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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章 往事如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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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我真的便要辞世了吧?隐约中,我竟然听到了元曦的声音。有人在将什么东西喂入我口中,接着便是数道如眉间清凉般的清流在我体内流动,一丝丝地抽去腹中的痛楚。我挣扎半日,早已疲惫不堪,稍得分宁静便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听得外头闹得厉害。
我唤了几声,大约是声音太低的缘故,竟无人应声,但我实在是口渴得厉害,只好扶着墙走出去。
内院里被灯笼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元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正满面怒色地端坐在椅上。几名寺人拿了长杖,恶恨恨地围着跪在雪上的一名宫女行刑,每杖落下,那宫女便惨叫一声,听得我心惊肉跳。在灯下我看得真切,那是我的贴身侍女,我依稀记得,今日这药便是由她端给我的。
我现在才明白为何众人都如此怕元曦。这寝宫里的一众侍女监人,全都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我那贴身侍女的脊背已被打得血肉模糊,眼看便要活不成,却无一人敢上去求个情。
我再看不下去,跌跌撞撞地冲出屋,急急地唤他,“元曦。”
我声音虽低,但他耳力似乎甚好,一伸手将我扶住,皱眉道,“你怎的出来了?才将毒驱净,回去睡罢。”
奇怪的是,我为什么一点都不怕他,倒像是每一次都是他怕我一般?我只是低低地求他,“元曦,饶了她好不好?”
“她想要你和孩儿的命,你却想要朕饶了她?”
“元曦,我好好的,我们孩儿也好好的,饶了她好不好?孩儿大约也就有个数十日便要出世,我不要有血光……元曦,饶了她,好不好?”
他古怪地看着我,“那,若是她害死了我们的孩儿,就算你还活着,你也会饶了她?”
不知怎的,我很想哭,“元曦,孩儿没事啊,佛家说要以慈悲为怀,你就饶了她吧。”
我一提佛家,眼瞅着下面的人和他都有些变了脸色。
“佛家?”他冷笑,“朕最恨那些和尚蛊惑世人……打!”
我向她那里扑过去,那几个寺人见我过来,哪里还敢再打,赶紧退到两旁。
我站在她身前,流着泪对元曦道,“元曦,若是她真害死了我们孩儿,你便打死她,孩儿也活不回来了不是?能救一命是一命啊,元曦……不要打她了,你若因我和孩儿要了她的命,那便更是我们的罪过。”
元曦的神色更怪,“真的?若是朕害死了你的什么人,你可会因为他反正活不回来了便不来向我报仇?”
这句话无端地让我恐惧,我浑身发抖地望着他,额上的莲花似是又要分一瓣般地头痛欲裂。
我的什么人?元曦会害死我的什么人吗?我为什么要为了别的人去杀了我家孩儿的爹爹?
眼前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东西都开始模糊起来,我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身子便向下软去。
醒来时,元曦正守着我的榻旁,破天荒地握着我的手,道道清流从他那里流了过来,先是在我额间流转,在缓缓地流遍全身,最后,不知消失在哪里。
哦,原来先前也是元曦救了我。这是什么?莫非便是江湖上盛传的内力?
见我睁开眼,元曦便放开了我手,漠然道,“你既要朕饶了她,那就饶了罢。”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我伸手过去将他的手抓住,“元曦。”
“何事?”
“我……元曦,我做噩梦,你陪陪我好不好?”
他似乎很是有些惊讶,又坐了下来,“什么噩梦?”
“我……”我迟疑着,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刚才的那个梦,眉间那朵花开了,结了一只果子,而果子却变成了一个男子,淡然笑着看我。那是个我没有见过的男子,却熟悉得让我心痛,我刚要扑入他的怀中时,他却在我指尖消散,像是将我整颗心都带走了般,空空的,风吹散云烟后的虚无。
“烟树?”
我怔怔地望了他,却实在是下不了决心将这个梦告诉他,楚夫人已经够让他颜面扫地了,我又何苦用这个梦去烦他。
我笑了笑,“没事的,算了,元曦,你忙去吧。”
元曦的眉头反而皱了起来,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两眼,似乎略想了想,唤人去他的书房取来一应物事。
“也罢。烟树,朕留下陪你。”
那一夜,只怕元曦一夜都不曾睡得安稳。
元曦不但合衣而卧,他的佩剑居然也便放在枕下,将我吓了一跳。我不喜欢长剑,总觉得那上面杀伐之气太盛,会伤了孩儿的元气。元曦见我不安,最后倒也便将长剑收了起来,放在他那侧的手旁。
我知道元曦是在马上得的天下,而且跟江湖的那些剑客们所交非浅,所以,这,大约是为了防刺客?
我倒是睡得很好,虽不曾大被同眠,我依然伸出手去握了他的手,将前额触在他肩头,呼呼大睡。不知为何,我很想在他的胳臂上咬一口,就像我向来都会在他胳臂上咬几口一般,但却又隐隐约约地总觉得古怪,似乎我向来咬的是另外的一只胳臂,靠的,也是另外的肩膀。
从那一夜后,元曦居然开始夜夜都回寝宫睡觉了。
他每日要见不少人,常常,回到寝宫时,我已然睡了。他倒也不叫醒我,忙完了便睡,睡醒了便走,有时候我睡的时候不见他,醒来时他却已走了,真不知道他这两个多时辰回来睡一回做什么。不过,有他陪着,我的确噩梦做得少了,不再梦见那个好看的男子,倒是常常的,会梦见一只极为可爱的小猫,一身青色的如水毛皮,眼睛又大又圆又亮,懒洋洋地伏在窗前,偶尔眼泪流转时居然像美人般顾盼生辉。不止如此,我额上那朵如莲的花也痛得不再那么煎熬,夜里稍稍一痛,元曦的手便会握住我的手送来几道内力,然后额上便是一片清凉。
这些日子,孩儿似乎有些不安,常常地躁动,许是快临盆了。
元曦的内力渐渐地开始压不住我额上的痛楚,噩梦近些日子来开始多了起来。
我实在记不起来我可曾跟元曦亲吻过,但在梦里,却吻过那另一个男人。
作为一国的国母,母仪天下,我怎么能吻过别的男人?
但是,即便在梦中,我也想不起来那个男人的样子。只觉得他的那双黑亮的眼睛,或深情,或睿智,或傲气,或坦然,或淡泊……深邃得如同夏夜的天空,尽管有无数闪耀的繁星,却永无穷尽的尽头。
于是这些天来,我便总是望着元曦发呆。
元曦是极为英俊的男人,很威严,可是,他和我在梦中吻过的那个男人却绝对不是一个人。元曦的强大能让他周围所有的人发抖,而那个男人却是强大得能让所有的人都平静安宁。
那个男人是我在爹爹家的时候遇到的男人吗?不,我是元曦的妻子,我不要自己是那样的女人,如那楚夫人一般,虽嫁了人却还要去和别的男人调情。哪怕那别的男人再强大,再好看,我也应该爱我孩儿的爹爹不是?
可是我却能够越来越清楚地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睛,甚至能听到他说的话。他说,梦儿,我要你好好地活着,为我活着,等我。而我的心便随着他的话片片碎去。
那个梦儿,是我吗?我不是孟烟树么?可为何我的心会因了他的梦儿而碎?
这天夜里,孩儿躁动不安地踹着我,额上的花似乎终于要开盛了般想将我的头分作两半,我怎也睡不踏实,翻来覆去半宿。直到元曦上了榻之后,照旧握了我的手将他的内力送过来,我才终于睡得沉了些,随着那只青色的猫在云间蹦跳,飞翔。
“铮”地一声,我不安地抽搐了一下,隐约中元曦似乎用长剑挡下了什么东西,但我实在是困得厉害,接着继续睡了过去,直到女子的声音冷冷地在门外响了起来,我才再度惊醒。我摸了摸身旁,元曦已不在榻上。
“今日你再怎么拦,我都要杀了她!”那声音如此悦耳,却说得怨恨至极。
无人应声。我几乎能想像得出来元曦漠然地看着她,负手而立。
“让开,不然我也杀了你!”
还是无人应声,清脆的金铁之声却响了起来,接着脚步声大起,有人刚刚大叫了半声“刺……”便再也没有说下去,倒是有数声重物倒地的沉响。
接着元曦似乎闷哼了一声,那女子喝道,“走开!别逼我杀你!”
难道元曦真的遇到刺客了?头痛得更紧,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我的额间暴发,突突地跳,我实在不放心元曦,虽然知道我去也没有什么用,还是挣扎着起身向门外走去,头重脚轻。
那……那女子竟然又是楚夫人,一身黑衣,而廊上的侍女和寺人都已经一动不动地死去,圆睁双眼,死不瞑目。
“回去!”元曦的声音里竟有些焦急的意味。
楚夫人娇笑,声音却冰冷至极,“来不及了哦,文梦。”
文梦?我傻傻地看着楚夫人双手齐扬,抛出一片如黑云般密集的东西,元曦似乎急急地说些什么,我却根本听不见,只怔怔地立着。
额间剧痛。
刹那间光华大放,那片黑云竟在我身前数寸纷纷落下,那竟是些细如牛毛的小针,泛着重重黑雾。
我漠然地看了看环在我身前的逸云带,手一翻从发上摘下玉胜。
“楚虞。”我的声音冰冷,如同七重天玄冰海海眼里的万年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