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凛志》昕子與

1、第一章 贺寿

　　「少爷！」

　　急躁的声响迴绕在长廊中，以及不绝于耳的脚步声，下人们在庭院中绕来绕去，一张看起来不过七岁的男孩从最高的那棵菩提树上探出脸来。

　　男孩满意的勾起嘴角，他笑起来像是小狐狸般的狡黠，却看起来纯真无瑕。微微勾起的杏花眼加上菱角唇，让他看起来俊秀万分。

　　几许飘雪还绵绵地落在空中，虽已过了凛冬，但在这北地还是少见几抹春色。广大的庄园被一片雪白复盖着，只有几株陈年老木还留着叶。这棵菩提树是西海菩提，在这个寒冷的地方也生得很好，一片棉雪露出几许薄绿。

　　男孩轻鬆的从至少十米高的菩提树上一跃而下，几乎没听到半点声响。他身上浅蓝色的衣衫衬的他青涩欢快，内裡是淡黄色的内衬，蓝中透黄，男孩俊秀的脸光彩照人。腰间上挂着桃花木串珠做饰的白色香囊，上头有桂花与佛手的刺绣，让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气。男孩的髮长稍稍过肩，用一隻简单的木簪把上半头梳起，但显然手脚不太谨慎，几缕髮丝从他额边落下来。

　　「少爷！」一位与男孩看起来差不多岁数的男孩子朝他跑过来，一双大眼睛写满惊慌，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冲过来的时候差点煞不住，抓住了男孩有着漂亮刺绣的袖口才停下来。

　　差点被连累跌倒的人，赶紧把他的随身书僮扶起来。「干嘛啊。」男孩的声音慢悠悠的，一点也不紧张，像是刚才满院子的人来回找他，他都没看见似的。

　　「少爷，你别折腾我了，满院子的人都在找你！今天是庄主生辰，您再怎麽调皮今天也要在席上宴请宾客啊！」

　　看着小书僮一脸惊惶，又扭捏的拉着自己袖子，男孩忍不住翻个白眼。

　　男孩名为靳寒，以玄术远近驰名的雪见庄的第三子，父母不祥。说是某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之夜，放在庄门外的弃子，听说当晚暴风雪不停，眼见茫茫，积雪三尺，举步维艰。不知是谁将他放在那，也不知为何这刚诞下的稚子竟未被冻死，哭声宏亮的把整庄的人都吵醒了，庄主见此状奇异，便将收为养子。

　　这大陆有四大区块，北幽凛，南焱炼，中裴州，以及塞外。

　　每个地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有各种大大小小的流派，但就这四个大略划分，南方焱炼骁勇善战，中央裴州文化风雅最闻名，而塞外听说嗜血成性，养狼为宠，还会使用巫蛊。

　　靳寒出生的幽凛，属地最大，但因四季皆寒，长年雪不停，不适人群居，因此人口稀少，与外界来往甚微。但因如此山明水秀，清淨优美，雪见庄历代都博览群书，多出才人，在江湖上也一枝独秀。

　　庄子建在幽凛中央为数不多的平原边缘，随草木而兴，不大动土木，与这灵动的山水倒是有合而为一之感。距离幽凛为数不多的闹区有段距离但不算太远，于寒冷之地均温一直都不高，但不至于依靠在极北边境。除了冬天难熬一点，四季还是分明的。
　　每当秋季离开，冬日渐进，便会看见初雪从远方的山头缓缓飘落，因此名为雪见庄。

　　今天是庄主靳鸿的生辰，各地都派了人来贺喜，现在是春天，但在幽凛之地依然冷冽，想那些宾客过来的路上还是经历重重困难吧。

　　想到他们冻都要冻坏才赶到这为爹说声生日快乐，靳寒都快笑出声来。

　　「少爷你还笑，快赶过去吧，唉唷！」

　　靳寒一把拉过书僮的手，刚才偷笑的时候就一直看见他双手扭啊扭的，将袖口掀起来果然是一片大大小小的瘀伤。有的还正红着，显然是才刚被捏过。

　　虽然是雪见庄的三少爷，实际上名不正言不顺，雪见庄占地不小，有一定数量的奴僕。大部分还算友善，但人多必有枯枝，肯定有人见不惯这养子身边的小跟班。

　　叹了一口气，靳寒从香囊裡拿出一小种子，握在手心白光闪过，在书僮手臂上抚过，瘀伤消失不见。

　　「少爷……」小书僮的大眼睛闪着泪光，但又不敢落下眼泪，可怜兮兮把袖口放下。

　　靳寒住得地方是离大堂最远的清水斋，说是住得地方其实就是雪见庄藏书阁旁边收拾出来的小房间，说是住处还比较像睡在书堆裡面。

　　身边没有照顾的人，只有这个乳名叫宁宁的小孤儿当书僮。

　　拍了拍宁宁的手掌，跟靳寒这个心性大的人不一样，是切切实实的七岁小孩，个性老实又容易被骗，一般孩童手应该要稚嫩，他的掌心却因为照顾三少爷已经开始长茧了。

　　「走，给爹贺喜去。」靳寒无奈牵着宁宁的手，看他在后面偷偷抹眼泪，牵紧了往大堂走去。

　　越靠近大堂人声越鼎沸，各种服饰特异的人都在那寒喧道贺，靳寒带着宁宁到最末座的地方，假装没事的坐下。看着桌上精緻的餐点，酥蟹糕、雪乳蔘菰鸡、绿霜渍牛、淡梅血燕。今天厨房还真比平时上心啊。

　　靳寒是出身莫名的三少爷，平时没什麽人跟他套近乎，一个人在藏书阁每天啃书，练练琴棋书画、种点花草，以他的性子，过起来简直舒服要命。

　　想到这靳寒忍不住叹一口气，他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平日最讨厌与人打交道，跟两个哥哥跟父亲也是不爱说话。这七年他顺着在雪见庄的地位这样过下去，成为大家口中冷僻早熟，心思乖张，成天除了泡在清水斋也不出来玩的奇怪的三少爷。

　　「寒儿，你也太晚才到了。」

　　坐在左边的是雪见庄二少爷靳湘，穿着淡绿衣衫，上头绣着带金丝银线的柳叶，腰间配着绿松香囊以及一柄老桧製成的雅緻白扇。眉眼细长，轮廓柔和，年约十三已经有翩翩公子的风范。

　　「清水斋离大堂远啊，二哥，再说现在菜还是热的呢。」靳寒支手撑在颊边，水嫩的唇嘟着，才刚到就一脸无聊的要死，随手拿着银筷戳着糕点。「我才七岁能做什麽啊？大哥今年十五到书院上学去了，今天给父亲做寿才特意回家。你看，他在那转来转去招呼得多好，要我看，我这黄毛小儿根本不该出现。」

　　用筷子指着前方一身英挺的靳怀，笑语欢声，长袖善舞，靳寒更无力，想早早回房间睡午觉。

　　见么弟对眼前各形各色的贺礼跟江湖人士，一点孩子好奇的神色都没有，一开口就是想回去、想躲起来、想待在书裡面，靳湘也是好笑。他拿起腰间的扇子，轻轻敲了一下靳寒的额头。

　　「还敢拿你大哥开玩笑？他在书院表现甚好，今日许多客人都有头有脸的，人人夸他夸得不像话。」

　　「我哪敢拿大哥开玩笑……」

　　「说我什麽？」

　　转眼一身靛色衣衫，短髮干练的靳怀已经回到席位旁，站在两个弟弟的中间，一边倒水，一边瞧着两人不知说什麽悄悄话。

　　这三兄弟气质各异，许是好山好水养着，都是样貌英俊。

　　老大靳怀英气挺拔，薄唇眼勾，尚文尚武但喜爱刀剑，看起来确实有一方势力长子风范。穿着上也喜欢劲装，比起玉珮华簪，他更爱皮革硬石。今日他便穿着沉着的深蓝，以及貂毛滚边的背心，贵气又不失稳重。腰间带着一把精緻的短匕。

　　老二靳湘气质翩翩，正在变声的年纪，说话的语调甚是好听，喜欢浅色衣裳，墨髮及肩，长辫缠髻，善于音律。靳寒最喜欢听二哥弹琴吹笛。他的武艺没有大哥厉害，但尤擅内功，演奏的曲子总让人心旷神怡。

　　至于靳寒，外人口裡三少爷是长相最俊的，带着女孩的味道，年纪尚小还看不出什麽，却是三兄弟裡面最挑剔的一个。

　　挂得玉珮要触手温润，毫无瑕疵，服装刺绣必须栩栩如生，配色打扮，从簪子到鞋底，整个幽凛难找比他更刁鑽的人。一个七岁小儿如此，难怪雪见庄的僕人都不爱伺候他。

　　这就更让老大老二觉得无奈，庄主生辰这麽大的事情，至少是爹吧？衣服是上心了，头上却随便簪个木簪就出来了，甚至头髮也没梳整齐。

　　「我忙着嘛……爹今天生日，我也要准备贺寿啊。」靳寒看了眼大哥二哥的脸色，总算吐了句有点良心的话。

　　「宁宁，你家少爷说得是真的？」

　　刚刚都忙着往嘴裡塞东西的宁宁，听大少爷问话马上把嘴裡的东西嚥下去。

　　「真的真的！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虽然平时懒惰的紧，唉唷！三少爷你别捏我！但这次是真的有好好准备老爷的礼物的。」

　　刚说完雪见庄的主人靳鸿便走进屋，他已有三子且年过五十，却因潜心修行驻颜有术，看起来不过三十，不算上参杂白丝的头髮，任谁也难以想像他是雪见庄的庄主。

　　靳鸿坐在厅上主位，各个宾客也逐一落坐。

　　「感谢诸位从各地远道而来，靳鸿在此谢过。」寒暄后，靳鸿执起酒杯与众人相敬。「向诸位介绍，这是我庄上三子。」

　　靳怀首先站出来，向各位宾客行礼后，从身后的下人拿过一柄长盒。

　　「恭贺爹的五十大寿，孩儿没什麽能够孝敬，游历在外时寻找，见此剑还上得了檯面，便带回来给父亲贺寿。」

　　长盒打开是一炳雪白剑身的长剑，上头绑着一柄的七彩透玉，这为万年山河孕育的雪玉，一般雪玉白似雪，只有最好的玉质才能如此通透近乎透明，闪耀着霓虹般的色彩。不说剑的价值如何，光是这个装饰价便值千金。

　　「此剑名为断虹，」靳怀将宝剑献上，靳鸿接过后抽出剑柄，剑身竟也是雪白之色。「这是儿在玉暘城上学时寻到，保存极好，整把剑皆为紫锻钢加诸内力锻造，才能有如此无暇之色，希望父亲不要嫌弃。」

　　靳鸿看上去十分高兴，在座的宾客也是侘然，如此宝物居然让出门读书不久的雪见庄大少爷在短短时间给寻回来。

　　断虹在江湖上是十大名物之一，白过甚雪，剑气凛冽，重量极轻，握在手上几乎感受不了重量，因此难以上手，无以施展。整把剑呈笔直，没有护锷，若不是武艺出众，未出招便会伤到自己。特别是它的材质为紫锻钢，这是极稀少的上好素材，能够吸运灵力，修为不足之人，光是握着便会受强寒之气侵体。

　　挥剑轻如羽，出剑凛若冰，噼斩可断虹。

　　传闻中这是不出世的名匠所锻造，在江湖上消失了数十年，上一次有断虹的传闻，是在焱炼。

　　「甚好，为父很喜欢。」虽是这名贵之物，但靳鸿却像是个普通的父亲一样，笑容满面地将宝剑收下，毫无惊喜之色，像是知道早就知道是如此等级。而靳怀也面容淡然，只是微微颔首便退下。

　　接着换靳湘上前，他迈出步伐的翩然姿态，甚至让几位女宾客娇红了脸。

　　「父亲，孩儿尚不足兄长年岁，无法出外历练寻得什麽稀罕之物，只能谱了一首新曲，让爹见笑了。」
　　靳湘张口便是温雅之声，听着舒耳。那张柔和的脸蛋带着温和的笑意，隐约听见有几位姑娘轻轻發出赞叹。接着靳湘拿过身边的古琴席地而坐，便开始弹奏。

　　一曲朗朗琴声便在室内迴旋，因着内功传出，琴声缭绕在屋内所有人耳中，高雅且如沐春风，让宾客们包含靳寒都挂着笑容。曲调似小桥流水，闻见鸟鸣，空中有一股淡淡的黄色光芒从琴弦上流出，一幅开满万寿菊的景象彷若幻像般，荡漾在每个人的眼中。

　　这是韵着内力随着琴声弹出的一种幻术，让人彷若置身其境。一股暖流绕在身旁心上，抚平杂绪，流水般潺潺轻柔抚过众人的耳畔，鸟儿停在人们肩上，轻啄着脸庞。

　　等到一曲过后，淡黄柔雅的色泽浅浅围绕在靳鸿的周身，再缓缓褪去。

　　「看来湘儿内力又有所成啊，这首曲子听起来让人心旷神怡，似乎有抚癒伤口、保育健体的功能，你还未出门历练便有如此修为与风雅，为父很高兴。」

　　众人似还未在这如梦似幻的情景中回过神，眨眨眼方才出现的景色便已消失，就不知为何身体相当泛鬆，脸上莫名的挂着笑容。

　　「小毛头，该你了，你今天肯乖乖坐在这裡，爹已经很惊讶了，有礼物吗？」靳鸿好笑的将上身往前，看着最末一直意兴阑珊的小儿子。

　　至此宾客们已经不奢望还有什麽稀罕，雪见庄在江湖上的地位极高，幽凛第一望族。前两个儿子拿出的东西都让人鼓掌，十大名物，献影幻琴。
　　众人也知道，老三不是雪见庄的亲生血脉，加上小儿年幼，自然拿不出什麽好东西。

　　靳寒省略那些眼光，慢吞吞的从座位站起来。「爹，大哥二哥裡裡外外面子都给你做足了，孩儿没什麽能给你的，不过，也是用心准备一番。但我这礼物有点大，就请爹你移步来外头吧。」

　　说这话的时候靳寒语气还是不冷不淡，看起来泱泱的，这话却引起了靳鸿跟老大老二的好奇心，引着宾客一起走到了大堂门口。

　　「这麽多人都走出来了，你可别说就是要让我们赏雪啊。」靳鸿打趣的看着自己总是有气无力的三儿子。

　　靳寒给自己老爹也翻了一个白眼，接着从香囊拿出一把种子，放在小小的手掌心。「看好了，你待会就别高兴到跳起来，老头子。」

　　靳寒闭上眼睛，手心發出一阵阵白色的光芒，宾客们眼露诧异，年纪小便能使用玄术且看起来如此娴熟。接着他眼眸半睁，将掌心打开，轻轻一吹用着内力将种子们吹出，一阵刺眼的白光瞬时垄罩了整个偌大的中庭。

　　刺眼的光芒一过，众人皆看傻了眼，眼前的景色竟从一片春雪绵绵，出现了一大片樱花林，种满了整个中庭！

　　粉色的花瓣随着雪风落下，粉白一片，让春天的脚步提前到来，瞬间空气都有一股暖人的香气荡然。樱花树满园一片，随着微风散落而下，人人皆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将粉色的花瓣接住。

　　「爹，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樱吹雪。」
　　靳寒抬头看着父亲，下一秒靳鸿哈哈大笑，将他一把抱起。

　　「好孩子！居然能够变出这片樱花林！货真价实啊，你可是给爹好好整修了这个庭院啊。」

　　「还不是入春后你老人家每天抱怨，说整天白雪一片看都看腻了，还不多给你开几朵花。幽凛这麽冷哪会这麽早开花啊，为了耳根子清静只好多翻点书啦，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让这几十株樱花变出来花多少功夫啊！」靳寒忍不住抱怨起来，他坐在父亲臂上，小手摸上靳鸿的脸往旁边用力扯着。

　　靳鸿笑声还是持续着，靳怀跟靳湘也终于鬆了一口气。原来这几天弟弟躲在清水斋几乎闭门不出，不是因为春寒贪睡，而是在研究怎麽给父亲送礼物，这礼物虽不名贵但贵在心意，樱花也只在冷时开花，这片粉色还能维持好一阵子。老三平时不爱理人，爹的话还是有在听的。

　　虽然道贺的话还是难听了点，居然叫自己老爹臭老头，想到此老大老二也笑了出来。

　　这个春天，没什麽生机的雪见庄瀰漫了一片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