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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很久很久以后 ...


  •   麦晖也有不傻笑的时候。
      如果把时间往后拉一点的话,梁安宥就能听到他表情凝重地说,“她以后再也不是我姐姐。”

      那一年,麦晖的姐姐麦苗从职高毕业。
      那一年,麦苗在麦爸爸的忌日和一个长她10岁的男人私奔了。
      麦晖说完这句话,就一个人踩着夕阳的余晖,以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沉重和忧伤跌进夕阳里。

      梁安宥看着麦晖被夕阳拉得老长老长的影子,第一次悲伤起来。
      梁安宥无法说清道明这份悲伤到底是什么样的,她只知道这不同于平时的难过伤心,它不轻不重,以一种既哀伤又美丽的姿势栖息在喉呛处,让她无法发声,只能沉默,唯有沉默。在低头沉默的那一刻,她朝下的眼睑却又不小心泄漏了眼底许多欲说还休的波澜。
      梁安宥觉得自己大概拥有了一种在炎炎夏日也能冷得瑟瑟发抖的特殊能力。

      但那天之后不久,麦晖又变回了从前那个麦晖,那个笑呵呵地走在梁安宥身后的麦晖。
      梁安宥的特殊能力也消失了。只是,她会在麦晖值日的日子里,偏了头装作看风景的样子,等一个叫做麦晖的男孩一起回家。

      麦姨一如既往地微笑,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麦姨对梁安宥的态度比从前更加亲切,俨然把梁安宥当做了自己半个女儿,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先想到梁安宥,“给小宥留着,她爱吃的。”

      倒是麦奶奶,在傍晚老人乘凉的地方,对一群三姑八婆控诉着自己外孙女的种种恶行,“那个死丫头哦,这么不知廉耻,她竟然还偷了家里好几千块钱,这个死丫头,她根本就不配姓麦。”
      不知怎的,麦奶奶说话时愤愤的表情和在空中用力戳某处的手指让梁安宥同情起麦苗。

      但很快,梁安宥就忘了这件事。
      因为秋老虎最猖狂的那年,梁安宥以全市第三名的成绩进入了梁父就职的学校。
      初中的时候,麦晖没能和梁安宥一个班。梁安宥因为成绩好在所谓“实验班”读书,麦晖理所当然地在普通班。

      坐在梁安宥前面的那个长相清秀的男生叫覃天铭。
      梁安宥之所以知道他的名字,是因为这个男生小升初的成绩是全市第二名。

      覃天铭对梁安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梁安宥?那个梁安宥?”
      梁安宥懒懒地回答,“你说的是哪个梁安宥?如果你在问我的名字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确叫梁安宥。”

      其实当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梁安宥只是惊异于原来成绩好的人也可以长得好看。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梁安宥慢慢发现自己对覃天铭有一种好感。
      这种好感在梁安宥同覃天铭谈及一些故作深沉话的话题时产生了。

      “我从来没有过一次这样的感觉,竟然因为认识他就觉得感激,但这种感觉真好。我今天又和他说了很多话,说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那种喜悦的心情是可以好好珍藏的。”
      梁安宥在日记这样写。

      日记本并没有梁安宥想象中的那么忠诚。
      梁父不小心看到了日记本里梁安宥对覃天铭的种种好感,愤怒包裹着忧心直击他的大脑。他将这件事告诉梁母,两人均认为这件事一定要有个结果。
      他们坐在沙发上沉默着,心情灰蓝。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是自视甚高但始终逃不出现实的人,纵然有太多不甘和遗憾,但失去的就是失去了,错过的就是错过了。
      于是他们只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希望女儿能替他们实现自己当年没有实现的东西。
      他们希望太多也太高,所以容不得一点差错,所以时刻紧张女儿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皱眉。
      早恋,在他们眼里更是最大的敌人。

      梁安宥打开家门的时候,见到在沙发里沉默的父母就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
      坐在外边的梁父抚了抚架在鼻子上的眼睛,严厉地问梁安宥,“你是不是喜欢覃天铭?”

      一切都太过突然,梁安宥的秘密被梁父轻易说出的那一刻,她羞耻得面红耳赤。
      可她一定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缴械投降,梁安宥尖声发问,“你们怎么可以偷看我的日记?你们这群大人!你们这群吃小孩的大人!”

      梁父眼前顿时浮现出穿着超短裙、画着烟熏妆吸烟的麦苗的样子。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梁安宥或许以后会变成那样。
      他气得青筋暴起,太阳穴涨得红红的,他猛地站起身,不容分说地给了梁安宥一个巴掌。

      梁安宥只觉得脑袋一懵,脸上的疼痛二话不说地带动了泪腺。
      梁安宥憋着泪,扔下书包,跑出家门。
      她跑着,回头看看自己跑的路,父母并没有追出来。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为什么不追我?
      ——我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你们是不是不把我当女儿了?

      隐约中,梁安宥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停止了哭泣,远远听到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声,“小宥,小宥。”
      她哭得更厉害了。
      ——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

      突然,梁安宥的眼前出现了一包纸巾。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看到站在自己面前因为跑太急而红着脸的麦晖。

      梁安宥接过纸巾,鼻涕眼泪一把擦。
      她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是了,她记起来,的确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像麦晖一样递给哭泣的某人一包纸巾。
      不同的是,自己当时是多么不温柔。

      梁安宥鼻音浓重地问,“你怎么在这?”
      麦晖傻笑着说,“看到你跑出来就跟着你了。”
      她看向他,视野里,麦晖还在笑,夕阳衬得他的酒窝格外温暖。
      梁安宥突然明白,原来麦晖并不是在傻笑,他一直都是在微笑。

      “小宥,你不要哭了,多笑笑吧。”
      “像你一样?”
      “不要像我一样,像你自己一样,我笑起来不好看,你笑起来才好看。”
      梁安宥抹了抹眼角旁的眼泪,想起自己昨天看过的某本哲学书,抽噎着问,“笑是你的人生哲学吗?”

      “啊?”麦晖懵里懵懂地说,“这……就是哲学吗?”
      “大概吧……我也不知道……”梁安宥边说边往前走,麦晖像往常以一样隔了半个肩膀的距离跟在梁安宥身后。
      看起来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梁安宥又觉得很多东西正在慢慢改变着。

      打那以后,梁安宥开始变得不那么认真了。
      数学课的时候,她一边听课一边在纸上涂鸦,也从不写完作业,总要留一点下来,第二天好去抄同桌的。结果她的数学成绩只能在平均分上徘徊。
      这样一来,别说全市第三,就是班级第三她也进不去,不过她倒是气定心闲地保持着班级11到15名的成绩。

      麦晖劝她说,“小宥,你是不是跟你爸妈赌气啊,别这样。”
      梁安宥甩甩头发,“我不喜欢数学,老早就想这样了。凭什么我要那么认真地学我不喜欢的东西,什么数学,都见鬼去吧。”

      梁老师自扇了女儿一巴掌后就后悔心疼得不得了,见女儿数学成绩一落千丈,忙为她报了各种补习班。
      结果梁安宥全都逃课,他和梁母因为上次的事心存愧疚,竟然没有再说梁安宥什么。

      但梁安宥的确不再喜欢覃天铭了。
      梁安宥借给覃天铭的书被覃天铭弄得一团乱,原本白净的扉页上还被覃天铭贴上了他喜欢的篮球明星的图片。
      就因为这件事,梁安宥发誓她再也不喜欢覃天铭了。

      后来换了位置、换了教室、初三了、中考了、填志愿了。
      这样说出来的时候,日子快得吓人。

      梁安宥的成绩够一中的分数线,但只能进普通班,梁父说一中的普通班不如四中的实验班好,于是梁安宥进了四中的实验班。
      而麦晖,因为初三一整年梁安宥帮他补课,他自己也很努力,竟奇迹般地考进了四中普通班。
      覃天铭理所当然地考入了一中最好的班级,学校还在门前的LED显示板上打了大红的字,“热烈祝贺本校初三(1)班覃天铭同学以全市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入第一中学。”

      梁安宥看到“第一”两个字时,心里酸酸的。

      那一刻,她后悔了。
      她后悔自己曾经那么任性地认为做自己喜欢的事就等于放任自己,而当她想到自己的父母时,心里充斥的都是抱歉。她像是忘了当年自己被打一巴掌后,父母没有追出来的委屈和恨意。

      所以高中的时候,梁安宥决定努力学习。
      可是她的数学依然不能算是优秀,她也依然独来独往。无聊时,她就靠着窗子看会儿天空,然后继续写习题。
      日子极其平淡,乏善可陈。
      梁安宥偶尔会装腔作势地晴时看花,雨时听音,也会一头撞进习题里,很长时间都出不来。
      有时候,梁安宥在埋头写作业时会突然觉得自己正坐在满园弥漫的沉静里,她抬头,还以为自己进入了永恒。

      但岁月还是要流逝的。
      高中最短暂的一个暑假很快就来到了。
      初中的同学大抵都因为这个最短暂的暑假而疯狂着,当时的班长竟然还建了一个班级群。

      被拉进来的那天,班长在群里大问,“梁安宥,梁安宥,你有几个□□号?”
      梁安宥回,“一个。”
      马上又有人跳出来问,“梁安宥是谁?我们班有这号人吗?”
      班长立马发了一个冷汗的表情。

      下面有人说,“梁安宥啊就是语文课代表啊,剪着一头短发,很清纯,声音有点沙哑,很好听的。”
      后面有人秒回,“覃天铭,你暗恋梁安宥吗?”
      然后,覃天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覃天铭。”梁安宥低低念出这几个字,一片风轻云淡。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梁安宥在那天的日记本上抄下一段话,“我要借绿色来比喻葱茏的爱和幸福,我要借绿色来比喻猗郁的年华。”
      写完之后,她觉得自己很幸福。

      然而,生活总是瞬息万变。
      2013年6月12号上午10点左右,麦苗抱着一个婴儿出现了。
      麦晖对麦苗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是宽厚的笑容。
      但那之后不久,麦晖又对梁安宥说了另外一件事,“我不打算读书了,我要去广州打工。”

      于是时间在这里恢复了。

      2013年6月20日下午2点31分10秒。
      麦晖说,“小宥,不读书也可以生活……”
      梁安宥激动地打断麦晖,“不读书只能生存,不能生活。”
      梁安宥说完这句就立刻跑出麦家小店,穿过那条横亘在两家间的柏油路,走进自己家里。

      梁父坐在椅子上泡茶,他早已察觉出了女儿的心事,对她说,“安宥,不要再为小晖的事烦恼了。小晖是个忠厚的孩子,你别以为他傻,说不定他是大智若愚呢。更何况你没办法对别人的人生负责,你设想的未来不一定是别人设想的未来。作为一个外人,你不能阻挡别人寻求自己的道路。”
      梁父的话让梁安宥醍醐灌顶,她的确没有资格。

      打那以后,她还是过着自己的日子,写写习题,听听音乐。
      有时候,她也对着自己窗前那棵开得正盛的玉兰树发呆。

      她印象里雨坂坡的夏天年年如此,玉兰花孜孜不倦地开放着,像是在向全世界的人昭告夏天的热烈和纯洁一样。
      她看着那些白色的硕大花朵,就忍不住回忆自己从前的日子,她过去的日子是一场孤单的无声剧,单薄、浅白、平淡。
      但还好,她有爱自己的人在。因为那些爱,她可以原谅父母的严厉,可以接受麦晖的傻气,可以忍受许多不完美,可以更好地爱自己。

      2013年6月25日,麦晖终于要走了,他拒绝了所有人的送行,但执拗不过梁安宥“送你出雨坂坡”的想法。
      这一次,梁安宥和麦晖肩并肩走着。

      麦晖依然是从前的傻笑表情。“小宥,你还记不记得你帮我赶走朝我扔石子的那天?”
      “记得啊。”

      “妈妈知道那件事后,对我说,男孩子要保护好女孩子。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保护你,所以,我只能站在你身后,以前我觉得那样就是在保护你,但其实我并没有办法保护好你。小宥,我渴望变强,我想去锻炼锻炼,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找寻自己的价值,你会支持我吗?”
      梁安宥停下脚步,“如果不支持我就不会来送你了。好了,我只能送你到这,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吧。”

      麦晖冲梁安宥笑着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梁安宥对麦晖的背影在心底轻轻念着这句话。

      直至麦晖的身影逐渐消失,她才抬起头,猛地就撞见一树一树安静绵长的夏天。
      于是她开始想象明年雨坂坡的夏天,那会是一个依然安静绵长的夏天。
      绿色流动,白色盛放。
      她想自己还会继续和他的故事,只是这一切,与爱情无关,与爱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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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于2014年3月中旬
      2020年5月29日于晋江发布
      文/迟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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