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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肠断钩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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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少微露出一幅被逼无奈状,迅速地将回忆中的画面定格在他们一行人于屈子沱白沙店打尖的那一刻。
原本霍九爷要给众人雇毛驴代步,又在宝坪村安排了一桌酒席。不想林宝槎说在船上呆久了,需在地下多走动走动,结果走在半道上就崴了脚。攒着眉,苦着脸,倚在秦刀臂上勉强又走了一会儿,终于不胜疼痛。于是明妃故里自然是不能去了,饥肠辘辘的众人只得随意在路边找了家小店坐下。
店堂虽小却贵在干净。几样鲜活河鱼,时新蔬菜端上来,恰巧放在越怀远面前的又是一碟盐水毛豆。不等别人取笑,他自己先苦笑着剥了一颗丢进嘴里,喃喃道:“总算是如你所愿。”
这原本应该是相当轻松愉快的一餐。特别是贝洁舲由于昨晚又起高烧,只能躺在吊脚楼上。老是阴阳怪气发表议论的罗四凤也推说头痛没有跟来。雷少微觉得席间难得这样清风雅致,正高高兴兴挟起一条干煸小鱼时,窗外忽听一声雷鸣巨响,接着又是一声。
林宝槎腾身而起。扑到窗边正瞧见几道金红色的光芒划破云空。
众人也很快分辨出,雷声与火光正来自香溪渡口。
“姑娘莫急,让我老九先回去看看宝船究竟出了何事。”霍老九请缨道。
林宝槎道了一声多谢,却并没有允他,只是将眼望向秦刀。
秦刀自然明白妻子心思。他点点头,将她的手放在胸前重重地握了一下,抬脚就朝店门外走去。
“且慢!”越怀远把筷子一敲,将人叫住,又看看身旁的雷恒,“雷兄也要同去,秦公子且等他饮了这一杯。”
雷恒搁下手中酒杯,掠出去时分明哼了一声。他走到门口,忽然又回过身来,冷冷地看着林宝槎:“这焰火弹既是宝船上发出的,林船主就不想去看个究竟吗?”
林宝槎与他对视一会儿,面上神情变了几变,忽然笑起来:“也好,不如大家同去。”
雷恒点点头:“我陪大家同行。”转头吩咐道,“长垣,你轻功出色,可先行潜去探个虚实。”
宝船出事,雷长垣自然恨不得为心上人出力,听得吩咐立刻跳起来,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剩下的这些人,有武功高强之辈,也有在太阳下走一会儿就会中暑的娇弱女子。等他们拖拖拉拉走回香溪渡口时,只见宝船仍稳稳停在岸边,周围的小木船也没甚动静。路边更有几个漕帮打扮的汉子远远迎了上来。
“究竟出了何事?”不等见礼,霍九爷就急切问道。
一个人回道:“弟兄们一直依照吩咐留守,实在不知道船上出了何事。”说着眼神游移不定地瞟向林宝槎,又赶紧瞟回自己脚尖。
霍九爷咳了一声,道:“那你继续带众兄弟守着,不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他们匆匆登上宝船,却见林老鸹气定神闲地与雷长垣立在甲板上,手里还拿着支未点燃的焰火弹。见到众人,他忙将焰火弹丢给一个水手,高声唤道:“叶大夫,你可回来了。”
林宝槎一皱眉:“船上可是有人病了?”
林老鸹摇摇头,领着他们走进一间舱室。
这间舱室却正是林宝槎夫妇的卧房。柔软的波斯地毯上倒着一个女人,身边散落着从柜子上掉下来的书册和卷轴。这女人虽然脸色乌青,牙关紧咬导致面部扭曲变形,雷少微仍然很快根据那身艳丽的衣裙和鲜艳的唇妆辨认出来。
“姐姐!”罗七巧已扑了过去。
“水生擦洗甲板路过,听见有响动才发现的。”林老鸹说。
叶秋隐俯下身去,在罗四凤鼻端探了探,又搭了搭手腕,面色无比凝重。
“难道已经没救了?”罗七巧声音哽咽,犹不死心地在罗四凤的人中处掐了又掐。
叶秋隐也不说话,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从一排长短各异的金针中挑了最长的一根,陡然向罗四凤心窝插下。
金针一头没入心窝,一头微微震颤。虽然轻微,却到底颤动不停。叶秋隐吁了口气:“万幸还留有一口气。”
当下施展神医之术,妙手回春。七十二根金针将罗四凤插成了一只刺猬,又强行灌了一壶黄糖水,终于催出一口淤血。罗四凤哎唷一声,牙关终于松开了。
据叶秋隐判断,罗四凤无疑是中毒了。
“钩吻,又名断肠草,虎狼草,少许即可致人于死地。这种毒能教人肺经闭合,呼吸麻痹,最终死于窒息。然而就在中毒之后,人的心脉仍然不断,先快后慢逐渐衰弱。”叶秋隐摇摇头,“所幸罗姑娘中毒不深,如今再服几日三黄汤,慢慢就能恢复了。”
“钩吻之毒?”林宝槎看看惨无人色的罗四凤,又环视周围众人,提了了也许人人都在心底嘀咕的问题,“四凤她早上还留在吊脚楼休养,怎么会无端出现在这里,又无端中了奇毒?”
前一个问题很好解答。
水手将罗四凤搬回她的舱室时,从她袖中滑落出一样东西。雷恒弯腰拾起,看了看就说:“罗姑娘出现在这里,只怕不是无端,而是蓄意为之了。”
他手中握着的东西,正是一枚钥匙,而且经过对比,正是这一间舱室的钥匙。
面对质询的眼光,罗七巧脸色惨白,声音却很镇定:“我不知道,为什么家姐竟然会有这样的东西。”
那枚钥匙系黄铜打造,而且于锁孔分毫不差,可见是花了一番心思。很可能在宝船起程前就先预备下了。
“显然,林姑娘这里有她想知道的秘密。”雷恒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书册和卷轴。
林宝槎笑了笑:“不过是些诗赋集子与坊间小说,在船上看着消闲的。那几幅字倒是福王亲赠的墨宝。”
原来这一路行来,越怀远时不时就要借酒浇愁,趁醉泼墨,写的是狂草,道的是怨辞。写毕就去请隔壁摩诃公子裱了,不分青红皂被塞给林宝槎,美其名曰留念。
此时他自己不胜爱惜地捡起来,一一吹灰放好。又拾起那几本书册翻了翻,摇头晃脑地吟哦起来。
“那是罗四凤刚看过的,没准上面就涂着毒药。”雷恒冷笑道。
越怀远双手一抖,大叫起来:“难怪不得。你们快来瞧瞧,这书页的角都是湿漉漉的!”
说着就抱着手腕哀叫连天,直说自己中毒了,要叶秋隐给他扎上几针,不过不许扎百会不许扎神门不许扎阳池……叶秋隐给他搭了脉,又翻了眼睑看了舌苔,再三保证他尚未中毒,好容易才将人安抚下来。
雷恒拾起那本湿漉漉的书,凝神片刻就有了答案。
“罗姑娘,令姐平时用口脂可是喜欢桃红色?”
罗七巧愣了愣,微微点头。
虽然桃红颜色轻薄娇俏,非常不适合韶华已过的罗四凤,不过她总是固执地用这种颜色将双唇涂得既满且厚。不为别的,只为这种口脂是金陵老店桂发祥所卖最昂贵的一种。
“今天她用的却好像不是桃红色。”
雷恒举起叶秋隐的右手,让众人注意叶大夫食指上沾的那一抹嫣红。虽然只是在抢救中无意沾到的一点,也足够让人看得分明。这不是桃红,而是更加娇艳的石榴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