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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章 狂霄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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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兄?狸兄?”
韩逸很是唤了我几声,才将我的魂儿唤了回窍。
我结结巴巴地念着那小序最后的落款,“翊玄霄……于虚微……甲子年……”,口上念着,心底下却乱成一片。
“是,翊玄霄,若说谁是我的师尊,只怕便是这位翊玄霄。怎的了,狸兄?”
我勉强静下心来,定神道,“恩公,仙界现下乃是玄霄己辰年。此书不但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书,而且,恩公,你可能想得到?你的师尊翊玄霄,正是现任仙君!”
韩逸皱着眉头看我,似乎这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个小小意外。
而我却心下狂乱,不止于此啊,此书为何要叫狂霄录?此任仙君当年曾到人间界历练不假,但仙君家的人向来都是沉稳有余、灵动不足,哪里能称得上狂?只有大风那般的惫赖人物才能称狂吧?如此仙君为何要将自己称为狂霄?这书里明显有两种不同笔迹,却又是何意图?
隐隐约约地,我想到了某种可能,但这种可能太离奇,太惨烈,我实在不愿意再想下去。
“那又如何?”
“请恕狸儿直言,恩公若是历了仙劫,上得仙界,辈份不低,仙禄也必不薄。”
韩逸淡然笑道,“韩逸自小便心慕仙家风范,为的却是自在不受羁绊,以仙君为师又如何?成仙本来求的便是洒脱,到了仙界却用个禄位把自己套住,那还不如便在人间作凡人。”
我抚掌笑道,“恩公说得有理,倒是狸儿失态了,若仙君家的人都如恩公这般想,这天下便无那般纷乱。”
韩逸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狸兄哪里失态,只怕是故意相试吧?”
我嘿嘿直笑,手心中现出一颗玉珠,郑重地奉给韩逸,“狸儿得恩公相救,无以为报,此物乃狸儿心爱之物,便送了恩公。恩公既然不想跟仙君攀上什么关系,又没有师门,只怕将来度仙劫时颇多周折,此珠唤为悦,五行属水属土,故而可避雷避水。”
韩逸并不接我掌中那被他当年从无咎璧中取下的玉珠,只笑着望我,“狸兄真是有趣。”
我讶然道,“恩公为何说我有趣?”
“这玉珠若是真可避雷避水,狸兄那日何必躲入韩逸小屋?这玉珠若是不能避雷避水,狸兄又何必赠我?如此想来,当然大为有趣。”
我登时大窘,本来只想着无咎将来度劫时我不能在他身旁,有这玉在多少我会放心一点,却不曾留意,我根本便前后矛盾了起来。
我愣了许久,最后干脆捧腹大笑起来,笑罢才道,“姐夫常说狸儿是个小魔头,果然不假。恩公,狸儿修为不够,这珠子我用不了啊。传说此珠乃是某位仙人转世前留赠仙侣之物,但他的仙侣终因心伤而别有怀抱,怕睹物伤心,便将此珠给了她的孩儿,最后辗转到了狸儿手上。以恩公修为,定能用得出此珠的天地六合诀。只是,那位仙人在仙界相当有名,恩公若非到了生死之际,还是不要用到那天地六合诀为好。”
韩逸听我这一番辩解,又是用刚才那种神色静静地看我,我实在心虚,又怕被他看出了些什么端倪,又怕他坚辞不要,赶紧再补上一句,“唔,恩公画家姐画得极好,所以,狸儿想找恩公讨来那画收着,便以此珠相换可好?”
韩逸还是那种高深莫测的笑意,一直看到我自觉所有的心思都已被他看尽时,他才简简单单地答道,“好。”
待韩逸将那画亲手装裱好之后,已然月升林间。
他在那里喷以净水,衬以素绢,画心托底,再将那画贴在板上细细地用和风咒吹干,最后镶绫复褙……每一个动作都似乎沉浸在他沉沉的思绪之中,我们再不曾交过一言。
直到他将画轴装上小心卷好,这才递与我道,“好了。也算是韩逸跟狸兄相交一场的纪念罢。”
我接过画卷,默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便是缘份尽了之时吧?从此远隔天涯,再不相见。
便在此刻,一只纸鸢蓦然飞了进来,落到案上。韩逸颇有些吃惊地拿起来,一看之下脸色便是数变。
“恩公,可是有什么事情?”
韩逸眼中隐隐然有些泫然之色,拱手道,“家母不幸染疾,狸兄请便,韩逸要赶回家去。”说罢,急急地向屋外走去。
我追上前去,“恩公可是不会缩地诀?让狸儿带恩公一程如何?”
话音刚落,却听得有人苦笑道,“猫儿你又在玩什么?!”
抬头一看,果然便是大风,他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韩逸,一副大感有趣的样子。
“这就是无咎?”
我大惊,赶紧咳了几声,冲上前去先叫了一声“姐夫”,把大风叫得发愣,“猫儿你是不是被魔界那帮魔崽子摄魂了?”
我背过韩逸,狠狠地瞪了大风两眼,这才拉着他去给韩逸介绍,“大风,这是韩逸。我昨夜被魔界之人追杀时,是他救了我。韩逸,这是大风,我跟你提过的凤凰神君,家姐的夫君。”
大风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鬼扯,摸摸下巴道,“唔……有趣有趣,你又变回到以前的小魔头了,好吧,你玩吧,不过我得陪着你。昨晚你出事之后你姐姐被吓得够呛,待我们发现魔界有人进了仙界时你已经逃下界来了。我们怕你受伤,还满天下地找你。哼哼,魔界那许多的人马,如何便能绕过玄镜关进了仙界?还敢去仙界跟昆仑虚之交伏击?凤林这玄镜关守的,仙君老头真是应该好好地责罚责罚他这儿子才是。不然,这天下大乱啊,哼,指日可待。”
我叹了口气,对韩逸道,“恩公,对不住,狸儿不曾说了实话。不过,这实情恩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待恩公哪日度了仙劫之后,我们再有缘相会吧。”
韩逸并不说话,只望着大风,他心里应该有他自己的心事,可我却实在不想再去猜了。
拉起他的手,咫尺天涯,只一瞬间,我们已然到了昌林城外。
韩逸家竟然是一个几进的大院子,看来是世代书香,也难怪他有那么多的书卷。只是,出乎我们三人的意料之外,这院子里张灯结彩,处处都是大红囍字,哪里像是他母亲染疾的样子?根本便是要办喜事!
入得门里,我们在花厅相候,韩逸却急急地奔了内堂,只令人上茶上水,好好招待。而我却呆呆地望着满院的大红囍字,只觉像是被浸在冰水之中一般。寒意浓重。
此地,此景,外面喧闹的人声,来来去去忙碌着的韩府家人们的喜色……都跟三生石里那般情景,一模一样。连厅堂对面那高高的屋檐,都像是早已为我和大风准备好的,只要坐在上面,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满院的红,满厅的囍,和即将发生的一切。
韩逸过了好久才再出来,他苦笑着对我说了什么我全然听不清楚,只隐约觉得他在说他母亲的确思儿成疾,要让他结亲冲喜,虽然他向来心慕仙家,但儒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也需了了母亲心愿……他似乎还提了一下他的娘子是什么人吧,是他母亲族里的孤女?还是他父亲同僚的孩儿?总之是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她母亲孤独一人,也需要有个儿媳来侍奉,替他尽尽孝心。
我一径地笑着,点了无数的头,似乎也啰啰嗦嗦地说了无数恭喜的话,只有大风这个白痴,冷冷地瞪着韩逸,一副我瞧不上你的神情。
这一夜,我整夜不眠,便一直痴痴地坐在明日我要坐的那个地方望着这几进深的大院。想着三生石里那番场景。
我可以毫不费力地将韩逸抢走。只需要一个咫尺天涯。
我能够毫不费力地将韩逸抢走。只需要告诉他我便是那个他喜欢的女子,告诉他他便是我的无咎,告诉他我们曾经海誓山盟,要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可是,我真的愿意将他带走么?
三生石里,我将他带到了少昊极天峰,用幻像告诉了他一切。然后,眼见着他的眼里便有了如无咎般的怜爱和深情。
那种深情,是宁可我死也要你活的情深。
所以不寿。
金乌射出第一道光箭时,我看到韩逸急匆匆地去找我,然后默然离开,他的手中,执着那管长笛。我知道那里只得一间空屋,我不曾留下只言片语,甚至,其实根本便不曾进过那屋。大风也不曾,我在这里呆坐了一夜,他便在我旁边望了一夜的星空。
那管长笛,我记得,上次韩逸不在时,那管长笛不过被他随随便便地挂在木屋墙上,可这回回来,这竹笛却一直被他系在腰间,须臾不离。
我残忍地想,也许我真应该将那管竹笛也要了来。从此,什么念想都不给他留下。
张灯结彩,高朋满座,锣鼓喧天,笑声盈耳。
我和大风立在这高屋的檐上,望着对面的厅堂,韩逸着了大红的衣衫,跟旁边披着霞帔戴着凤冠的女子一同跪拜下去。远远的,礼官的唱礼声传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我不曾闯去他家大闹婚事,我不曾拉着他的手咫尺天涯远离凡尘,我也不曾给他讲我们前世今生的故事,于是,我再不可能,从他的眼中望到无尽情深。
日已西沉。
大风终于开口道,“猫儿,还来得及。”
我摇摇头,微笑着望向他们的洞房,我看到那个蒙着盖头的女子被送了进去,再之后,是韩逸。
“无咎说过要一切随缘。情深不寿,若是我再先以前的梦儿那般任性,是不是又要害无咎一世?也罢,只希望这女子能相夫教子,让无咎过一世安逸日子吧。大风,他们家好像不少酒呢,我们去喝酒去罢?”
我从来不知道凡间的酒也能醉人的,可是为什么这醉得如此难受?我坐在屋檐上,披星戴月,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洞房的红烛便像是当年飞扬点在临安家中的那对龙凤烛一般,温馨。
飞扬曾道,江湖儿女,有什么过不过门的,住在一起便算是过门,更何况我跟无咎还有娘娘亲笔的允婚书?无咎,我跟你一起过了数百年,就连跟飞扬在一起时,从来我心里也都只有一个你,除非,飞扬不是你。
而现在,你家的花轿抬来了另一个女人,我看着你穿着大红的喜袍走了进去。你们……
我实在不敢去想他们在做什么,只怕,只怕是跟当年我和元曦在一起时一般吧?和元曦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毕生最痛恨的日子,纵然没有跟元曦肌肤相亲的任何记忆,但即便是那些我能记得起的东西,我也恨不能要将它们从心里头抹得干干净净。
可是,单是抹去记忆便行了吗?就算我能抹去那段记忆,又如何能抹得去重宁?
我将酒坛子远远地抛了出去,天地间阵阵破碎的轰响。这见了鬼的凡间酒啊,怎的醉不了人,却尽能让人记起最苦痛的往事?
我推了推在躺在旁边瓦上的大风,“大风,把你的青桐子给我,还要忘忧草。”
大风冷冷地横了我一眼,跳起来便向那燃着红烛的屋子里冲去,我一把没抓着他,只能跺跺脚急急地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