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你的啼声 ...
-
淡海海上,夕波千鸟;你的啼声,沁透我心,怀思古老。
——————————————
半个月后,朱九在救护车一路无阻的铃声中,出了监狱。
朱九躺在救护车上莫名所以,她只是早饭后有些头晕,站起身的瞬间,眼前所有的东西都扭曲变形,仿佛置身到异度空间。再醒来就已经躺在救护车上,被告知自己心脏突发衰竭。可她十分清楚,绝不是什么狗屎的心脏衰竭,因为早些年曾跟柳七疯的天上地下生冷不忌,所以可以断定是被下了药。
救护的在一处偏僻岔道停住,还有些无力的朱九,被扶上等候在树荫旁的黑色轿车。
轿车从西郊的监狱,穿过市区,一路飞速来到城市的东郊时,药力已经过了大半,她已经可以自己下车。
打开车门迎接的是个板着面孔、目光黯淡的年轻人,跟刚刚车上的几个人一样,都穿着黑色西服,如丧考妣。朱九觉得他有些面熟,大约是在柳七身边见过几次。
眼前的房子是二层的别墅,朱九没心情看里面的摆设,只随着柳七的保镖走上楼梯。楼梯设计的十分别致,哥特式的铁艺缠枝,绿叶素荣盘旋而去,她摸着扶手,一尘不染的冰凉,意识被刺的凝聚起来,于是模模糊糊有了底,心也不再那么慌。
一直到走廊尽头的门前,房门本就虚掩着,大约里面的窗也是洞开的,打开的刹那,疾风穿堂而过,雪白两层窗帘随风轻轻朝门的方向荡起,如有看不见的手在撩拨。
等重叠的窗纱飞落,朱九才发现自己进到了一个卧房里。
窗外是红叶山和湖水的全景,湖水在午后的阳光里被染成深浅渐进的红色。十月微寒的天气,屋里却没有任何暖气,然后,朱九听到一个男人说:“你来了。”
声音凉得如同房间里的温度,让人瑟瑟发抖。
她惊骇的转过身寻声看过去,房间门与窗之间的角落,有人姿态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茶,毛毯盖在膝盖上。一簇光线恰巧落在男人的眼上,于是朱九清楚看见,他仰首看着自己,眼角和眉梢的轮廓微微的下垂。阳光刀锋样的划过,可并未给他的眼神带来丝毫的明晰,依旧没有丝毫的焦距,迷茫忧郁。
朱九认识他,柳七曾经远远的指着他,说:“瞧,那就是我五哥。”
语气神态充满骄傲。
朱九战栗地退后了两步,说:“五爷。”
“带她去看看小七。”
保镖径直走上前,将朱九扯到床前,掀开密密遮蔽的的纱帐。
仍是那头蓝色头发的柳七,双手扣合在腹部,滑稽地躺在床上,以他绝不可能的笔挺安静的姿态。他的脸上仿佛化了妆,还有两团微微的红晕。
朱九瞪着渐渐模糊的双眼,再多的粉也没有办法为柳七遮住,太阳穴上不足一厘米的创孔,另一边……她已经不敢看……
那是枪伤。
柳风的声音又懒洋洋的响起:“让她仔细看清楚。”
朱九的头猛地被狠狠按下去,头发被扯地生疼,她想要起身,可最终不得不跌跪在床边。她的脸差一点就紧贴在柳七死去的面孔,呼吸里,满满是无法抑制的,正在走向腐败的尸体味道。
挣不脱的她只能不住的颤抖,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窗外,蔚蓝的天空,湖上的水鸟的呜叫充斥在耳边,彷佛已经是另一个世界。
“看看我这个傻弟弟,为了劫狱救你出来,把自己弄成什么副德行。”
柳风的语调虚软,似是没有力气能打起精神。
俯身在柳七的面前,朱九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紧闭双眼,并不想哭,泪却落下来,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抽动着纤细的肩膀的朱九,悲咽哭泣都带出一种柔弱。可柳风始终不看她,一直端详着手中的奶茶。
骨瓷的杯子,大约是上个世纪初的古董,没有瑕疵的雪白底子,上面是金色的花纹,犹如黄金在上面融化,但更像是……女人,美丽的可以让人豁出命去。
“好好活着,朱九,小七要保你,我自然也会保你。你知道的祖威廉的妻子……刘洋……她多么希望你能死在监狱里。”柳风的声音犹如水,低缓平静的涌动:“所以,一定要活着,好好活到你出来。”
朱九看着柳七的脸,恐惧瞬间掠过,在心头划出针扎似的惊痛。
模糊里记起,她和柳七,说不清到底谁带坏了谁,一个是父母离异的叛逆少女,一个是□□世家的末子,出生就打下烙印。连怎么混到一起的都忘记了,只记得烟酒和□□混合,夜场里永远混合着汗渍和大麻味道的疯狂。
她是他第一个女人,他是她第一个男人。
她甚至都不爱柳七。
可柳七爱她,她清楚知道,并且鄙夷。
如今,也许这世上唯一爱着自己的男人,已经死了。
等朱九被扯起来往外拽时,柳风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杯子落到托盘上的时候,却没有一点声响。朱九瞧见,柳风右手的小指垫在杯底,消去声音,才不紧不慢地抽出。
朱九看得心惊,柳家七个兄弟,最终活着的只剩下两人,一个在监狱里上吊未遂,大脑损伤成为植物人,永远地靠着呼吸机躺在医院中。
到了这个份上,仍维持着英式的绅士礼节的柳风,即便是优雅,也优雅的异常诡谲危险。
随即,柳风低下头,朱九看到他的唇角无声无息弯起,她以为他在笑。可是,渐渐连他的身体都缓缓地颤动,像是个毒瘾发作的人,同时却有什么透明的东西坠下,像是水滴。她才觉出,柳风在哭。
然后,身子骤然被甩出,朱九狠狠跌倒在地上。那个有些熟悉的保镖合上身后卧室的门,居高临下,毫不掩饰厌恶的看着朱九。
朱九识趣的不用他扶,艰难支撑着自己,缓缓站起身。
她重新上了轿车,车子开动,景色向后飞驰而过。
在这个十八岁的秋天午后,朱九切实感受到本来就少得可怜的青春,终究一去不复返地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