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志异》那云千

2、灵泉许氏

　　“这个故事，是我路过遂州时发生的。说起来真是凑巧，当时也正是端阳节。”

　　楚暮云的开场白，换来唐十三一声轻哼。

　　“什么凑巧，分明是他千挑万选才挑出一个应景的。”

　　不过天下故事何其多，能挑出一个发生在端阳节的，也算是很讨巧了，何况这个故事还是楚暮云的亲身经历。

　　话说当日，十三岁的楚小郎君一人一驴，风尘仆仆地来到遂州，借宿在灵泉山广德寺里。虽说天巫之术源自上古，是三教外的单独一脉，但是在盘缠有限的时候，楚暮云从不介意与佛道中人打交道。何况广德寺依山傍水环境清幽，主持远智禅师博学广识，就连一菜一饭的素斋也做得别具风味，于是楚暮云一住就是半个月。

　　这日他正与远智禅师下棋，忽听禅房门外人声嘈杂，由远而近。小沙弥拦得不及，竟教两个哭天抢地的男女闯了进来，扑在远智禅师脚边就磕头如捣蒜，口中只嚷着我佛慈悲，请禅师速去救命。

　　“这就奇怪了，和尚又不是大夫，能救得了什么性命？”丁芙蓉嗤道。

　　“有些时候大夫未必能救人性命。危难时，乡野之人总是更愿意相信和尚道士。”楚暮云摇摇头，“况且，死去的那个人，自己正是一个大夫。”

　　原来前来求救的男女来自灵泉山下的灵泉镇。男人姓张，是镇上的屠户。女人是他的妻子，本家姓许，行一，未嫁时人称许一娘。张屠户大字不识一个，许家却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先祖中过进士，到了许一娘的父亲时已经沦落，只博得个秀才微名，在镇上教几个蒙童维生。许秀才死得早，撇下许一娘和幼子许晋相依为命。许晋自小聪明，幼读诗书，原本是许家的希望。奈何许秀才一死，家里常常连隔夜之粮都没有。长到十岁时，许一娘就忍痛将他送到遂州府的一家药铺做了学徒。

　　许晋本来就生得聪明，又能断文识字，很快就能伶伶俐俐给人抓药了。药铺东家看他是个可造之材，竟设下香案，正式收他做了徒弟，将通身医术传授给他。原本还想招他做上门女婿，不想东家娘子嫌贫爱富，不愿将女儿下嫁。许晋也是个极有骨气的，知道东家娘子不喜他，出师以后留在药铺里只是为了帮衬师傅。待东家一过世，他就自己卷了铺盖回乡。

　　此时许一娘已经嫁给张屠户作了填房。张屠户卖肉价格公道，许一娘又是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小日子居然还过得甚是滋润。见弟弟回来了，许一娘又是心疼，又是欢喜，先拉着许晋去扯了一身新衣服。张屠户疼爱妻子，爱屋及乌，少不得掏出几贯钱来与妻舅做本钱。

　　从此许晋就在灵泉镇上开馆行医。他的医术高明，为人和气，碰上家境贫寒的乡邻总是免收诊费，渐渐名声鹊起。他尚未成亲，借住在姐夫家中，一家子过得其乐融融。镇上也有不少人家想把待嫁女儿许配给许大夫，却被许晋一一婉拒。

　　原来这个许晋在药铺学徒时，也曾与东家女儿见过一两面。那位小娘子生得甚是清秀可人，否则东家娘子也不会将女儿待价而沽了。那时许晋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又听说东家有意招他为婿，竟渐渐存了心思。就连睡梦里也总见着东家女儿倚门含羞，对他微微一笑。后来知道东娘娘子不允，他自是很有骨气地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心底却受了好一阵煎熬。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许晋暗中发誓道：

　　“可怜我许晋生在寒门，双亲又早早过世，留我孤儿艰辛，命运坎坷。这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苍天在上，保佑我日后能有出息，再娶妻时能遂自己心意。我要么孤独终老，要么就娶个绝色佳人，才叫做遂心所愿，不枉来这人世走过一遭。”

　　他既然存了这个心事，镇上那些村姑乡妇，庸脂俗粉自然都不会放在眼里。无论许一娘如何催促，他都只说不急。渐渐镇上竟盛传许大夫有龙阳之好，不少乡老都啧啧为眼看就要绝后的许家惋惜。

　　“依我说，这许晋真是痴人。他想娶过天仙似的人儿，也要看小镇上的香火够不够请天仙下凡才是。”唐十娘也不胜惋惜地摇摇头。

　　“男人本色。等他寻不到天仙，自然看着母猪也赛貂禅了。”唐七娘啐了一声，双手将滑出的糯米重新归拢于箬叶上，又填了几颗枣子与核桃仁进去。
　　楚暮云脸又红了，顿了顿继续才往下说。

　　眼看许晋年近而立却迟迟没有成家，许一娘已急得到广德寺来烧了好几回高香，又讨了香灰回去冲茶给许晋喝。就在有一回去广德寺的路上，许一娘捡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女。

　　当时正逢涪江泛滥，遂州附近的村落被淹了不少。一时间不少衣衫褴褛的难民都朝州府和灵泉山脚下涌来，在路边发现一个闭过气去的假死人也不算稀奇。许一娘将她带回许氏医馆，许晋全力救治终于挽回一条性命也不算稀奇。稀奇的是这名女子拭去脸上的污垢之后，竟如出水芙蓉一般清新秀丽。

　　许晋一见就痴了。许一娘更是逢人就说天可怜见，菩萨给许家送媳妇了。灵泉镇人都道是许晋行医积善，才有了这样的福报。一个月后，那名女子养好了身子，理所当然地变成了许家新妇。

　　新妇大约在逃难路上受了刺激，又是死里逃生，竟连自己的家乡、身世和姓名一并忘记了。因为许一娘捡到她时，她身上穿着绿色的襦裙，手腕上套着只青玉镯子，许晋就自作主张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做青娘。

　　青娘生得如花似玉，娇婉动人，不仅许晋心满意足，但凡见过的，都说这个小娘子言谈作派不似村姑，只怕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女儿。可惜青娘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倒是绣得一手好花。平日也做些绣活贴补家计，人人都道许大夫娶了个贤妻

　　“这倒是忠厚之人必有福报。”悄没作声的小婶婶忽然低低叹了一句。

　　唐七娘却冷哼一声：“可怜青娘与家人失散，大难不死又被迫做了人妻。那许晋若真是忠厚之人，为什么不寻访青娘家人再以媒妁相聘？为什么等人家姑娘刚养好身子就急着成亲？只怕青娘想不起前事，最高兴的人就是他了。”

　　“来路不明，只怕非福即祸呢。”难得楚潇雨也参与评论。

　　楚暮云笑了笑，点头道：“可不是吗？青娘进门三年，许家就惨遭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