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志异》那云千

6、圆真收蛇

　　许一娘说，她朝雄黄酒里搁的那样东西，叫做“金刚伏魔粉”，是高僧圆真所赠。

　　原来五月初一那日，圆真跑来说了那句预言，许晋自是拂袖而去，许一娘在隔壁却吓得魂不附体，急急奔出门求他大慈大悲想办法收了蛇妖，化解此难。

　　圆真手捻佛珠，正色道：“女施主可是诚心要救你家兄弟？”

　　许一娘点头不迭，又将爹娘如何早逝，她如何将兄弟拉扯长大说了一番。“如今许家的香火全指望阿晋一人，他要是被蛇妖坏了性命，我还有什么脸面去给爹娘上坟？”

　　圆真连叹几声劫数，终于取出一个黄纸小包交给许一娘。据他说，这种“金刚伏魔粉”来自天竺，是历代高僧为弟子降心魔，正本根时所用的法宝。凡人只需吃下一点，就会有金刚亲临为他降妖伏魔。若是妖怪吃了，就会被金刚降伏，动弹不得。他叮嘱许一娘，务必将此粉下在端阳节的雄黄酒中。届时雄黄、菖蒲本是克制妖物的，加上这一味“金刚伏魔粉”，即使不能收服蛇妖，也必能护许晋周全。

　　许一娘得了药粉，千恩万谢回到家中。到底是妇人多心，她先挑了一点药粉，拌在猪肝饭里喂自家的黄猫吃下。说来也怪，黄猫吃了这药粉，竟然一晚上都战战兢兢伏在墙角，好像真的在礼拜金刚一样。许一娘于是信了，又见黄猫隔了一日就生龙活虎起来，心想这药粉横竖吃不坏人，不妨试它一试。

　　小三儿给许家抱去的那坛雄黄酒里，就加进了这种“金刚伏魔粉”。

　　“好奇怪的名字。”唐七娘笑道，“难道普天下竟有唐门都不晓得的秘药？”

　　“或许不是药，是江湖术士的把戏。”唐十娘看看楚潇雨，“不知楚家妹妹可有听过？”

　　“楚家从不曾在这些江湖末技上留心。”楚潇雨声音淡淡的，却甚是倨傲。

　　唐门是天下第一毒，天巫楚家却是上古十巫后裔。用楚家子弟的话来说，什么天师道，祝由科，风水师……那都是天巫门下流出去的雕虫小技。如今虽然沦落了，好歹还坐着西蜀国师的位子，等闲巫觋仍要敬楚家三分。

　　不仅唐门诸女与楚潇雨不曾听过什么“金刚伏魔粉”，就连真正的高僧远智禅师也是闻所未闻。他只知道欲除心魔，必须慧剑，却从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等法宝，可以召唤金刚现世。

　　当时楚暮云在一旁，听了许一娘的哭诉也不禁摇头，脱口而出道：“这样依仗外物，根本就是旁门左道，还怎么斩除心魔？”

　　许一娘听不懂这些，只知道嚎啕大哭：“我只恨那妖精法力实在高强，连金刚也降她不住……还请长老慈悲，救我兄弟一救！”

　　远智禅师将“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说了几遍，到底被缠不过，只得随张屠户夫妇二人往灵泉镇上走一遭。楚暮云年轻好奇，自然也跟着去了。

　　刚走到许家所在的巷子前面，就听得人声嘈杂。许家门外人头攒动，不知是在看什么热闹。张屠户拨开人群闯了进去，却瞧见院子里站着一人，正是那云游僧人圆真。

　　圆真脚边的地上跌坐着一个妇人，蓬头散发，满面泪痕，不是青娘又是哪个？也不知是不是那雄黄酒和金刚伏魔粉终于发挥了威力，此时的青娘全身瘫软，低眉垂目，哪里像传说中吃人的蛇妖？在她身周画着橘红色的一个圈子，想来是用雄黄粉末撒成的，算是划地为牢了。

　　见到远智禅师，圆真躬身施礼，恭恭敬敬道：“长老，弟子拜揖。此间有蛇妖作祟，弟子正要施法将她收服，只怕到时候有不干净的东西冲撞，还请长老先避让一刻。”

　　他挂单在广德寺已有两个月，常日里也随寺中僧人打坐吃斋，也曾听过远智禅师讲经，故而行的是弟子礼。

　　远智禅师却不敢以师尊自居，念了声佛道：“这样说来，那许氏青娘当真是千年蛇妖所化？”

　　圆真正色道：“正是。弟子不才，往日在普陀山时曾蒙正鉴长老传授金刚心法，愿与它斗上一斗。”

　　远智看了青娘一眼，不忍道：“南无阿弥陀佛，这蛇妖也属有情众生，杀它也是造业。”

　　“这蛇妖已在世间造了无数杀孽，弟子正是为普度它而来。”圆真说着就大喝一声，右手高高扬起，掌心里稳稳托着一口紫金钵。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却又低又快，楚暮云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听不清楚是哪段经文。忽见他手掌一翻，钵口朝下正对着青娘。

　　“可是有金光万道直射出来？青娘可是当场就被打回原形？”雷少微忍不住插话，又把她那白娘娘如何被法海收入紫金钵的故事说了一遍。

　　楚暮云道：“没有那样神奇。不过被他用钵罩了一会儿，那青娘忽然瘫倒在地，就像死了一般。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翻身站起，两眼直钩钩的……”

　　“呀，那不成了僵尸？”唐十九尖叫一声，捂着耳朵扑到唐十三怀里，“等他把妖怪收走了再叫我听。”

　　唐十三拿着刚缝好的布猴子在她头顶敲了一记：“青天白日的，就算是僵尸也不会跳出来咬你，怕什么？”

　　“我八字轻。”唐十九振振有词，把脸朝唐十三膝上一埋，捂着耳朵的手却又忍不住支开一条缝来。

　　楚暮云笑了笑：“十九妹莫怕，那青娘已经被圆真和尚收走了。”

　　当时众人只见青娘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竟像魂魄全失一般。有见多识广的就在人群里低声说，这妖精的元神已被紫金钵吸走了，如今挺在地上的只是一具躯壳。又有人信誓旦旦，说他亲眼看见有一道白光从青娘头顶飞入紫金钵中。于是又有人驳斥道，分明是一道青光……

　　圆真忽然大喝一声，张口喷出一蓬血来。

　　“这和尚真弱。不是元神都被收走了，怎么还会遭反噬？”雷少微又忍不住将圆真与传说里的法海比较一番。

　　楚暮云笑道：“据圆真说，这并非反噬。而是青娘尚有一半元神凝在那只青玉镯里，如今不见镯子，就不能将她完全收服。”

　　当时许一娘闻言大惊，讷讷道：“只是那镯子……已被我砸碎了。”

　　原来当日许晋取了镯子私下交给姐姐，说捏着这镯子就是捏着青娘的命门，嘱咐她一定要收好，千万不要被别人看见。许一娘听说是蛇妖的命门，就暗中存了心思。因为再三劝不动许晋，有天她就悄悄把那镯子砸成无数碎片，用手帕包着丢到河里去了。砸了镯子之后，她见青娘全然无事，心里还狐疑了好一阵，想不到那镯子里竟然只藏着一半元神。

　　她只道一时自作主张，坏了高僧的大事，却不想圆真闻言倒如释重负。

　　“如此甚好，甚好。”说罢眼神如风朝青娘身上一扫，“随我去罢！”

　　青娘闻声而动，竟真莲步纤纤走出雄黄圈来。

　　圆真缓缓持钵朝院外走去，青娘就温顺地紧随其后。眼看已经走到巷口，许一娘忽然哭叫一声：“高僧，你法力高强，可能活我兄弟的性命不能？”

　　圆真头也不回，口中只唱道：“几回生，几回死，生死悠悠无定止。自从顿悟了无生，于诸荣辱何忧喜……”

　　远智禅师也双手合什，赞道：“善哉，四大皆空，死生无常，无生无灭，是谓本生。”

　　歌也好，赞也好，许一娘的嚎啕痛哭也好，许晋总是活不过来了，蛇妖青娘也随云游僧圆真一去不回，渺无踪迹，只留下一段“许大夫命丧端午日，青娘子魂归紫金钵”的故事供人在茶余饭后消遣。

作者有话说

　　圆真那首歌……剽窃自《永嘉正道歌》……
嗯，人也死了，妖也收了，可以竞猜真相了……不过貌似我已经剧透了，泪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