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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0 君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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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南阳下了场大雪,
不知暮雪佳节时,
可否盼望君归。
…………
顾池没在付家待多久,他要尽快备考,所以得先和高憷去看好房子。
付家二老见他没有要把星眠带走的意思这才对他热络起来,热情招待他吃了中饭,顾池婉拒了晚饭和星眠打了个招呼就先走了。
反正他人在英国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当晚他们又飞去了牛津,两人在距离大学不远的地方找了酒店住下,之后他们住了一个星期的酒店才在顾池要考的大学附近找了间公寓。
就这样,房子先定了下来,但高憷并没有和他住在一起,说是在这边有朋友,要和朋友去住,顾池也没勉强。
顾池原本想去找个兼职,可高憷说让他安心备考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去,他想想确实离考试没多长时间了,于是便作罢了。
来了英国之后的日子忙碌而充实,自由也充满希望,他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能看到熙攘的人群,能听到人们交谈的声音。清风会略过他的衣角,他会走过牛津古老的街道,路过圣母玛利亚教堂,看到那些陌生而巍峨的建筑,还有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这里是异国他乡,也好像是他一切的开始。
有时候路过大学门口,他甚至能窥见自己渐渐明亮起来的未来。
可他好像并没有那么快乐。
六月份,他顺利进入了自己理想的大学。
顾池没显得多么兴奋,就连高憷也只平平淡淡的说了一句“恭喜”,大概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于是两个人找了一家中餐馆聚在外面吃了顿饭。
点餐的时候顾池看着那一溜的久违的荤腥辣,他突然就想到了江溺,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他?公司里面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他从来不愿意承认甚至故意埋藏在心里的思念像是剪不断的藤蔓,在他心底滋长蔓延,攀爬在他心上,他难受又痛苦。
这才离开他多久啊顾池,你怎么喜欢上了他的牢笼?
顾池看着那份菜单,久久没有说话。
“sir?”服务员见他在发呆,友好的喊了他一声。
顾池回过神来,歉意的朝服务员笑了笑,然后不知是泄愤还是怎么的,他脑子一热不要命似的点了一连串的荤菜辣菜。
服务员接过正要下单,被高憷眼疾手快的夺下,然后他板着一张扑克脸毫无感情的取消了顾池点的那些,又磕磕绊绊的半英文半中文的报了一些菜名。
那菜名顾池再熟悉不过了。
顾池楞楞看着他,满脸愕然,许久才问道:“是他……让你……”
“是。”高憷没有否认,“他说了,其他都可以随便你,但是身体上的事我在一天就得管你一天。”
“他还能让你管我一辈子?”顾池咬牙。
高憷面无表情:“能管一时是一时,时候到了,我自然不会再管你了。”
“但是你也别担心,只要不是你出了什么大事我都不会和他说的,他也说过,让我不必监视你,只是暂时照顾,你这边完了后我也要去美国。”高憷淡淡道。
于是顾池有点好奇:“你去美国做什么?”
“上学。”
“上学?”顾池挑眉。
高憷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冷不淡的看了他一眼,解释说,“我学大提琴。”
“你还会这个?”顾池满脸不可置信。
高憷觉得要不是江溺的嘱托他可能和顾池打一架,不过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打的赢他了,据说张鹤对上他都有些吃力了。
高憷默默闭上了嘴。
于是两人毫无感情的吃了一顿饭,机械化的往回走,高憷负责送他回去。
顾池有些困了,不过这餐馆离公寓不远,所以他想走着回去。
他没住在校内,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大概是……疲于社交了?
是吧。
又或许是在等着某个人过来。
顾池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着,此时的牛津还很冷。
但即使到了夜晚,这城市的街边还亮着三三两两温暖的灯,不论是归家的人还是流浪在外的人,大概都能因这明灯愉悦片刻。
只是这里璀璨又陌生,既是顾池向往的地方也是顾池害怕的地方。
这里能给他光明的一切,给他似锦前途,但是在这里他没有什么朋友,没有亲人,唯一的亲人还在伦敦,他虽然知道楚阳在英国,却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就算知道了,他怎么敢去见他?
顾池突然很落寞,也孤独。
江溺那混蛋,把他一个人扔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就不管了,自己撒手就消失了。
他是不是另寻新欢了?不然为什么不送他不来看他?
明明知道这不太可能,他还是忍不住让自己酸了片刻。
顾池回家的脚步在一家男装店前顿住。
橱窗里的模特穿着一件驼色的呢绒大衣,顾池觉得很好看,江溺穿着也肯定好看。于是他脑子一热,就这样推门进去了。
“你好,先生,需要我的帮助吗?”店老板是个金发碧眼的中年女人,温柔和蔼,看到顾池的时候眼睛亮了亮,又见他一直看着那件橱窗里的衣服,立马取下来递给他,“你可以试一下,我觉得以你的身材穿上去肯定好看极了。”
顾池看着手里面的衣服愣了愣,半晌才摇摇头,用流利的英文回复她说:“不是给我穿的。”
女人笑道:“那是给朋友?父亲?或者,男朋友?”
顾池愣了愣,笑了下:“男朋友。”
女人笑了笑,打趣道:“我也有个儿子,他的丈夫也是男孩,他们很般配。我觉得你和你男朋友肯定也是。”
“谢谢。”
即使对方只是出于一种礼貌的友好表示,顾池的心里还是暖洋洋的。
他勾了勾唇角,问:“这件衣服多少钱?”
“三百英镑。”
顾池:“……”
操。
于是他又默默把衣服给模特穿回去了。
老板娘:“?”
顾池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还只是个学生,暂时没有买它的能力,等我有钱了一定来带走它。”
老板娘表示理解,笑了笑。
这时高憷立马推门进来,在一旁说:“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给你买,江爷给了我很多钱,我觉得我不能私吞。”
顾池没好气道:“那他也是给你的。”
高憷没说话了。
老板娘见到高憷,试探性的问顾池:“这是你男朋友吗?”
顾池摇摇头:“不是,普通朋友。”
老板娘点点头:“我也觉得不像。那你男朋友呢?”
顾池默然片刻,眼中的落寞一闪而过,扯着唇角道:“我们分手了。”
老板娘眼中满是讶然,之后似乎觉得自己的反应不妥,立马道:“我很抱歉,不应该提到你的伤心事。”
“没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顾池语气淡淡。
两人离开服装店,顾池不想走路了,高憷便打了车到他公寓楼下。
顾池慢吞吞的上楼,可因为心不在焉钥匙头对了几次都没对准,等打开门,看到空荡荡的房子和空缺的摆设,他突然感到无比孤独。
那个会为他整天整天泡在厨房里研究做菜的少年不在这里。
顾池眨了眨眼,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房子里没开暖气,于是这里的寂静比外面的风还刺骨。
他以为自己能控制住,直到去洗澡时在桌上看到那个里面因为装着小钻石而泛着奇异光泽的玻璃瓶。
那是他成人礼那天江溺送给他的星星,而这璀璨之前的碎片是父亲留给他的。
这两人一样吗?自然是不一样的。重要吗?好像……一样重要了。
——“小池,生日快乐。”
他前年还拿着他的回忆和他说生日快乐,可是去年生日他没有和他说生日快乐,今年也没有和他说新年快乐。
以后的每一个节日里,都不会再出现一个少年和他说节日快乐。
他没有爸爸妈妈了,现在好像也失去了他的小怪物。
是他的小怪物。
顾池一瞬间就红了眼眶,雾气上涌,那强忍着许久的泪再也不受控制。
他遏制不住了,对那个人思念他不能再藏在心里了。
顾池撑着脸抵着房门,手里紧紧握着那个江溺在某个夜晚里为他祈福求回来的猫儿玉佩。
他像是要把来英国这么久的压抑和孤独都发泄出来,也好像单纯只是思念某个人。
“凭什么……”顾池哑声喃喃。
他凭什么说让他走就让他走,一声不吭地走进他的生命里,又在他的世界里兴风作浪,把他困于他的穹庐之下,现在又搅得他心绪混乱孤独无助,而到最后那混蛋看都不来看他。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为什么让我走,就不能多磨我一下哄我一下,为什么不多纠缠一下呢……傻子……”他听到自己哑声呢喃,哽咽着委屈着。
“两年都快熬过来了,为什么就不能……多熬一会儿,现在要我怎么办啊……我只有你了……”
他让他那么难过,又让他这样难受,给了他欢喜与心动之后又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他生命里。
顾池突然又明白为什么他不来送他了,因为江溺爱他,因为爱他,所以要大公无私,要让顾池来这异国他乡寻找自己的光明,而不是这辈子庸庸碌碌的陪在他身边,真的成为任他摆布的木偶。
而他目前为止做不到那么大公无私,索性伤了自己也要放顾池走,哪怕此生不见,后会无期。
顾池现在想想,江溺好像从来没有和他说过“爱”,哪怕情到浓时也只是重复“我喜欢你”“你是我的”,却从不说“我爱你”。
江溺没有被爱过,所以“爱”这个字对他来说过于沉重,而江溺又不想太草率,他的喜欢已经让顾池生不如死了,他的爱意顾池又怎么承受?
年初二那天晚上既是江溺失控的无意识伤害,也是他对顾池的警报。他用行动证明给他看,他告诉他这就是他的爱,偏执,失控,阴戾,恐怖。
这明明就是个惯会玩弄人心的小怪物。
他确实让当时的顾池害怕了,却也让现在的顾池后悔了。
他不该这么早离开他。
他们到底年少,这段青春里本该是少年人无忧无虑追梦逐光的年纪,而他们的人生尚未开始就被这浊世伤的体无完肤。
谁还会记得他们还只有十九岁?
之前的种种猜测犹豫,都因为这情不自禁说出来的话浮出水面,他坚守了几乎两年的防线一朝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这里什么都好,什么都有,什么都可以有,但是好像都没那么有意义。一个人倘若真的只是为自己活着,终其一生都在为自己追名逐利,那将面对无上的孤独与恐惧。
成也自己败也自己。
他希望那个人陪着他,顾池想为他变好一点。所以他想赌一把,在这里等等他。
只是这个人太过于心狠,说不要他了就真的不要他了,信息不发电话不打。
那他就继续等,等一份惊喜,等江溺送他一份惊喜。
其实英国很好,这里的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很顺利,他想要的名校录取通知书也拿到了,接下来就是不停的读书努力。
可是有些情感他抑制不住,他终究还是年少,禁不起另一个少年的爱意滔天。
“我突然,有些想你了。”
………………
顾池走后江溺的病发作的越发频繁,对于药物的需求量也逐渐增大,他的情况前所未有的糟糕。
说到底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顾池,他甚至提出要去见他,他恳求他们,他说就偷偷见他一面就回来,被莫晗辛训斥了一顿,以江溺这样的情况,现在连出行都是危险的。
最后莫晗辛实在看不了江溺落寞又绝望的样子,红着眼睛说:“为什么一定要是他?”
明明这句话只是屁话,但莫晗辛还是想要问问。
于是他看到那个从小到大无论受什么伤都没掉过一滴泪的少年倏然垂下眼,把脸埋在手心里低低哭起来,他喃喃道:“为什么不能是他?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不该和他在一起……我不在他身边他和别人跑了怎么办?那我什么都没有了……”
付冬忍着眼泪。
莫晗辛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我只要顾池,我喜欢他,你们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江溺太想他了,他在感情上做不到大公无私,他就是喜欢顾池,他只想要顾池。他恨不得把顾池锁在身边一辈子,锁到自己死。但是那样不行,因为他又希望自己能在有生之年再一次见到他的少年光芒万丈。
可是他还能见到他吗?这个对少年来说犹如人间炼狱般的地方他还敢回来吗?他会遇到更好的人的吧,或许大学毕业之后他会和一个喜欢的女孩结婚,会慢慢把他忘了。很多年很多年之后再提起江溺这个人,原来在他人生里只不过强行占据了他不到两年的回忆。
他以后就是顾池生命中无关紧要的人了,而他要做的就是静静的离开,悄悄的死去。
但是怎么办,他想他,他太想他了。
哭过之后他的情绪奇怪的稳定了一段时间,没有再发病,也没出现什么异常的情况,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房间里,让他吃药他就吃药,很听话。然而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江溺突然发了有史以来最厉害的一次病,甚至险些拿枪杀了自己,后来是莫宴书和张深拼死按住了他。
江溺被他们摁在地上强行打完镇定剂的时候恢复了些许神智,他愣了会儿,在昏睡之前抓着付冬问他:“他还会不会回来?”
付冬倏地噎了一下,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那年冬天莫晗辛暂时辞去了自己在国外的工作,全身心留在了国内,莫宴书也收心养性,一边帮着打理江溺公司里的事一边和莫晗辛研究江溺的病情。
但这过程中张深因为家里有点事离开了南阳,临走前从江溺家里把他的电脑拿给了江溺,和他说:“等病好了,就可以去看他。”
因为这句话江溺的情况果然开始好转,可有了上一次的爆发谁也不敢放松警惕,不过这回似乎是真的好转,他真的没有再发过病,偶尔也会和他们聊天。
一天下午江溺吃了药,用那双死寂又疲惫的眼看着莫晗辛,问她:“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他?”
莫晗辛默然片刻,僵硬道:“再等等,等你情况稳定一点了我就带你去。”
江溺甚至不知道莫晗辛是否骗他,但他仍然兀自高兴了很久。
那一次江溺半年都没发病,偶尔微微有些失控只要付冬把顾池的照片拿出来,他就能立马清醒,于是莫晗辛发现他那段时间特别喜欢看手机。
她以为江溺是在玩游戏,还觉得他有进步,毕竟能有耐心玩游戏了就说明病情有点转机了,但很快她发现不是的,江溺的手机桌面和屏保都是他和顾池的合照,他是在看顾池。
莫晗辛曾经无意中偷瞄过一眼。
锁屏那张照片是江溺站在旋转木马前亲顾池的画面,旋转木马上的灯光五彩斑斓,绚丽璀璨,他和顾池好似童话般浪漫。
其实后来江溺骗顾池闭眼之后,自己悄悄睁开了眼。他近距离的时候能看到小池长长的眼睫,睫毛微动一下就能在江溺心底带起蝴蝶效应,那羽翼会扇动他内心的狂风暴雨山崩海啸,他爱极了。
照片还是张鹤在与修山那晚趁顾池醉酒时拍的。
桌面那张也是。只是不同于第一张的亲密,两人同样站在旋转木马前,顾池的手因为冷揣在了兜里,江溺一只手放在兜里另一只则不轻不重的搂着顾池的肩,两人带着同样的笑容看着镜头。因为那时江溺骗他说“拍照的时候要笑的灿烂一点拍出来才好看”,顾池信了。
顾池笑起来的时候天真又烂漫,好看的双眼会微微眯起,唇角上扬,俊美清隽,出尘绝艳,就是这笑容,让江溺第一次见他便终生难忘,自此沦陷,惦记多年。
他的笑容永远独一无二,是江溺的劫。
那个时候的小池还在醉酒中,骗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江溺便骗他拍照,没想到现在还真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这是顾池?”莫晗辛忍不住顺嘴问了一句。
江溺立马关上手机,没好气道:“关你屁事。”
莫晗辛脸皮厚,笑道:“怎么这么小气啊?”
江溺不说话,躲到一边去看了。
莫晗辛忍俊不禁的喃道:“还跟个小孩一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