今天就到这里，散会。”
　　最后，她颔首道，淡漠的语气似乎不容置疑，令人不自觉地信服遵从。

　　“机票已经订好了，XX机场明天上午九点的航班。”一旁的秘书小姐出声道。

　　金发少女转头看她一眼：“不是‘我的’，是‘我们的’，你没有忘订自己的吧？”

　　“当然没有……”秘书小姐好奇地问道，“我们这次回国干什么呢？现在还有什么生意需要你亲自去谈？”

　　“见几个朋友——一个舔狗，一个中二，一个三流作家。”

　　秘书小姐听得一脸茫然，只能无奈地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