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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花鸨一族 ...

  •   她脸上的惊恐次第开放,再怎么费心机也不能面色如常了。现在才开始作假,做出一副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垂死挣扎,一举一动透出的拙劣劲让人心酸。我明白她的惊恐,谁能想到那场本应不见天日的秘密追猎居然还有个知情者?!这个不速之客不仅要引火烧身还要拖她下水,借机要挟她、敲诈她、欺压她?!我忘了当时说话的语气是否足够正直,有否在无意间露出了点偷窥时的狼狈、鬼祟甚至是猥琐,总之她对我畏惧得很,防备得很,看我的目光也是哀哀的,随时准备给我下跪的样子。我不忍。或许她已受惯了这种要挟敲诈欺压?连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要走不能走要留不敢留,只能低头等我发落。当时情不自禁地起了邪念:若我是男子,一定不放过这绝佳时机,一定好好要挟她好好敲诈她狠狠欺压她,然后再暗暗呵护她……。幸好我不是。心动即错,我真不敢说当时我拼死爬回去揣起这绣鞋就一点杂念没有。最普通的那种杂念——鱼死网破,谁敢叫我大祸临头我就叫谁大祸临头!若是哪天那个凤凰族的王孙公子想要灭我,我就让他轰轰烈烈地丢一回人!反正宫人们自己逗自己的时间多的是,最缺的就是这类阴私,传出去,管它真不真,足够把青鸾宫闹个鸡犬不宁的了!

      你看,那时候的我比现在“悍”多了,正是过了新人阶段,美梦碎成渣,有点怕死,但是真叫我死我也会顺手将别人日子弄乱的时候。那时候很少伤春悲秋,很少想将来,看上去有点憨,很像好人。也很会说好人才说的话,我说:“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说出去叫他们绑上断魂台割舌头!!”。赌咒发誓也很在行,一发就发最狠的那种,就想借此消除我和她之间的隔膜。她不动,任清晨微风掀她裙裾,那双生蹼的脚此刻正安安稳稳地躲在鞋里,十分无辜地睡了,还不知道它们将要惹出场麻烦。麻烦是从我嘴里出来的,我说,“你的脚……很特别……”,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闲聊,没别的可聊就聊她的脚,毕竟生蹼的脚并不多见。刚说完我就后悔了——大颗大颗的泪珠聚到她目边,从眼角顺流而下,将她惨白的小脸淹得更加惨白。我本不打算说的,我怎么知道说她那双生蹼的脚也是闯祸的事?!于是我得说更多的话来补救,我说,“你是花‘宝’族的吧?这样的脚在花‘宝’族内也不多见呢,得多纯的血才能生出这样的蹼啊!……”。我记得我当时的确是以“赞叹”结的尾,我希望她能在我的赞叹中找到诚意、真心及温和无害,好将刚捅出的篓子不露痕迹地收拾掉。没想到她会哭得这样惨……没想到她居然敢把“得罪”我的后果全抛到脑后,跌跌撞撞地逃开了。

      “等等!”我估计我这声喊相当气急败坏,她被吓住了,一跤跌在地上。“把你的鞋拿回去!要烧要埋要留随你便!看到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信不信由你!”说完我把鞋从怀里抽出来,甩在地下,走了。走得地动山摇,好像满世界都亏了我似的。无论如何,这都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我天生的热心肠在她那里受挫,败得很不体面。我伤心了。虽然这伤心是我自找的。还有,当时我还弄错了一件事:花鸨不是花宝。我一直以为这样的尤物当然要宝贝似的供着,叫花宝没什么不妥。后来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那都是后话了,还得说回到正题上。

      受了挫的我回到甘露后还有一堆杂务等着,得憋一口整气从头干到尾,不能停,停了就想歇,一歇,我上藏书楼的那点零碎时间就会被挤得无影无踪。说起来,在藏书楼里那一座座蒙尘生霉的书山里扑腾翻弄真叫受罪,不过,为了将我的好奇心喂饱,受些罪还是值得的。本来么,我的好奇心只有那么一丁点,让宫人们一吊,顿时开得老大。那天我揣着绣鞋回来,贼胆已无,但贼心不死。我装作随性聊天的模样,问那几个嘴最碎、资格最老的宫人:“哎,你们见过脚上生蹼的羽族么?”“……”她们迅速望望四周,迅速对对眉眼,迅速耷拉下眼皮,几张嘴一个调:“没见过!”。哼,欲盖弥彰!她们耷拉下来的眼皮里的鬼祟不比我少,因此我断定此间一定大有文章。我虚晃一枪,说是去洒扫庭院了,实际上藏在她们附近听墙根!一大篇叫人昏昏欲睡的闲话过后,我终于等来了我要的。我听到了“花宝”。接下来的工夫我下到藏书楼里去了,两天,一得空就往那儿跑,但在大方向错误的情况下,结果可想而知。空手而归的我不仅把花鸨叫成了花宝,还把一个偌大禁忌放到舌边随意嚼,多险啊!

      七十年前的我绝不会想到,一次无心之失将使我后来的岁月危机满布。更不会想到,自己竟会花费整整七十年去拼凑这个“花鸨”,这里一点、那里一点,聚沙成塔,让被一切正史封杀的“花鸨”得以还魂。虽然这魂是散的,有魂没魄。

      你看,它是这么写的:花鸨,羽族中至淫至贱者。《羽族春秋》第三千四百零九页中的一句话。整个族群就这么十个字。光看其中三个字就知道,名声烂透顶了。“鸨”,本身就有一股浓重的风尘味,加上“花”字愈加不堪。它让一切要挟、欺压、亵玩全都理直气壮,一点都不用负疚,反正这一族都贱透了顶,随便上来一个就可以摆弄他们,说不定他们还巴不得呢!——至淫至贱,无所不“交”。从名字到注释都充满了对□□的极度饥渴,没理由不满足他们呀!

      看到了吗?有羽之虫三百六十,个个都对他们存一份猥琐的心思。

      这就是被征服者的命运。名号是可以改的,从玉洁冰清的“静兰”改成满面风尘的“花鸨”,朱雀帝朱笔一挥就足够了。姓氏是可以改的,把“辛”姓换成“花”姓,那一丝狎昵就如影随形了。名声也是可以改的,“至淫至贱”披挂上去,万劫不复就来了。这个原本在极北之地静静地生静静地死的族群,因为男子清俊出挑、女子美艳绝伦而遭受灭顶之灾。仅仅三百来口的小族,握笔远熟于握剑的小族,一夜之间少去一半。这一半中的绝大多数流入了其深似海的豪门中,成了赏玩之物,终其一生不得出离樊笼。

      再看看近几十年来花鸨一族的境遇,你的心会被冻成一坨坚冰的。长长一部掠夺史,浸染了多少血与泪。没有反抗只有忍受的历史要到六十年之后才会被一个叫花尚柔的女子终结。彼时她揭竿而起,节节胜利,一脚蹬倒朱雀帝派来招安的使臣,啐他一脸唾沫:“招安招安!招你娘的安!!”。这口恶气出的好爽!

      只是,那时离六十年后还远得很,这口恶气还得憋着。逆来顺受的花鸨族对周遭一切事物的畏惧显得合情合理。毕竟,他们被欺负得太狠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会防范总是好的。她对我的防范更是合情合理,毕竟我看到了很多不该看的,说了很多不该说的。我都想过了,她对我严防死守才正常呢,没想到她还会自己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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