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入梦后》沉坞

5、康熙篇

　　赫舍里皇后生完二阿哥这天不到两个时辰就撒手人寰了。康熙大恸，他与赫舍里年少夫妻，感情甚笃，多年的风风雨雨都携手走过，如今她却先走了！
　　康熙把对亡妻的思念和满腔父爱都注入到了二阿哥胤礽小小的身躯之中，不到一周岁便册封胤礽为太子，大清从此有了储君。
　　恰逢三藩之乱，康熙整日忙碌于朝政，却也不忘对太子关心。伺候太子的宫人全部都被他敲打了一遍，吃穿用度皆是精细至极，与他相比也不差什么。
　　继皇后钮钴禄氏委婉地前来找他，说是伺候太子的宫人不符规定——胤礽的宫人团不过比皇帝少了一人。康熙面带不悦，直接斥责了钮钴禄氏：“保成是我大清的下一任皇帝，怎么样的待遇都是使得的。”
　　帝王给了无与伦比的宠爱，无人敢对太子不敬。
　　胤礽从小就被教育：
　　“您是至高无上的储君，除了万岁爷、太后和太皇太后，谁也不能让您行跪礼。”
　　“殿下怎么能亲自动手？这等扑蝶的事儿，奴才帮您！”
　　“殿下若是看谁不顺心，直接贬斥便是，万岁爷疼您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与您？！”
　　于是在潜移默化之中，胤礽愈发骄矜了起来。但在太皇太后和康熙他们看来，保成怎么样都是可爱的，作为太子也必须要有骄傲与风度，这样反而是好事。
　　在奶爸康熙的眼里，自家太子做什么都是对的，他做错了事就是别人的教唆，其心可诛！
　　三岁的时候太子得了天花，这可吓坏了康熙和两宫太后。康熙不解衣带不眠不休照顾了太子三天三夜，终于太子退了高热，太医诊治说，殿下算是熬过了危险期，性命无忧了！
　　康熙之所以能登基，和他熬过了天花也不无关系。听完太医的话语，他欣喜若狂，保成和他一样，都是有大福气之人！他的太子一定有上天庇佑！
　　太子醒来后，小脸瘦巴巴的，大眼睛都失了色泽，康熙别提有多心疼了。自那以后，对太子更是百依百顺，把他接到乾清宫亲自抚养，直至他上了学才搬到专门修葺的东宫——毓庆宫。
　　宫人们小心翼翼地对待太子，不敢有半分差错。太子渐渐长大，也懂得了自己的地位，谁都要捧着敬着，他一句话就能断言奴婢奴才们的生死。
　　有子的妃嫔们羡慕嫉妒恨，却也不敢伸手伸到太子殿下的身上。
　　有庶妃悄悄地在饮食里下毒，想借御膳房之手混进太子的御膳之中，结果事情败露，被株了九族！
　　有人说，这是钮钴禄皇后下的手，因为她与赫舍里皇后不合已久，把恩怨也撒到了太子殿下身上。因为这要人命的谣言，皇后病倒了，虽然康熙去坤宁宫安慰探望，言语中也透出对她的不信任。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太子就是万岁爷的心头肉，谁也说不得，谁也动不得！
　　太子殿下四岁了，他整日负着手在身后，学习大人的模样假装成熟，康熙等人看见了不知有多少怜爱与笑意。这日他不要宫人抱着，自顾自爬上了高高的乾清宫门槛，却不小心摔了一跤，他满脸含泪地扭过头，就看到宫人来不及收敛的笑意。
　　“你敢嘲笑孤？！”
　　太子出奇地愤怒了，那人连忙跪下磕头，不住地道：“太子明鉴，奴才没有啊！”
　　“唰”地一声，鞭子落在了宫人的脊背上，太子还小，手上没有多少气力，眼看着那人的衣衫还完好无损，太子越想越是委屈，“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扭送慎刑司！”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凄惨的叫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其余人噤若寒蝉，深深地低下了头去。
　　康熙下朝后，梁九功向他汇报了此事。康熙只是一笑，“小孩子脾气。”
　　至于训斥，更是没有。他到觉得有些自豪，保成小小年纪，威严已经有了！
　　当晚，康熙入了梦，面前一袭浅绿色旗装，梳着小两把头的温婉女子含泪注视着他，她只有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康熙心神巨震。
　　“额娘……”
　　来人是孝康章皇后佟佳氏，康熙的生母，在他登基后被封为圣母皇太后。可惜红颜薄命，不到两年，佟佳氏便缠绵病榻，与世长辞了。
　　若说康熙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机会孝顺生母，只能凭借画像怀念佟佳氏的音容笑貌。现在端居于宁寿宫的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是他的嫡母，两人并不亲近，但相处这么多年来，他也渐渐把对生母的思念转移到了皇太后那儿，两人母子和乐。
　　但终究是差了一层。
　　他得了空就怀念自己的亲生母亲，写下了许多诗文祭奠。每年佟佳氏的忌日，他都会单独一人前往景仁宫，那儿的陈设不变，依然是二十年前佟佳氏还在的模样。
　　子欲养而亲不待，真真是世界上最让人痛苦的事。景仁宫封了宫，康熙不允许任何嫔妃入住，所有人都知道，万岁爷最是怀念孝康章皇后。
　　康熙盼望梦见佟佳氏，可是一直没有实现。
　　但今日他竟然梦见了额娘！
　　佟佳氏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殷切地唤：“玄烨。”
　　康熙猛然间爆发出一阵委屈，喃喃道：“额娘，儿子好想您……”
　　佟佳氏笑着流泪，她说：“额娘一直在，额娘都看着你呢。额娘的玄烨英武不凡，除鳌拜，平三藩，额娘再欣慰不过了！”
　　康熙被一席话说得眼眶通红，“儿子不孝，没能在额娘跟前尽孝……”
　　“玄烨，每年的祭奠，额娘都收到了。”佟佳氏柔声细语，“莫哭，莫哭。”
　　康熙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把平日里不轻易示于人前的纠结于脆弱尽数与佟佳氏说，佟佳氏只耐心听着，不时含笑点头。
　　“你都熬过来了，玄烨。这世上没有什么难不倒你的，额娘坚信着。”
　　康熙渐渐地平静下来，又说了许多喜悦的事，“额娘，您已经当了祖母了，保清，保成他们都健康茁壮地在成长……”
　　“特别是保成，”康熙说起太子，眼睛里透着骄傲慈爱，像放着光芒，“我大清后继有人，额娘，保成他实在是一个懂事乖巧的孩子……”
　　佟佳氏的面色复杂了起来，她许久没说话。
　　此时的玄烨满心满眼都是太子的好，他就算闯了祸，也不过是年少顽皮，康熙一笑而过罢了。但随着太子渐渐长大，其余优秀的儿子们也长成了，他们对储位生出了觊觎之心，谁都想着把太子拉下马来。
　　而玄烨渐渐年老，他对年轻力壮的太子起了忌惮，太子也越发失态，鞭笞宫人，甚至私揽官银，勾结官员……父子两的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胤礽被两立两废，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诸多儿子里面，康熙八分的宠爱都倾注在了太子的身上，其余的儿子不过得了两分。最是亲密不过的父子最终落到了如此境地，佟佳氏心疼又心酸，她想，怎么就这样了呢？
　　若是重来一次……
　　她如愿以偿，还得了入梦的能力，她想着，定要把围绕心中的遗憾弥补了过来！
　　“保成是个好孩子。”佟佳氏缓缓地道，话锋一转，“但玄烨，溺子如杀子，这是额娘给予你的忠告。”
　　太子的悲剧纵然有自身的原因，但更大的问题却是在康熙身上。小时候的过分宠溺，养成了太子骄傲的性格，经受不住后面的风风雨雨。
　　起点太高，就承受不住落差。
　　康熙一愣，随即沉默了下来。
　　他过了片刻，郑重地道：“儿子受教了。”
　　佟佳氏含笑点头，随即身影缓缓消失。康熙伸出手却抓到了一片虚无，下一秒他满头冷汗地睁开眼，大叫一声：“额娘！”
　　梁九功正在隔间值夜呢，听闻动静连忙惊醒，连滚带爬地到了龙榻前，“万岁爷？”
　　“……无事。”康熙闭了闭眼，接过帕子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和梁九功道：“朕梦见皇额娘了。”
　　太后娘娘好端端地在宁寿宫呢，万岁爷梦见的只能是孝康皇后。梁九功垂目听着，他知道此刻不需要应声，万岁爷只需要一个听众。
　　康熙接着道：“额娘夸奖了朕，”说着露出了一抹笑容，“梁九功，朕很是喜悦。”
　　梁九功真心诚意地道：“恭贺万岁爷！”
　　康熙轻轻地点了点头，“皇额娘又说，溺子如杀子……”
　　接着，梁九功心惊胆战地听着万岁爷喃喃道：“这话，是在说保成吧。”
　　“朕原先还不觉得，现在一想，朕对保成太过纵容了。皇额娘不会诓朕，她的话必然是正确的。”康熙若有所思，见梁九功躬着身子还站在原地，挥了挥手，“下去吧。上朝还早，朕再入睡一会。”
　　“嗻。”
　　*
　　第二天，太子陷入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你皇玛嬷对朕说，溺子如杀子。”在太子懵懂不解的眼神中，康熙狠下心思，“撤了半数宫人，从此太子的份例如同皇子。若有奴大欺主之状，保成需找朕裁决，万不可挥鞭打人，或送至慎刑司！”
　　“……”太子大张着嘴，惊呆了。
　　“汗阿玛，你不爱保成了吗？”太子泪眼汪汪。
　　康熙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阿玛是为了你好。”
　　随即吩咐宫人们执行。
　　宫里迅速流传起惊爆的消息，太子失宠了！
　　皇上裁撤了他的份例，包括种种待遇。无数人弹冠相庆，有人蠢蠢欲动，更有人落井下石地出了手。
　　然后，他们也被抄了家，诛九族。
　　于是人们看不懂了，皇上这是搞什么？
　　仍旧宠爱太子，不过对他分外严厉，有猫爸像虎爸发展的趋势。
　　他们不懂，太皇太后却心知肚明。她召来康熙，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保成最近懂事了许多，更有乙国太子的风范了。”
　　话锋一转，“皇帝啊，保成从小没有母亲，严厉的同时，是否要多关怀一些？”
　　说来说去，就是老太太心疼曾孙了。
　　康熙哭笑不得，“老祖宗，朕有分寸着，亲儿子怎么会不疼？不过是去去他的恶习，教他谦和一些，于自身，于大清，都是有好处的。”
　　太皇太后这才勉强点了点头，“你心中有数就好。”
　　此时上书房下了学，大阿哥胤禔走在太子胤礽的后头，最后跟着虎头虎脑的胤祉和胤禛。太皇太后欣慰不已，太后用蒙语和太皇太后笑着说：“皇上的阿哥们个个健壮，都是我大清的巴图鲁。”
　　太皇太后也用蒙语回她，“胤祺呢？胤祺也是日后的巴图鲁。”
　　太后就温和地笑，眼角眉梢透着慈爱与满足，“胤祺前些日子吃点心吃坏了肚子，那小子一点儿也没有自制力。距离巴图鲁，还差的远呢！”
　　太皇太后就感叹了起来，她这个侄孙女自从抚养了胤祺，整个人都鲜活了许多，不再是一潭死水死气沉沉的模样了。
　　这样，太皇太后心里的愧疚不再如影如形地伴随着她。
　　是她害了孟古青，又把蓝齐儿拖入了火坑，做了福临的继后。看着太后面上的笑脸，太皇太后掩饰住那一抹的酸涩，慈祥地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