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星辰》林紫绪

122、祈县122-心情

　　林子心回到杨柳巷的家里时，已经很晚了，想到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公厨上帮工，他匆匆洗漱之后就躺下了。

　　枕在枕上，一时却怎么也睡不着。

　　回想起刚才看到陆星闪过一抹泪痕的眼睛，林子心觉得他看到了陆星的另一面，那是和二人初遇时完全不同的一面。

　　现在，林子心觉得他开始能理解为什么陆星会自做主张，用近乎强迫的方式跟林子心“结相伴”成亲。

　　他太想有亲人了。

　　林子心的耳畔，回响想之前陆星说出的“别人都有家，只有我没有”的话，心里一阵阵酸楚，为陆星，也为他自己。

　　林子心现在也没有家，没有家人了。

　　跟林子心不一样的是，陆星是一出生就被抛弃了，不仅不知道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他的祖父母是谁，不知道他还有没有伯父、姑母、堂兄堂姐，也不知道外祖父母是谁，不知道他有没有姨母、舅父，更不知道他有没有其他的表弟表妹们。陆星什么也不知道，而且永远无从知道。

　　陆星已经没有办法再拥有血缘上的亲缘了。

　　现在陆星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结亲”的方式来拥有家人，而在有了林子心这个家人之后，他会对林子心说出“我不会放你走的”那样的话，是因为他不想再失去。

　　想到这里，林子心内心纠结不已。

　　如果这个人是李木，是个普通人，成为陆星的家人，那不是不可以。然而林子心不是，一旦身世被拆穿，真实身份暴露，林子心总觉得会害了陆星。

　　我还能走得了吗？来年春天，我还能离开祈县吗？

　　林子心问自己：假如父、兄还在，眼下这样的情况，他们会如何选择？会让他留下来吗？

　　留下来，永远隐姓埋名，用一个假姓名，扮演一个假人。可这是假的，能欺瞒得了多久？

　　这对陆星，难道就不是欺骗和伤害了吗？

　　左思右想，难以决断。林子心觉得无奈。

　　为什么偏偏就遇到他了呢？知道真相，他会后悔的……

　　陆星在城墙上巡视了一圈，下来了。有守城军问道，“六爷，马匪那面有动静吗？”

　　陆星笑道，“没有。我猜啊，他们刚得了财物，正乐呢，暂时顾不上别的。”

　　有人道，“那些老者妇人，总算是救回来一些，不必落在马匪手里吃苦。”

　　有人担心，“六爷，马匪们天亮之后，不会来攻城吧。”

　　又有人问陆星，“六爷，给马匪们的绢帛等物，远比他们之前要求的一万两赎金的数量少，他们该不会后面还有花样，他们手里可还有人质在。”

　　陆星笑笑，“莫慌，莫怕。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且走着瞧吧。”

　　有人说道，“六爷倒是不慌。”

　　这时陆星认真道，“就算马匪们实际的人数比咱们以为的还要多，祈县也能守得住。他们再有能耐，又不会飞，越不过南北两边的城墙。咱们把东西两面城墙守好，他们就进不来。这一城的人，起码能护住。人质方面，再想办法。”

　　这时候，东门外树林中，马匪们的临时营地，木屋里，几个马匪围着篝火边啃干粮边骂娘，“哼，偏让咱们几个守在这破地方。”

　　有人嘀咕道，“只分到了那么一点东西，哼，好东西都让他们拉走了。”

　　又有人道，“之前从首饰店里偷出来的那么些金银首饰，也没咱的份，瞧都没瞧见。”

　　有人摸着身上拴着的包袱里，刚才分得的布匹绢帛，怨恨道，“吃苦受累，也并没得着什么好处嘛。大哥说的那个样儿，有几件兑现了。就得着这么点东西，我去帮工扛活也能挣得。这要是万一将来事发，被抓住了可得坐监蹲牢，那可……而且还要连累家人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那人小声念叨着，似有悔意。

　　有人轻声道，“哼，反正动刀子杀人的不是咱们，咱们顶多算是个协从……”

　　有人听了道，“哎，我可是被韩，啊，是大哥给骗来的，我开头可并不知道……”

　　这几个马匪小喽啰们埋怨吐嘈的话，全都被旁边草棚里关押着的人质们听到了。

　　距离祈县二十余里之外的芜村，一处院落里灯火通明，能听到人们说笑的喧闹声。

　　马匪们得了祈县里送出来的三车布匹和两车粮食，韩阳指挥着留下一部分粮食放在城外营地备用，并给守营地的小喽啰们分了点布匹，终下的绸缎绢帛和粮食，都命拉回了芜村。

　　韩阳得意洋洋，让人把三车布放在院子中间，直嚷着让大家伙看。马匪们瞧着车上堆放着闪亮的绸缎，都高兴不已。

　　有人夸道，“还是大哥厉害，有手段。”

　　韩阳道，“把那些累赘的家伙们弄走，可清省多了。”

　　有人附和道，“大哥说的对。”

　　韩阳主持分配这些财物，他原本还想在分配之前先分类点算一下，结果除了被他安排继续围守东门的那几个马匪之外，其余的二十几名马匪现在都赶到芜村来了，人多眼杂手也杂，一个个嘴上说的是看看绸缎的面料成色，拿起来就不肯撒开手了。

　　韩阳心中暗骂：都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怎么明明我让留守围城的人也回来了，哼，这是知道得了财物，颠儿颠儿地都来分了。

　　韩阳无奈，顾不上点算，粗略地就分配了，不过那几名马匪小头目，分得多且好，小喽啰们只分得了一点布匹。

　　分配完财物，众马匪就聚在一块，点起篝火，韩阳又命人去灶上烧吃烧喝，把从村子里搜罗来的酒拿出来畅饮。

　　吃着喝着，韩阳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都聚到芜村来了，谁守祈县呢。转念一想，罢了，那伙被吓破了胆的胆小鬼们，就不信他们现在敢出城。

　　吃着肉，韩阳吩咐道，“兄弟们，吃归吃，喝归喝，明日一早，该在各城门处看守的，都得回去。”

　　那群马匪们纷纷应着，态度上都很听话，然而实际上，他们都有点不太想回去，尤其是城东门外还有个营地，在县城西门和东、南两门外，只能蹲守在树林里，暴露在刺骨的寒风中。

　　有人问道，“大哥，应许的那些银子，什么时候能到手啊。”

　　韩阳抹了抹嘴，说道，“听那姓陆的说县里正筹着，哼，不怕，反正咱们手里有人质，到时候押上人质往城门外一站，他们不敢不给。瞧，这不是都给了两回了吗。”

　　有人道，“嘿，现在余下的那几十个人质，就是咱们的摇钱树。”

　　韩阳道，“都给我盯紧了。现在人质的数量没那么多了，好看好管，一个个打起精神来把他们看好。”

　　众马匪们纷纷答应着。

　　啃着手里的肉骨头，韩阳心里盘算着：嗯，这一票我也着实捞着不少，就算后面不得，哼，到时候骑上马跑了就完了。

　　吃饱喝足，这群马匪们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屋子，呼呼大睡。

　　韩阳事先安排了守夜的马匪，这时候正提着刀举着火把，在村里巡逻。腊月的寒风中，几个马匪冻得不行。

　　有人小声道，“哼，他们守着暖哄哄的火炉，睡得到安稳。”

　　有人劝道，“罢了，明天你不守夜就是了。”

　　那马匪喽啰哼道，“明天，哼，明天要是被大哥派去在南门外守着，树林子里蹲一宿，更难受。”

　　随便在村里转了转，几个马匪找了个小院进去，在院内升起一堆火，围着取暖。

　　有人道，“哼，反正也没几个人质了，又都捆着，还守什么守啊。”

　　有人应道，“说的也是。”

　　有人小声道，“我看，要不，就这么算了……”

　　有人问道，“算什么？”

　　那人低声道，“真的能得着那一万两银子吗？”

　　这话被旁边的马匪嘲笑了，“想什么呢，有一万银子，那也是大哥和那几个小头目拿大头，分到咱们手上，能有多少。”

　　一听这话，刚才提问的马匪嘀咕道，“既分不着，何必吃这苦，受这累呢。反正我也得了些绢帛……不若就这么散了。而且我也没做什么，不过就是跟在后面罢了，将来如果事发，也未必就算到我头上……”

　　这马匪小声碎碎念着，其他人听了，各有各的心思。

　　天蒙蒙亮时，林子心就出了门，去县衙的公厨上帮工。

　　这时候，县城街头已经开始有零星的行人，林子心还看到三三两两的街坊，袖着手，凑在一起说着话。

　　林子心知道，县城里的大家仍然处在不安、焦虑和恐惧当中，仍然担心马匪会攻城，害怕那些持刀拿棍的凶徒们会闯进县城里大肆放火和抢掠。

　　距离腊月三十还有三天时间，整座县城的人都在担心，这个年，还过不过得了。

　　陆星一大早就去联络了祈县的百户长们，然后走街串巷地去拜访城中的大户，告诉这些大户们县城里来了一批外地遭了灾的灾民，希望这些大户们能捐出一些多余的生活用品。陆星没有提到钱，只说“如果有暂且用不着的零碎杂物，舍给他们一些，好让他们过生活。”

　　大户们的态度不一，有的很客气，当即就唤来家仆，让在家里找找；有的答应的很表面，只是应着，却一动不动；有的则很不客气，冲着陆星道“既是县里收留，就该由县上负责，来找我做甚”。

　　陆星完全不在意大户们的态度，只是尽量请求。

　　在县城里走了一圈之后，陆星说他也得上齐云观看看，和百户长们道了别。

　　赶到齐云观时，陆星发现，已经有一些祈县的百姓们，自发地过来探视暂住在齐云观里的灾民们了，有人拿来一些自家用不着的锅碗瓢盆，有人拿来旧衣，有人送来粮食菜干，还有善心的妇人，过来帮手照料老人和幼童。

　　见着陆星，齐云观里的灾民们都认得他，纷纷过来表达谢意，又告诉陆星，住在观里，有瓦遮头，观里供给热粥热水，还有柴草可供取暖。

　　陆星知道，略感宽心，又告诉这些人，让他们去谢观主，是吴观主善心收留，又道，“若离开祈县后，在别的地方落下脚，可别忘了齐云观啊。”

　　见着吴观主，陆星谢他照顾灾民们辛苦，又说将来向雍州淀州等府呈报时，一定会好好给齐云观写上一笔。

　　吴观主对陆星说道，“全都是些老者妇人，甚是平和安静，暂且收容数日也无妨，只是……”说着他凑近陆星，小声道，“若是他们各家的郎君们能被解救出来，一家团聚，也就差不多该走了吧。”

　　陆星点点头，“前日我问灾民们中间的长者，是这么说，这一伙人是要往雍州去，不会在祈县多停留。”

　　吴观主听了道，“那……六爷，什么时候能把那些男子们从马匪手里救出来啊。”

　　陆星道，“我也正想主意呢。”

　　吴观主露出愁容，又忧心地问道，“六爷，这伙马匪该不会真的来攻城吧。啊，就算攻不进来，若是不免刀兵相向，也是让人担心啊。”

　　陆星笑了，安慰道，“放心，打不起来。”

　　吴观主道，“县里一直传说，说马匪有三千余人呐，我怕……”

　　陆星冲吴观主眨眨眼，说道，“你觉得他们有三千人的样子吗？”

　　吴观主不满地看着陆星，“哎哟，六爷，你看我像是知道的样子嘛。”

　　陆星道，“哎呀，要知道还不难，你上城楼去，往城外树林里多瞧瞧，不就知道了。”

　　吴观主更加不满，“嗨，六爷，你又逗我，我哪儿敢呐，再说，观里现在这么多人住着，我得招呼着啊。”

　　陆星道，“吴观主，我瞧着这些人都是省事的，没有会挑刺儿的人。你且让他们住下，他们一定念着你和观里的好处，将来替你传扬。我去应付马匪，咱们各做各的事。”

　　吴观主道，“六爷，想想办法，别让县里连年都过不去。”

　　陆星应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