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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番外:谋逆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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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宫中的大火已经过去一年,皇帝一死,张容听到的却是百姓们的拍手叫好,那些灾民红着眼睛,奔走相告,便是后头禁军来抓人也无所忌惮。
“早就该亡了,这样的昏君!”
“我们被大水淹了家,无家可归,县令守着粮仓不放粮,我们就杀了县令,后来朝堂又派人来镇压我们,杀了我们好些人。”一个头发苍白的老人穿着褴褛,手指颤颤巍巍。
“我太老了,不然我也要加入义军。我儿子就是被这些爪牙打死的,我看着他在我面前被活活打死啊!他跟我说,爹,快跑!”
张容听了老人的话,沉默良久,从手边的蒸笼里拿出两个馒头发给他,他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接着是下一个人,他们看见张容在布施,也就都聚了过来。
下一个是个面黄肌瘦的女人,她揣了一个馒头在怀里,左看右看,一会悄悄地把馒头掰成小块喂给藏在树后的孩子。
显然是一对母子,张容看她们饿成这样,忽然也明白了他们对于朝廷的痛恨。要是过得好,谁愿意造反呢?
早在赵恬恬谋逆之前,各地就已经爆发了不同程度的起义,只是皇帝坐镇京中,蒙眼不闻外事,这团火就越烧越大。
张容想起那把火,火焰吞天食地,那个女人站在火里浑身浴血像是要振翅而飞——那份决绝他至今无法遗忘,赵恬恬说,事在人为,既然没有人能够逆了这天,那她就做这第一个。
曾经被屠戮满门的赵家没有真的谋反,而活下来的赵恬恬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谋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恬恬是不需要可怜的,她的骄傲总是不需要旁人的怜悯。
转角走来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张容认得那是赵恬恬身边的随从秦安,在赵恬恬那把火玉石俱焚以后,这秦安也险些一把冲进火海里。
他看见张容,便疏冷地喊了一声:“小郡王。”
张容也点头示意。
赵恬恬当初虽死了,可叛军也是她引入城中,这场叛彻底改变了格局。太后和长公主的权柄不再,现如今被软禁在东林别苑,皇帝没有子嗣,辅政大臣们把远在封地的镇平王请了回来。
这一位当初就是被皇帝驱逐,屡遭打压的。
现在请回来,也没有不妥。
……
秦安应尽浑身的力气才能保持冷静,他可还没忘记,那天赵恬恬胸前血如泉涌,苍白的脸颊,随后就被火焰吞没了。
他的手上还有火烧出来的燎泡,那天他哭着扒开还未完全熄灭的柱子,只找到一些焦黑的残块,小姐死得连全尸也没有……
复仇是她唯一的心愿。
赵恬恬从一开始就没有生的欲望,她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场复仇准备,秦安曾经以为她是喜欢那张二公子的,心中虽有些酸涩,可到底还是赵恬恬的打算,只要她还有所留恋,那么秦安也是能够强迫自己接受的。
只是……他没想到,连张许之也没能留下她。
明明那时候赵恬恬都快准备玉石俱焚了,在最后的时候还去找了张许之。
现在看,是诀别,这一别就是永别。
现在秦安赎了自己的卖身契,带着一些家底去外地做些生意,有了以前的底蕴,他起家也容易,很快就在凉州打下一些基业。
从此秦安再也没有回到王都。
他还听说很多事情,他听说小郡王又是离经叛道地离了家,去做什么游侠去了。徐尚书告老还乡,徐歇在新帝手下做事。
郡王给张许之捐了个官,他如今在翰林院做事,只是开头几年他也不太成器,整日浑浑噩噩地饮酒。
可总比张容离了家要好,张容那是打定了主意从此不问政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赵恬恬的死一直耿耿于怀。毕竟当初杀了赵家的份里,有他一直以来信任的长公主姑姑。
何况后来……
赵恬恬自己撞在他的刀尖上。
一个决心求死的认是无论如何也劝不住的,张容这才明白……即使是前世杀了他的赵恬恬,也是不爱张许之的,她也是以决绝的方式惩罚了自己。
这让他百感交集,赵恬恬毫无疑问地疯,这疯还是他们逼的!
“张容!走了!”一声呼喊把张容拉出思绪。
前头几个骑马的高大男人叫他,这都是张容结识的义兄,他们平日一块行侠仗义,快意恩仇。
张容便压压斗笠,“好了,这便来了。”
说罢骑马赶去,一行人消失在山道上。
/02/
“张大人?”
身着官服的男人坐在案前批改书卷,手边一盏灯,把他的脸照得柔和。张许之如今二十五六,在翰林院也算是年轻,去年在科举里取了好名次。
他生得俊逸不凡,磨砺几年也多了些不怒自威的威仪,越发挑得大梁。他现在再想想自己以前那些不入流得勾心斗角,倒是有些可笑起来。
为官之后是不一样。
张许之脸上如今连笑意也很少,眸子漆黑深邃,听见呼喊,他侧过头看着座旁的胖男人,倒叫对方记得擦了擦额头的汗。
张许之说:“刘员外有事直说便是。”
这胖男人就是刘员外,如今拜访也是为了结交这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张大人。新帝才登基,也是用人之际,自然很多地方也需要钱。
刘员外觉得时势造英雄,他倒是可以抓紧这个机会脱了这商户的身份,既然不能出力,那他可以出钱。他在本地也是一方巨富,苦于没有机会崭露头角。
“这水利的事情……在下倒是可以帮些忙,我还认识一些商户,能为民生出力也是好事。”刘员外看着张许之,暗道这张大人年纪轻轻,倒是滴水不漏,“还望张大人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张许之颓废那几年后,一开窍就升得很快,如今在陛下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好手。他有几分本事,年轻有狠劲,新帝愿意用这样的人才。
“刘员外真是大义,如今百废俱兴,也是需要你们这样的人物的时候。”张许之语调懒懒的,这事情又成了一件。不一会儿他就打发走了这刘员外,一个人端着茶盏。
两人面前都摆了茶盏,刘员外的没动。
他喝的苦茶,旁人是不爱喝的。
张许之便端起发凉的茶,苦涩的茶水弥漫口中,倒是让他的脑子越发清晰。茶苦,倒能提神,能警醒他。
一道少女的身影浮在他脑海里。
模模糊糊,越来越清楚。
他年轻时脑子不清楚,做了很多蠢事,反倒吃尽了苦头。可也不全是坏事,起码他还认识了赵恬恬,他还记得那个荒唐的时候……
不过人死如灯灭,赵恬恬去得决绝。
猛然想起,这也不过是最后的告别,赵恬恬是不会因为任何人留下的。张许之沉浮几年,心境越发稳定,看起事情也通透起来,起码他自己这样觉得。
可这样通透的他,也还是不太明白。
赵恬恬到底爱不爱他?
不爱他又为为什么雪中送炭,给一个快废掉的人一根稻草呢?可……爱他,爱他又为什么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也一起烧死在火海里?
明明他们连孩子都有了。还是张容告诉他的。他只记得那时候他吐了血,差点魂归西天去。
也许这个问题他永远也想不明白。
他如今权柄在手,越到高处,越觉得世态炎凉。赵恬恬那一根稻草,也显得尤为珍惜起来。总之……有些事情,是有缘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