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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四章 涅磐生死等空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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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若隔世。
我从最深的梦中醒来,如在最深最黑的海底沉睡千年后才终于浮出水面。
睁眼,再闭眼,再睁眼,我贪婪地直视着窗外那轮旭日,仿佛能看到金乌在日轮中飞舞。阳光如此灿烂,窗外鸟语花香,而我曾以为我从此再也回不来……就算不是回到人间。
我坐了起来,冰丝的锦缎滑落,胸前一片洁白。
哦,我记得我曾被素矰射中心口,为何此刻胸前没有伤痕?
四下张望,我的确在自己家里,无咎的榻上。对面墙上,韩逸手绘的那幅绣像仍然挂在窗旁,画里的女子垂着头低低吹笛,便仿佛倚着窗外春光一般,而角落里,依然是那面大镜,只能照得出前世今生的种种过往,却偏偏永远照不出本相。
难道真是一场梦吗?我依稀记得曾经在大风的青邱之泽我也做过一场梦,梦醒时了无痕迹,而梦里的一切,更无可追寻。
我试着下榻立了起来,仙灵之气虽然并无不畅,却相当微弱。
没有伤过,我不该如此昏睡,若真是那般地伤过,我却只怕早已变成了一枝狗尾巴草。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怔了许久,方才幻出一套衣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迎面却是大风,他默默在站在门外,不知等了多久。
“哦,大风。你怎的不进去?”
“猫儿,你没穿衣裳。”
我哑然失笑,这个人啊,多半是进去之后被吓出来的。
望着我,大风那张向来只会冷傲狂笑的脸上,渐渐浮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他张开手臂拥了我一下,“猫儿,你没事就好。”
“哦,所以,我的确死过了?”
大风的神情很是有些奇怪,耸耸肩答道,“死过了?没有。韩逸那箭射得很准,取的是心窝却偏偏在心脉旁支上,所以,你伤得不算太重,至少死不了。更何况,他将箭里的金乌魂取走了。”
听到韩逸的名字,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激动,或是……难过?
“后来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韩逸吗?”
“不,凤林被金乌魂射中了吧?鬣祺呢?”
“鬣祺被佛器收了,是孟婆给韩逸的一只茶杯。”大风看着我,缓缓地道,“韩逸离开昆仑之后去了鬼界,因为孟婆是我们所知道的唯一与佛宗有关之人。对付魔界的鬼东西,的确,佛宗光头们比较有办法。”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道,“其他的人可好?”
“很好。华惟是现任仙君。青狂和翊玄霄去了人间界,让我们永远别去找他们。”
“韩逸呢?他不曾受伤吧?”
大风看着我,却还是上回那种怜悯的神色,良久才答道,“他在昆仑宫,还没有醒。”
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昆仑宫照看韩逸的,是重宁。
我站在门外,默默地望着重宁拿着一砵草药往他胸前涂抹,涂完之后用熟练地施了一道治愈诀,再用干净的白绢给缠了起来。
换完药之后重宁也不急着离去,用一只玉瓶里的水滴了数滴在韩逸的唇上,然后,怔怔地看着。
我走了过去,从他手里接过玉瓶,看了看,“万年石乳?哪里来的?”
重宁神情复杂地立起来,向我施礼,“娘亲。回娘亲,是四爷爷给的。”
我叹了口气,“宁儿,你为何要来照看你师尊?”
“师尊以前教过宁儿读书,书里说,有事弟子服其劳。”
“哦,好。你……”这般的重宁难道是像无咎小时候的样子吗?我实在无法想像,只能柔声道,“好了,宁儿,娘来照看你师尊,你去吧。”
重宁低下头,向我施礼而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直摇头,仙君家大约只能教出这样的孩子?我简直要怀疑他便真是元曦的儿子,而不是无咎跟我的孩儿。叹了口气,我将玉瓶收入袖中,却见重宁从殿外奔了进来,满目含泪地拉着我的袖子唤道,“娘!”
我略略地吃了一惊,“宁儿,你有什么事?”
“娘,师尊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对不对?”
我看了看韩逸,这哪里是为了救我才受伤,这伤根本就是我的伤。我点点头,“不错。”
重宁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语声哽咽,“娘,师尊喜欢你,是不是?”
我怔了怔,笑着替他擦去眼泪,“是,宁儿,你在想什么?”
“娘,是不是爹爹只喜欢楚妃,不喜欢你?”
哦,我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了,淡淡地笑道,“宁儿,你是长大了么?是的,元曦并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重宁像是鼓足了勇气,方才再度开口,“娘,你嫁给师尊吧,我……我会叫他爹爹的。”
说罢,重宁也不等我回答,涨红了脸急匆匆地向我施了一礼,逃也似地出了殿去。
我惊讶地望着那个十二岁小男孩的背影,渐渐地微笑起来。
果然,他确是我跟无咎的孩儿。
我走过去坐在榻旁,仔仔细细地看着昏睡的韩逸。他不像无咎,我从不曾见过无咎有如此苍白的时候,也不曾见过飞扬的昏睡如此坦然,就像再无遗憾。
我盘坐在他身旁,拉起他的手来将仙灵之气送了进去。我以前不知道,但后来看过帝都鼎上的记载才知道,双修的仙侣之间既可以分担痛苦,也可以独自承受。所以,韩逸将我的伤全都承受了过去,而我无恙。
“梦儿……”
我怔了怔,韩逸不知何时醒转过来,一双眼睛望定了我,眼里除了惯常的关切之外,还有一丝忐忑。
我笑了笑,“韩逸,我没事,你还好?”
“我很好。”
我很好?我摇摇头,笑道,“你这样还能叫很好?跟我回家好不好?”
韩逸的眼神中生出一丝犹豫,他仔他细细地察看着我的神色,方才答道,“梦儿,你不怪我吗?”
“我为什么要怪你?”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
我低下头想了想,坦然道,“没有。韩逸,你若是想留在这里也无妨,我每日过来陪你便是。”
韩逸沉默着,我也便由得他沉默,过了好久,他才开口道,“梦儿,你为什么不问我小雨的事情?”
小雨的事情?
哦,师父说韩逸跟小雨完婚,然后,在我意识模糊前,我曾看到小雨似乎是受了伤,韩逸回过身去抱了她,便如……便如大风抱着我一般。
奇怪,为什么当时我那般伤痛,现在却没有一丝感觉?
“哦,是的,韩逸,小雨是不是受了伤?她,可还好?”
韩逸的眼神越来越复杂,复杂得我看不懂,“小雨死了。我将她的魂魄一直送到奈河桥上,在孟婆那里,我陪着她喝下了孟婆茶,方才离开。”
我淡然道,“孟婆怎么说?”
“孟婆道,一因便有一果,小雨欠我们的,算是还完了,从此她和我们再无瓜葛。”
我怔怔地看着韩逸,一因便有一果,因果还完了便从此再无瓜葛。所以,小雨下一世可以做一枝狗尾巴草了么?从此不种因,于是便再无果。
那我跟无咎呢?
因为无咎上一世爱我至深,于是这一世便应该我爱他至深,等因果了却,我们下一世也同样地再无瓜葛。于是,那时我便可以去做一枝狗尾巴草了罢?没有心,没有情感,同着天地的脉动而起伏,随着四季的交替而生灭。生而起,不过是天地之物化,灭而伏,不过是复本归根。
韩逸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为什么不问我们成亲的事情?”
我的眼前依旧是枝狗尾巴草,在林边倚了山临了水地生着,风来了便摇一摇,风不来,便立着。
“梦儿?”
韩逸不知唤了多少声,我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住,韩逸,我走神了,你说什么?”
他看着我,眼里浮出重重痛楚,然后坐起来将我搂入怀中,在我耳边低低地道,“梦儿,你是在生我的气?气我跟她成亲?”
我很是担心地伸手将他扶住,笑道,“我哪里有生什么气?韩逸,你别傻想了,我看,咱们回家去好不好?重宁多半是找英招要的仙药,不过,仙药还是让我炼一下的好,回家去,你大约会好得快些。好不好?”
韩逸抓着我的手不肯放开,他盯紧了我的眼睛道,“梦儿,你真的不生气?是因为你真的相信我,还是……”那眼里的痛楚越来越浓,“还是,你不再在乎我?”
我怔了一怔,我真的相信韩逸。我相信他只爱我,我也相信他不会真的要杀我,所以,我真的不生气。也许,只是有一些伤心吧?很久很久以前,恍若上一世的时候,我听大风听师父说起时,有那么一些些的伤心。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现在的确再不伤心。一些些的,都没有。
也许,韩逸说得对,我这是不在乎了吧?爱过,痛过,还有什么可以留下?情深不寿,于是最好无情。可韩逸我还是在乎的,至少我爱过他,至少,我的孩儿愿意唤他作爹爹。
我坦然道,“我真的相信你,韩逸,我也在乎你。”
韩逸望着我,眼神渐渐清澈起来,不知是将那些痛楚藏到了哪里。他点点头,简简单单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