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观察日记》四海孤舟

1、降临

　　熬夜赶完了编辑那里欠着的稿子，一直睡到中午自然醒的闻人赋神清气爽，迫不及待地打开一个绘着神秘暗色漩涡的游戏图标，登入了账号“旅行者”。

　　这是一个他偶然间发现的克苏鲁题材的游戏，很冷门很小众，但无论是画质还是设定都十分良心，极高的自由度更是让他欲罢不能。
　　游戏开局会随机为玩家匹配身份并永久绑定，分“调查员”和“守密人”两种，一旦确定无法更改。闻人赋匹配到的是守密人身份，可以编写剧本、创建副本，拉玩家跑团。

　　事实上，闻人赋觉得调查员账号更具可玩性，毕竟守密人在创建完副本后只能给调查员们投投骰子，以类似裁判的身份旁观剧情走向，唯一的乐趣就是和调查员们磕唠一下题外话，怪没意思的。
　　但是这个游戏的魅力就在于越玩越上头，创建副本时开局一个星球，其他全靠守密人自己的智慧，细节处理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尤其是在创造人物的时候，那些几乎以假乱真的细节彩蛋，常常让闻人赋有种，自己真的在创造一个生命、创造一个世界的错觉。

　　闻人赋一登录账号，就看见游戏自带的守密人群聊里鲜红的“99+”提醒。

　　——【万界守密人总群】——
　　【系统】：【旅行者】上线。

　　【梦魇主宰】：啊啊啊大佬您要回归了吗？您创造的世界真是太有趣了，那种荒诞、讽刺与命中注定的悲剧真是太美味了！

　　【噩运之渊】：是啊～光是看了脚本，都能立刻想象到可爱的人类们垂死挣扎、最后崩溃绝望的模样了呢～

　　闻人赋熟练地自动忽略了下面的中二发言，回复难得还算正常人的梦魇主宰：【啊……不用叫我大佬。前几个月现实里有点忙，最近又清闲下来了，大概会多开几个副本。】

　　【梦魇主宰】：不愧是大人您呐，创造几个世界竟只是一念之间，我会永远支持您的！PS：您有收从神的意愿吗？

　　“……”他打算收回觉得对方算是个正常人的想法，得了，这个群可能都是中二。

　　于是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不了，谢谢。】

　　退出群聊，他轻车熟路地进入了创建副本的界面，修长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飞舞。

　　随着数据的不断完善，山川、河流、丛林覆盖了广袤无垠的星球，一栋栋充满西方古典韵味的楼房、钟塔拔地而起，一个个交错晃动的虚幻人影渐渐凝实，最后如同正常人一样演绎各自的命运剧本。

　　与此同时，宇宙深处的一颗荒芜的星球上，山川河流以超乎常理的速度代替了一无所有的贫瘠之地，蓝色的天幕如同幕布般遮掩了星球上方不断扭曲旋转、疯狂闪烁的污秽星空。
　　外表与人类无异的生物凭空出现在这片精致却空荡建筑群中，那若无其事的姿态，仿佛他们从古至今都在这里生活，而不是刚刚才被创造出来的。

　　每座城市的正中心，都立着宏伟肃穆的教堂，不少人态度谦卑地跪在神像脚下，虔诚地做着祷告。
　　这颗星球上的所有人，都只信仰那位创造他们的至高无上的主神——帷幕之上的开拓者，虚空之间的旅行者，漫步时空的观测者。

　　明媚的日光透过拱形玻璃窗与烛光交融，照在栩栩如生的神像上——旅者打扮的青年面带神秘高深、饶有兴味的微笑，祂一手拿着沉重古朴的笔记，一手提着由青铜铸成的羽毛状的笔，似乎正漫不经心地记录着什么。

　　神座下，鎏金的文字刻下祂的尊名——“旅行者”。

　　·

　　“嘀嗒，嘀嗒……”昏暗的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秒针以它不变的节奏走动。

　　楚惟目光留恋地看遍房间的每个角落——这是他的习惯，将每一次进入“跑团”游戏作为和世界的永别。
　　当然，这个“跑团”不是指网络上的网游，而是用以取悦神明的、一次又一次与死亡的赛跑，也是妄自与神交易的代价。叫“跑团”这个名字纯粹是调查员们苦中作乐的调侃。

　　分针与时针重合的刹那，楚惟感到灵魂似乎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住，与身体抽离开。他的思维在这种人类不可理解的威力下停滞了，只觉得视角越来越高，看到了湛蓝的地球，穿过了浩渺的星海，最后被塞到一具与自己的身体相似又截然不同的躯壳中。

　　思维渐渐恢复正常，他抬头对上了青年模样、笑容温文尔雅的高大神像，视线又犹如触电般地弹开，不再敢直视神像。

　　——“旅行者”。只是一眼，他就认出了这位在诸神中出场率极高的神明。
　　祂的存在感高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每十个世界里有六七个都是祂创造的程度，世界仿佛只是祂手掌心的玩物。

　　最一言难尽的是，比起一个照面就明显不是人的诸神，祂将自己的非人感藏得十分隐蔽，甚至不介意在不打扰游戏的情况下经常和手下的调查员们“平等交流”，没事还能装模作样地学人类磕唠个日常。
　　在楚惟还是个新人时，也曾经被祂温和的表象蒙蔽，不知天高地厚地和祂扯皮……现在回想起来只剩下惊恐。

　　祂平时越是平易近人，越是使祂在目睹调查员死亡时那“这只是个游戏”的态度显出非人的恐怖感。

　　闻人赋就在屏幕上看到一群调查员中，有一个熟悉的黑风衣小人正警惕地四处张望，一边在心里暗暗赞叹游戏的真实感，一边趁着游戏还没开始暗戳戳地私聊对方：“楚惟，好久不见。这次你又是队长啊。”

　　楚惟听到一个仿佛从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带着笑意这么说道，因为这种连灵魂都被迫向别人敞开的异样感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调整好了状态，尽力掩饰内心微妙的抵触。

　　楚惟扯扯嘴角：“好久不见，旅行者先生，很荣幸再见到您。”

　　他说的也的确是实话。
　　“旅行者”的世界是公认的基调绝望、细思极恐，但也是公认的存活率高。因为祂不会像很多神明一样恶意地设置必死的局面，几乎直到最后一刻，调查员都还有翻盘的机会。

　　“……”这话太客气了，反而让闻人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就开始了游戏。

　　那一刻，所有调查员都不约而同地停住，聆听那穿透躯壳、直接回响于灵魂的神谕：“游戏开始。”

　　一局跑团往往是很费时的。虽然闻人赋至今没有遇到过所谓的“刁民”，游戏进程往往顺风顺水，但等他放下电脑，时间也已经临近傍晚了。

　　“看看今天有什么新闻吧……”他这么想着，打开了手机。
　　半分钟后，他猛地摁黑屏幕，眼神呆滞。

　　他打开的……难道不是新闻软件吗？为什么内容这么玄幻呢？活像是遭了盗版。
　　他刚刚看到的的标题都是：《异能和神秘学真的存在吗？专家回应：这或是人类进化史上的里程碑》、《知名富豪于慈善晚会上凭空消失，是超自然还是炒作？》、《国家何时能正面回复？群众应有知情权》。

　　“我看到了什么？”闻人赋喃喃道。
　　他呆坐了半晌，然后猛地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外行人匆忙依旧，但他总有种预感：有什么正在平和的表象下不断发酵，等待着彻底改变整个世界的那一刻。

　　·

　　又苟过了一次游戏，楚惟精疲力尽地瘫倒在沙发上，许久才动了动手指，打开了电视。

　　“近日，世界各地超自然事件频发，从波士顿的‘天使女孩’到我国凭空消失的某知名富豪，但国家始终没有辟谣……这些都不禁让人怀疑，超自然力量难道真的存在吗？对此，网民们各有看法……”

　　楚惟静静地听着，嘴角勾起了一个疲倦的苦笑：“呵，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要公布游戏了吗？”

　　“……接下来让我们走近群众，听一下路人的看法。”屏幕上，带着公式化笑容的主持人这么说道。
　　边上不远处，一个扎着松松垮垮的黑色马尾，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的斯文青年恰好路过，被主持人拦了个正着。

　　“先生您好，打扰一下。我是XX节目的主持人，请问您能简单地说一下，对于近日超自然现象频发的舆论，您有什么看法吗？您认为神明，呃，比如西方的上帝是真的存在的吗？”

　　“嗯……”青年推了推金丝眼镜，在短暂的思考后，笑着说，“我个人是不信仰神的，但我认为不能因此否认他们的存在。”

　　沙发上，楚惟瞳孔放大，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这声音真是如同噩梦一般，该死的熟悉。
　　现实，终究是没有阻挡神明的降临。

　　刹那间，电视机仿佛被无形的压力压垮，一阵噼里啪啦的电弧声后，整个房间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良久，黑暗中的楚惟爆发出了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神明当然不信仰神，您也当然能确定神明的存在，”他讽刺地说道，“因为您本身就是啊——伟大的旅行者先生。”

　　·

　　楚惟能一下子认出旅行者熟悉的声音和语调，其他人当然也能，甚至可能反应得更快。

　　呼啸而过的电车上，圆脸短发的女学生忽然捏碎了手机屏幕，白皙的指尖径直穿透钢化玻璃。
　　她在旁人惊恐的眼神中嘴角勾起，从容地解释道：“抱歉，我实在是太兴奋了……我主终于降临了，居然能和心里唯一信仰的存在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那种激动得死而无憾的感觉——你们能理解的吧？”

　　深埋地下的研究所里，身穿白大褂的教授步履匆匆地走出禁闭许久的实验室，站在金属铸成的宽敞通道中，神情恍惚而迷惘。
　　“李教授，怎么了？对异能的研究又有突破了？”路过的研究员好奇地停下脚步。
　　“不，”他眼中充斥着不敢置信、惊慌失措，一点点地举起手中的手机，“但是神明降世了……我们人类的命运究竟……”

　　在无比接近城市之巅的高楼上，身着剪裁得体的西装的男人眼神蓦地停滞在手机屏幕上，对眼前毕恭毕敬汇报工作的下属挥手：“明天再说吧。”
　　男人起身停在落地窗前，神情晦暗不明地俯视着城市中的车水马龙，面对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景象，心中却生出些许异样。

　　——那样无以名状的存在，此刻看到的也是这样的风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