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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年年知为谁生(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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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6
白非衣站在一树梧桐下,片片落叶宛若烟雨迷蒙。
“二少爷。”红药从一旁经过,低着头招呼,却不肯上前一步。
白非衣似乎漫不经心的样子,伸手抚在梧桐的树干上,粗糙的纹路,仿佛沉寂了千年般的落寞。
没有听到任何的回应,红药也不以为意,垂眸轻道:“红药告退。”
“大哥死了。”白非衣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出,语意飘渺,不知其心意。
红药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做声。
“梅夫人似乎,已经疯了。”白非衣的声音依旧飘渺,让人听不出他的丝毫情绪。“她身边的那个侍候的人,好像是叫做崔静吧,护主不利,已经被逐出府去了。”
听到崔静被逐出府去,红药反倒松了口气,逐出府去,崔静她倒是能保住一条性命,想到这里,红药轻轻的说道:“疯了,至少还活着。”
红药低着头微微浅笑,大少爷死了,梅夫人在白府里没了依靠,倘若清醒,反倒会活不长久,只是,她倒也是个聪明人,从大少爷一出事,变开始装疯卖傻,连这么多年一直在一旁伺候着的崔静也没看出来,这样疯疯癫癫的人,自然会被送到老宅子里去,那个时侯,凭她的手段,倒是不难好好的活下去。
“倒是可惜了那么个忠心耿耿的人。”白非衣若有若无的轻叹一声,声音突然变得清澈悠扬,似乎含着打趣的意味,“红药,你说是不是?”
红药心下一紧,嘴角却是忍不住苦笑,自己,还是把这里的人看轻了。
白夫人怕是早就知道自己有问题,却一直隐而不发,毕竟,自己和她无甚仇怨,对她也算忠心,小少爷对自己倒也依赖的紧,昨日里,白夫人那一番话,并非按捺不住她的怀疑,而是有了些托孤的意思。
“崔静姐姐确是个苦命的人。”红药低声回答,却是忍不住的心惊。
二少爷虽非长子,却是嫡出,他的母亲家里也是富贵人家,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二少爷不管是在白家还是祖父家里身份自然都是非同一般的尊贵,若非白老爷的元配命薄,这个白家也轮不到现在的白夫人掌管。
“是啊,”白非衣淡淡的应了下,“这个白家,又岂能有一个命不苦的人……”
红药不敢再接话,只是心里暗暗惊诧。白夫人毕竟是个聪明通透的人,就算二少爷生母去世,他的外祖父家对自己唯一的嫡亲血脉的外孙也是宝贝的紧,若是相争,她和年幼的小少爷又岂能有什么出路?倒不如搭个顺水人情,至少,还能保住小少爷白家子孙的身份,只要老老实实的,白非衣又岂会亏待了他。
“红药,怎么不说话。”白非衣突然笑着问道。
红药把头低的更低,小声的嗫嚅道:“红药不敢。”
表面上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原来如此,难怪白夫人那么聪明的人此次会这么不顾后果的除去大少爷,原来,竟是和二少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说白了,白夫人和二少爷之间就是彼此心照不宣,白夫人以命相抵,除去二少爷继承白家的其他阻力,只求小少爷能好好的而已。
至于梅夫人,要怪,也只能怪她生下了长子,偏偏又不甘于庶出的身份。
“你?”白非衣浅笑,“应该没什么不敢的吧。”
红药咬住了唇。自己早就知道二少爷不简单,却没有料到他会和白夫人作出这样的交易,一旦得到白非衣的承诺,那么小少爷自然会无恙,自己的身份,是白夫人安排的一步并没有十足把握的暗棋,此刻,会被出卖也是必然。
白非衣浅笑,“抬起头来吧,对你,我倒是真的好奇。”
红药依言抬起头,眼神波澜不惊的望着嘴角含笑的白非衣,“既然二少爷已经清楚了红药的底细,不知,二少爷要怎么处置红药?”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自己反倒没有什么可怕的了。红药心中暗想,又慢慢的浮起一丝不甘,只是,只是可叹不能为爹和娘亲报仇……
“天晚了,”白非衣看了看天色说道,“白夫人去了,你就到我这里来服侍吧!”然后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微微一笑,然后便自顾自的走开了。
红药先是一愣,然后脸上便一下子变得刷白。
白夫人去了……这,这是什么意思?
她仿佛能听到白非衣清澈平静又略带戏谑的话语,这个意思,红药岂会不懂?白夫人,真的是以命换命吗?白老爷,就算对梅夫人再无情意,又岂会允许白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害人,虎毒不食子,更何况,那是白家的大少爷……
秋风渐起,并不凛冽,却是掩不住的刺骨严寒。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心思错杂,如同撕裂的锦绣。
寂寞梧桐点点愁,凛寒深院,谁锁寂寞清秋……
No.7
白夫人终究是去了,说是疾病,可红药认得,那是一杯鸠酒。一杯并不足以致命,长年累月却会让身子虚弱,毒入肺腑之后才会夺命的一杯鸠酒。
小少爷哭得肝肠寸断,红药小心的抱着她,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这样一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最好。与其让他小小年纪便记住仇恨,倒不如让他以为,自己的娘亲是得病去世,唯有这样单纯一点,白非衣,那个性子温润如玉,却又心细如毒的二公子才能容得下他……
就如白非衣之前说过的那样,白夫人死后,原来身边那些侍候的人大都给被打发出府,唯有红药,却被留在了二少爷的身边。
红药安安静静的跟在白非衣身边,但白非衣却并不让她做什么事情,反倒是经常带她出府打理白家的生意。
如此一来,红药更是猜不透白非衣的心思。
几个月的时间,便也这样平静的过去了。
No.8
一日,红药再度男装打扮随白非衣出去,到了一家茶楼,红药却再也不能平静的坐下去。
这个茶楼,当年爹娘开的茶楼,自己也在这里长到了六岁。娘容貌美丽,却招来了恶徒,爹为了保护娘,却生生被人害去了性命。而娘,性子如此刚烈,又岂能受辱独活……就是在这里,爹娘被白老爷逼死。而自己,只是呆呆的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看着他们倒下,然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白非衣细细的打量着红药隐忍的痛苦和眼神中的空茫,心下闪过一丝不忍和怜惜。
敏锐的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后,白非衣却突然愣在了那里。
不忍,自己,竟在不忍看到她这样。那么,那一抹怜惜,又是从何而来。
错愕之后,白非衣容不得自己多想,心下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开门见山的说道:“嫁给我!”
红药闻言惊愕的望着一脸平静的白非衣。
白非衣努力压制着自己心里奇怪的感觉,平淡的说道:“这是我娘的遗愿。”
红药敛去面上的惊诧,却又满心不解。只得沉默的望着他。
白非衣此时的心里也是一团乱,只得捡着重点解释道:“你的舅舅文霜和我娘是旧识,后来却阴差阳错,你的舅舅离世,娘嫁入了白府,后来曾经告诉我,即使她这一生不能嫁给文霜,我也一定要娶文家女儿。而文家一儿一女,再无他人。”
红药打断他的话,“你知道,我娘就是文露。”
“不错,而且,文家的血脉,只有你一人。”白非衣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后,心下多少松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娘和外公说过什么,外公也坚持自己必须娶文家女儿,还说什么,文霜对娘有恩,这是他们家欠文霜的。
红药沉默良久,才站起身来淡淡的说道:“娘并没有告诉过我舅舅的事情,这些事,本就是上一辈的恩怨,我并不想再为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事情耗费心力,你也不必如此。如今,白家家业尽在你手,我也只求你能给我爹娘一个公道,其它的,就算了吧!”
不忍,不忍在这个染血的茶楼待下去,也同样不忍离开。
白非衣得到红药的回答后,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心底又多了几分沉郁,半响,才缓缓说道:“这家茶楼是你的了。”说完,起身先一步离去。
红药低眸,等到白非衣的身影消失,才缓缓的坐在地上。微微仰起头,静静的望着上面,几分怅然,几分忧伤。
是是非非,这些年,谁又是个没有故事的人?
雾里看花,怎一个玄字可解?
寄语抑问浮云,终究不过是清风无语却吹皱了一池春水,打乱了一心忧伤,成全了满目怅惘罢了。
No.9
白非衣没有再提起那日的话语。
红药也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谁也没有变,变了的,只是心境。
本是看戏的人,不知何时,却身陷局中,不可脱身。当日的看戏人,此刻,也早已成了一个小小的戏子。在命运的安排下,越是心明澄澈,越是无语成伤。
白非衣未娶。
红药亦未嫁。
在那一垂柳扶绿的春日,那一优雅浅笑,那一袭白色身影,终究是向她伸出了手。
凡尘世间,皆不知情为所起,一往情深。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满园红药散去,她依旧是那个淡雅如烟,心性坚忍的年年。
一袭白衣一佳人,相对而立。
山河皆过往,年年知为谁生?
知为谁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