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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夜宴场。

      宾客们听了药酒仙一席话,寂静良久,偶尔响起几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少倾,有人问道:“后来呢?”

      “后来……”药酒仙道:“我在那处海岸边住了一年,收集每日潮间第一股海水,将其提炼——都说物极必反,香极必臭,我想,苦极,是否会变甜呢?”

      有人问:“那……”

      “没有。”他兀自答了,“我最终,将苦涩的海水提炼成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我将它融入美酒,自己饮下,结果发烧腹痛,苦涩入骨,有时还会毫无征兆地悲恸大哭,但所幸这味毒并不致命,没几天就会自行褪去。”

      他话音刚落,方才呕得撕心裂肺的李慎忽而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呕哑却悲伤至极,几乎带了几分断肝肠的意味,就听药酒仙接着道:“我给此毒,取名‘潮间’,只要取一甲盖的量散入空中,那些毒便会自行扩散,融至满堂酒里。”

      “所以诸位方才那杯酒,喝的都是‘潮间’。”

      “什么?”众人惊慌失措,捂着口鼻从席间站起,“就是说,我们也已中毒了?”
      “那为什么我们没有发作?!”
      “解药呢?解药是什么?我大祁天子就在上首,你们图丹胆大包天,竟敢毒害大祁皇室!”

      药酒仙微微一笑,“我何时毒害大祁皇室?‘潮间’并不致命,且解药……”他望向高台,“那个年轻人知道。”

      众人随着他视线抬眼望去,就见刚才被他们腹诽抠门的秋大才子笑吟吟坐在其上,“极苦之毒,自然需要极甜来解。”

      众人一怔。

      “也就是说,此毒解药是……吃甜?”
      “葡萄!”

      满堂宾客恍然大悟——怪不得传闻有人中了潮间半天就能好,有人则半个月才能好,有人却一点事都没有。
      因为每个人吃甜的习惯不同,爱甜的人自然毫发无伤,不爱甜的人可能需要好几天,才能在体内攒够足以消弭毒素的糖量。

      那边,李慎哭叫的声音实在太过炸耳凄惨,宾客们反应过来后,七手八脚地给那十余人喂起了“解药”,天子坐在御座,目光从殿角几个握笔疾书的图丹史官身上逡巡而过,不动声色地看向秋桀。

      察觉到骜川的目光,秋桀回过头,便见那位天子透过冕旒,向他微微点头示意。

      如果今日不是朱紫阁,那大祁,必然要在图丹面前丢好大一个面子了。

      盛鹤眼看着好好一个宴场乱成了锅粥,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这不过又是图丹一个下马威,但高明至极——史官在侧,此番又是大祁皇帝主动敬酒,且中了‘潮间’毒,人并无任何性命之忧,虽然当即会狼狈非常,但等图丹说解药只是吃两块糖时,这毒便会显得更算不得什么了。
      大祁如果计较,反而显得没有风度。

      好一手“潮间”,好一个“药酒仙”。

      那边,李慎终于在伸腿瞪眼的边缘醒了过来,待问清楚发生了什么,当即气若游丝却身残志坚地骂道:“你……你们!堂堂一个药酒仙,如今竟做起毒来,你们这群贼子,究竟是何居心!”

      药酒仙闻言,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怪笑,“我酿了一辈子酒,早已索然无味,有了‘潮间’后,我开始发现,酒与毒,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更为相配,不是吗?”

      “哦?”太子殿下被这句话挑起了兴致,转过身问道:“何以见得?”

      “我一生酿酒,灌醉过无数的人,看着他们从酒中获得短暂的快乐,每每听他们念道‘但愿长醉不复醒’时,我都在想,我该如何帮他们留住这一份快乐呢?”

      “我开始致力于酿出永远让人醉下去的酒,但其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醉的时间再久,也终归是要醒的。”他顿了顿,道:“后来,我想通了。”

      “究竟何为长醉不复醒?”酿酒人枯朽的声嗓染上一种极度兴奋的意味:“酒可长醉,毒可长眠——美酒与剧毒融为一体,便是长醉不复醒!!”

      一席话毕,满堂皆寂,众人被这位“药酒仙”惊世骇俗的言论弄得冷汗直冒,杯中酒都不再香醇了,登时觉得端在手里的不是酒杯,而是索命的恶鬼。

      “所以,药酒仙成了毒酒仙,”秋桀沉沉地笑了两声,自语道:“酿酒者,成了杀人者。”

      胡惑的目光从众人僵硬的脸上扫过,轻蔑一笑,扬声道:“药酒仙亲手酿的酒,千万金难求,皇帝,这便是我图丹给大祁的最后一份贡礼。”

      他说完,几个图丹人忽然从殿外搬来一个长玉案,他们将玉案放置在殿中央,两侧各放一软椅,药酒仙坐在一侧,面前摆上两个酒盏。

      “今日我代表图丹站在此地,自然是要奉上一杯自酿佳酒。”药酒仙冲着对面的空椅做了个“请”的手势,对着满堂宾客道:“不知今日,是否有人愿饮老夫一杯酒呢?”

      自然无人敢应战。

      冷意顺着脊背爬上众人四肢百骸——“你你你……这不是要杀人吗!?”

      “毒酒?杀人?”忽而,席间有人冷哼一声,只见那已经吐得半死不活的李慎不知何时站了出来,他走到案前空椅前,在众目睽睽里坐了下去,“老夫今日就坐在这里,大祁境内,天子脚下!我倒要看看,你真敢杀了我不成!”

      药酒仙打量着对面人,半晌笑了一声,“自然不敢,”他将面前两个杯盏向李慎推出去一杯,“这位大人恐怕误会了,我这杯酒,不是毒酒。”

      “这是我研究毒之前,酿出的最后一种酒。”那老人的声音忽而变得轻柔起来,他像是在强调,又似哄骗,非常缓慢地道:
      “这是世上最好的美酒,喝了可以醉很久很久。”

      “什么意思?”

      老人道:“此酒,我花费了近十年,统共酿成三杯,酿成那天,我将其中一杯,倒入了图丹都城百姓吃水的那口井中,被城中千人分而饮之……”他抬眼看李慎,“那天,城中热闹极了,整个都城的人都醉了,整整胡言了一天。”

      “老夫想,千人饮下,将共同胡言一日,那如果一个人饮下,是不是会胡言千日呢?”

      药酒仙拢起袖子,对众人缓缓道:“故我为此酒,取名为‘千日胡言’。”他又将酒杯往李慎的方向推了推,“老夫虽如此猜测,但并未尝试过,所以这两杯‘千日胡言’,也从未有人喝过——这位大人方才既如此说,不妨,来亲自试试?不会死人的。”

      李慎脸色一变。

      他大概以为,这不过又是那位酒疯子研究的稀奇古怪的毒,此夜宴天子坐镇,图丹不敢真的让大殿发生命案,所以无论如何,图丹都不会真的让他死,而他此刻一听,整个牙关都在打颤:“……不,不……”

      此酒,算是抓住了满朝文武的命门。

      他们这种人,心里藏了多少秘密?饶是平时就没几个人敢真的喝醉,生怕说错一个字要掉脑袋,更何况此刻在天子的面前。

      满朝文武,谁敢让自己说哪怕一句胡言?
      或者说,这偌大天下、芸芸众生,有谁人敢慷慨地将自己每一个见不得人的灰暗面目、手上沾染过的每一寸尘灰脏污、还有心中每一丝所思所想、所感所念向全世界悉数袒露,毫无保留?

      药酒仙狡黠一笑,胡惑与胡珞珞好似扬眉吐气一般,睥睨四遭,那位图丹王子瞥了一眼史官,微微一笑,“怎么?”他问道:“大祁皇室是否连一杯敬酒都无人敢喝!”

      高台上,太子殿下闻言,嗤笑一声,刚要起身,台下忽然一阵惊呼,他转头望去,只见那位秋大才子不知何时走下了台。

      在胡惑挑衅般喊出那句话后,他伸出那只缠着黑色腕带的手,以两根手指夹起杯盏,而后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将那杯‘千日胡言’一仰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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