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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李石!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审问人一拍桌子,附身前倾,“抱山阁与邻国倒卖私矿、林潇通敌叛国这些事,你知情不报,到底是不是真的!”

      幽暗潮湿的牢里,那位御史大夫手上带着镣铐,背对着审问人,身上的官服没来得及脱,如今已经脏地不成样了,他蓬头垢面,白发散乱,半点看不出夜宴那晚的精气神,李石幽幽叹了口气:“是。”

      审问人眼神阴鹜,盯着他缓缓道:“那你这几天,所说的忤逆君王、大逆不道的话,可是真心!?”

      李石郁郁地低笑了两声,回他,“是,”他倚在破败的笼里,语气竟然有点轻松,“我说陛下昏庸无道,是非不分的话,皆出自本心,从前未说,如今走到头了,不吐不快!”

      “你!”审问人怒指李石,半晌无言,随即嗤笑一声,扭头对旁边做笔录的人道:“都记下来了?”

      做笔录的人放下笔,昏暗的狱中灯火如豆,一只缠着黑色腕带的苍白大手将满是字迹的纸递给审问人,审问人接过,拿着李石的手画了押,愉悦地点了点头:“行了,可以交差了,我去撒泡尿,你看着他。”

      那人沉默地点了一下头。

      审问人吹着口哨走了,李石跌坐在地上,抬起眼望了望不见天日的牢顶,半晌自语道:“一生到头,一生到头啊……”

      他说完,古怪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余光忽然从散乱打缕的白发间,瞥到一片黑色的衣角,他顺着那片衣角抬起头,见一个模糊的玄衣男子蹲在他面前,歪头打量着他。

      李石费力地眯了眯眼,半晌,“你是……那个,秋……”

      秋桀神色自若地一点头,从袖间抽出一封信件递给他,李石盯着那个完好干净的信封,缓缓蹙起眉:“这是……”

      秋桀没吭声,又将信往前递了一寸,李石犹豫地接过展开……见到了阔别二十年的熟悉字迹。

      “致子由:
      自离别那日起,二十年春已过,万事顺遂,也万事消磨……”

      李石一字一句地读着信,捧着纸张的手颤抖地越来越厉害,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他忽而抬起了头,双目亮得不可思议,但嘴唇却在抖:“望山他,他……”

      “林望山没事,整个抱山阁都没事。”秋桀道,而后他又展开一张纸,拎着凑到了李石面前——是李石的供词。

      “李大人,本来,咱们那位陛下得了矿,气也消了,有心想把你放出来,可没想到你竟然开始跟他对着干了,他多下不来台啊,”秋桀用食指敲了敲那张供词,提醒道:“你说了这种话,欺君罔上、大逆不道,必死无疑——该怎么做,还需要我教你吗?”

      李石死死盯着那张画了押的供词,脸色倏地惨白,他的表情像是僵了,只有眼眶在一点一点睁大,良久,他扭头看向秋桀,盯着大才子那双深如幽潭的眼眸。

      李石的嘴唇几乎未动,只有几不可闻的声音传到了秋桀耳朵里:“子由……多谢先生成全。”

      说完,李石的眼眶里忽然涌出了大片的泪,那位御史大夫脸部狠狠地抽搐了两下,而后,他一边掉泪,一边癫狂大笑起来。

      他哭啊笑啊,声音变得尖锐而无规则,像是撒了癔症,李石踉跄着爬起,抓着牢笼,向外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拿头狠狠地撞着柱子。

      审问人匆匆忙忙赶回来,被李石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吓了一惊,“你干什么?!停下!”审问人冲到牢里去扒李石死死抓着木柱的手,而那位蓬头垢面的老者神经兮兮地一扭头……忽然扑向他,跟他扭打起来。

      “啊!——你他妈咬我!操!”审问人尖声大喊,“来人!——快来人!!你,你——”

      “御史大夫李石疯了!!————”

      大牢门口,一个玄衣男子背着手,悄无声息地离去。

      *

      隔天,闻一下了早课,风风火火回了秋府,闯进秋桀房内,一推门,发现这位才子大清早的,在自己房内品酒。

      闻一:“你有病?你大早上喝酒?”

      秋桀不搭理他,专心对着桌上摆了满满一排的杯盏使劲儿,各式各样什么酒都有,把整个房间熏得芬芳四溢,闻一管不了这个奇葩,开门见山地切入主题:“哎,听说了没?”

      “听说了。”秋桀挑了一杯,凑在鼻尖闻了闻,又放了回去。

      闻一纳闷:“我还没说什么事儿呢,你听说什么了?”

      秋桀又端起一杯,浅尝辄止,回道:“不管你说的什么事儿,我都听说了。”

      “……”闻一发现跟这位“先知”说话越来越没劲了,但自己不吐不快,自顾自道:“今天早朝上……”

      “今天早朝上,皇帝听说李石在狱中疯了,将他召至朝堂……”秋桀心不在焉地抢过了话茬,说到这,顿了一下,忽而从满桌杯盏中抬起头,扭头对闻一道:“你说我穿红色好看吗?”

      闻一:“。”
      我觉得你有病!

      今日早朝——

      昔日高高在上的御史大夫,如今已成疯人,在金殿撒泼打滚流口水,李石蓬头垢面,双目无神,无知小儿一般对着众人大哭大笑,闹了好大一通笑话。

      文武百官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有人扼腕叹息,有人幸灾乐祸。

      皇帝在遥远的金座上看了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带下去吧。”

      几个侍卫便扯着那疯子的手脚往殿外拖,拖出去一段距离,李石倏地停止了怪叫,猛地挣扎出侍卫的禁锢,直直冲向了中尉赵络,昔日御史大夫毫无形象地与赵络扭打在一起,混乱中,他一口咬上赵络的屁股,任赵中尉拳打脚踢,死不松口。

      “滚!啊——!!疯子,疯子!”赵络尖声大骂:“李石,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这个疯子!”

      几个侍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疯子的嘴撬开,李石两条胳膊被钳制,像条上岸的鱼一样在肃穆的金殿乱扑腾,混乱中,那疯子抬起脚,猛地踹向赵络,赵大人的脑袋磕在大殿上,血流如注。

      昔日御史大夫被拖着离开,只有声音还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李石目眦尽裂,一遍遍地高声喊道——

      “老夫平生好友只此一人,谁敢说望山的不好!”

      “谁敢说望山的不好——!!”

      *

      闻一端详了秋桀好半晌,终于恍然大悟,“所以……李石是装疯?你安排的?”他想了想,又道:“……可如今他又回了牢中,以后怎么办?”

      “御史大夫孤家寡人,兢兢业业为官二十年,如今又疯了,”秋桀懒洋洋地道:“咱们这位陛下没理由杀他,也不能放任不管,自然要养着他。”

      闻一:“皇帝养着?皇帝乐意吗?”

      “当然不乐意。”

      这时,门外小厮敲门进来,通传道:“先生,东宫那边刚才送来一个人,说是什么……李子由他家的远方亲戚——让他进来吗?”
      闻一想起来了,这是那个李石亡妻的外甥,“对了,你找他干什么?”

      秋桀在酒香四溢中抬起头,对小厮道:“不用了,”他从不知道哪儿摸出了一个折子,打开看了看,扔给小厮,“把这个给他,让他去宫门前跪着,有人问就说是来接李石回家的,等皇帝召见,就把这封折子递上去。”

      小厮拿了折子走了,闻一微微睁大了眼,怔了半晌一砸大腿:“我明白了——厉害啊秋大才子,这一招高。”

      “如今这位陛下骑虎难下,此时有个人站出来要接李石回家,别管多远的亲戚,咱们陛下都得把人家当李石亲儿子对待,忙不迭地把人送过去,”

      秋桀又不知道从哪里捻出一种神秘的粉末,洒到了其中一个杯盏里,接着心不在焉道:“我替他写了个勉强能看的折子,陛下念在李石劳苦功高,兴许,也会给他那个远房外甥留个小官当当——李石也能安享晚年了。”

      果不其然,皇帝在听说李石的“家里人”来华京接人,当天就召见了,又见那人的折子写得文采斐然,念在御史大夫一生为国殚精竭虑,遂把那位“远方外甥”留在了华京,给他寻了个小文官的职位,虽不会大富大贵,但只要勤恳,也能顺遂一生。

      两天后,李石被从狱中接了出来,马车一路驶出皇宫,刚出宫门,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那个疯疯癫癫的老人下了车,仰头望着宫门前匾额良久,吃吃地笑了,而后,他歪歪扭扭地对着朝堂的方向合掌抱拳,深深拜了一礼。

      宫墙上,站着两个青年的身影,白衣青年腰侧配长剑,向李石回了一礼。
      秋桀背着手站在盛鹤旁边,微微点了点头。

      当年,林潇策马远走,李石站在城墙相送,如今,这位御史大夫终于退职,广袤的江山上,也总有新一代人替他们站在这里。
      世世代代,薪火相承。

      马车摇摇晃晃着驶出街巷,车轮碾过春末的最后一股风,也不知过了多久,再远眺,车马已潜入人群,再不见了踪迹。

      几代人的朝堂与江湖,每个人都藏着自己的私心,每个人也都有不足与外人言的隐秘与故事,每个人都在历史的齿轮里自作聪明地做着斗争,但终究逃不开在春秋更替中被吞没的结局。

      但命运不会为此停脚,仍在漠然地前行。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完,下一章开启第二个卷轴“夜宴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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