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木成荫》存十万

25、和好

　　年后，成荫带大壮去做绝育。

　　她事先上网做过功课，非常认真地问医生是否需要上演“抢猫大戏”，以避免被大壮记恨。

　　秦医生哭笑不得:“行，又来一个，小梅你跟她解释。”

　　“成小姐，您是在网上看到的吧？那些都是瞎说的，抢猫会给小猫带来心理阴影的，术后很可能出现应激反应，弊大于利，您还是不要信的好。”

　　成荫讪讪地笑:“好的。”

　　为了防止伤处感染，在医生的建议下，成荫给大壮戴上了伊丽莎白圈。离开的时候，那个八卦的医生问她：“上次那位呢？这回没陪你来吗？”

　　成荫冷冷道：“你想见他吗？微信给你？”

　　秦医生也不介意，玩笑道：“行啊，我就喜欢这款的。”

　　成荫：“……人家是直的。”

　　秦医生“切”一声，满不在乎道：“直的就不能弯了吗？”

　　成荫瞪他一眼，抱着大壮转身就走。

　　秦医生乐呵呵地笑着，转过头去看小梅，手点了点：“瞧瞧，还生气了这。”

　　小梅一脸冷漠：“老秦你就可劲儿作吧，搞得以后没人愿意来这儿了，倒闭了你就开心了。”

　　二八月，乱穿衣。

　　乍暖还寒的日子里，成荫开始着手准备新的漫画，以及跟星海工作室解约的事项。

　　工作室的其他画手听说了纷纷来问她什么情况，知道她去意已决后，有几个表示也想离开，问她有没有意向一起开新的工作室。

　　成荫婉言拒绝了。

　　说来当初刚开始画漫画的时候，他们几乎都是为爱发电，勒紧裤腰带相互鼓励，凭着热爱坚持到现在，有的已经是业内大触，有的依旧不温不火但仍在继续。

　　她之所以被压迫还留在这个工作室，除了合约和作品版权的限制外，也是因为这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虽然私下联系不多，但成荫一直觉得，他们大都是非常纯粹的人。

　　不过她并不想跟他们合作，不论多亲密的关系，一旦沾上钱财利益，或多或少都会打一些折扣，她不喜欢这样。

　　三月，成荫委托律师开始和李宁城谈约满之后的事宜。不久之后，和中茂合作的电影杀青。虽然离上映还要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宣发已经开始着手宣传预热。

　　成荫很少上网，上网也几乎都是为了查资料。所以如果不是斯斯打来电话，她也不会注意到，去年酒桌上撕破脸的后果终于来临。

　　她的名字上了热搜词条，点进去就是一条被剪辑过的视频，总长不到一分钟，从她微笑着站起身，到李宁城神色大变问她干什么，最后是她耸了下肩，满不在乎地说出：“不好意思，手抖了。”

　　评论几乎是一边倒地骂她，什么太傲了，发什么疯，十八线画手竟然还敢耍大牌……这些还算好的。

　　最骚的是，李宁城“手滑”点了个赞，又很快取消，偏巧就被人截图传到网上，还上了热搜。

　　一夜之间，成荫耍大牌几乎传遍了整个国漫圈。李宁城的粉丝们集体到她微博下面要求她道歉，骂她是白眼狼，不懂感恩。

　　【u1s1，不想喝直接说不喝就好了啊，有必要这么拽吗？是李老师领她入门的吧？对李老师这么不尊重真的好吗？】

　　【早见不惯她了，卖什么高冷才女人设，其实就是没礼貌，大概连最基本的素质都没有吧[呵呵]】

　　【我好像有关注过她的小号诶，里面全是脏话，活生生一个小太妹啊[狗头]】

　　还有人自称是她的同学：【太妹实锤，以前在学校她就爱跟男生玩，还带头孤立班上的女生。妹子实惨啊，都没人敢跟她同桌，最后只好转学了。所以不尊敬长辈算什么啊，可能就是拿没教养当酷吧。】

　　大概、好像、可能，三人成虎，以讹传讹就成了言之凿凿。那些连话都没跟她说过一句的人，斩钉截铁地告诉旁人——没错，她就是那样的。

　　造谣不需要成本，跟风吃瓜、人云亦云的人太多了，没几个真正地关心真相。

　　成荫点开那位“同学”的账号，从注册时间和粉丝数量不难看出，这只是一个小号。想了想，不记得她说的男生是谁，而至于那个转学的女生……

　　她勉强从回忆里搜出点蛛丝马迹，觉得她指的应该是初中班上那位患有癫痫的女同学。她们同班一年，说过的话加起来一个手就能数完，还是因为她是英语课代表。

　　如果没往来就算孤立的话，那她孤立的人还挺多的。

　　当然，还是有粉丝为她说话的，可惜理智的声音实在太少，也无法触动人们幸灾乐祸的兴奋点，甚至来不及浮上水面，就已经被谩骂淹没。

　　真是奇怪，街上擦肩而过都不定会看一眼的陌生人，从性.器官问候到祖宗十八代，好像人家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

　　斯斯看得直皱眉，一边用小号和网友对喷，嘴上也不闲着：“李老头真他妈太不要脸了，竟然还好意思发网上去，我呸！就是知道你不想续约了搞你呗。操，被恶心到了。”

　　“不是他，他最多顺水推舟。”

　　斯斯愣了下，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你是说那个周总？不至于吧，《阁楼》不是才杀青吗，把你名声搞坏有什么好处。”

　　“才杀青，所以需要话题度啊。”成荫放下手机，一脸淡定。

　　“可是……”斯斯还想说什么，但其实心里已经被说服了。

　　谁会在意原创作者如何呢？那些购买抄袭小说影视版权的公司，难道会不清楚小说是抄袭的吗？作品的争议越大，作者的黑料越多，他们越开心。

　　可是成荫不一样啊，错的又不是她，凭什么要这样对她？

　　虽然这种情况已经屡见不鲜，但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斯斯还是被这个资本运作的圈子恶心到了。她看成荫：“你为什么都不生气啊？”

　　“因为生气没用啊。而且，我早就猜到会有今天了，所以……”成荫冷静地说着，唇角漾起笑意，“我录音了。”

　　成荫把完整的录音发到网上，连带着一纸律师函。其它的，她不想多做解释，反正清者自清。

　　本以为事情能很快过去，谁知她的微博竟然被限流了，除了少数粉丝，没有人能看到她的声明。

　　这是成荫第一次实打实地见识到资本的力量。像她这样的小虾米，浮沉其中，仿佛不堪一击。

　　成荫觉得憋屈，倔脾气上来，扭头就打电话给斯斯，让她去买热搜。

　　“犯不着啊姐，前十的热搜一小时就要几十上百万呢。咱有这钱做啥不好啊，还是留着打官司赎版权吧。”

　　成荫沉默半晌，渐渐冷静下来。她性格有点冲，但并不是听不进劝，为了出一口气当冤大头，实在没必要。日子还得过，她不是活给别人看的。

　　“那就这样吧。”她说。

　　第二天，成荫被斯斯的电话吵醒，皱着眉按下接听，那边传来连珠炮似的声音——

　　“姐你怎么还是买热搜了啊？而且还是热一！那些带节奏的营销号也是你买的吧？简直‘豪’无人性啊！快说，你还对我隐瞒了啥，我可以申请涨工资吗？”

　　成荫被她一番轰炸，立马清醒了。挂断电话，她点开了微博，热搜词条第一赫然写着“成荫声明”，点开就是那条被限流的微博，转发已经过万。

　　大概是受酒桌文化毒害的人太多，周总和李宁城那几句模板似的“劝”酒词惹了众怒，再有营销号煽风点火，舆论风向几乎立马就变了，对成荫“没礼貌、耍大牌”的质问，转而成了对万恶的“劝”酒风气的声讨。

　　【终于蹲到反转了！之前谁说不尊重长辈来着？脸痛不痛？李宁城这B骚操作太多，根本就不值得尊重好吗[叉腰大笑jpg.]】

　　【我踏[马]最讨厌逼酒了，不喝就是不给面子？exm，你脸很大吗，老娘凭什么要给你面子？[呕吐]】

　　【其实古时候的酒桌文化还是很好的，文人行酒令饮酒作诗，现在就几乎成了流氓的情义绑架，哎~】

　　【希望以后我也能像这位姐这么酷，不想喝就直接倒掉！给那群臭男人惯的，劝酒没有[马]】

　　【喂喂，劝酒的也不一定都是男人啊，楼上不要搞性别对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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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相熟的画手转了她的微博，纷纷表示支持，并证明成荫绝对不是营销号所说的那种没礼貌的人。最让成荫意外的是，圈里一位鲜有交集的大佬竟然也转发了，并且发长文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对她的印象。最后她说：

　　【能够画出《鲛语》这样的作品，除了天赋和勤恳外，必然还有一颗纯粹的热爱之心。我知道的像成荫这样的画手有很多，他们撑过了国漫的寒冬，好不容易才迎来春天，正是该绽放的时候，烦请各位擦亮眼睛，不要将其它圈子的不良风气带到这里。说白了，我们也只是会画画的普通人而已，我画得开心，你看得开心，就是最好不过了，不是吗？】

　　成荫盯着这段话看了好一会儿，细数着与这位大佬为数不多的交集，几乎都是在漫展上。大佬总是戴着cos面具，只露半张脸，神神秘秘的，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几岁，成名却比她早了很多年。

　　成荫是国内为数不多用真名的画手，大佬用于创作的名字叫“双木”，成荫一直有关注她的微博，点进主页，发现关注处已经成为双向。

　　成荫沉吟一番，点开私信，觉得还是有必要向她道谢。大佬回复得很快：【不客气。我很喜欢你的作品，不要被那些流言打扰，继续努力[可爱]】

　　又道：【我微博不怎么上，刚刚也是正巧，加我微信吧。】

　　发来一串字母加数字。

　　成荫看着那几个数字，1986，是生日对吧？果然只比她大了几岁么。

　　这转折来得匆忙，一夜之间舆论全倒向她，成荫猜想是有人在帮忙，而在中茂那位周总公开道歉、与李宁城顺利解约后，她更加肯定。

　　高，嘉，木。

　　三个字碾过舌尖，心脏竟然隐隐作痛。

　　那天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他没说挽留，却又以这种方式介入她的生活，如果是因为愧疚……那实在太没必要了。

　　辗转反侧几个晚上，成荫决定约高嘉木当面聊聊。

　　那天太匆忙了，分开得太快，来不及反应，什么都没有说清楚。就像回南天里没拧干的毛巾，随着时间的流逝，反而越发潮湿，生出不见阳光的霉斑。

　　她不能接受。

　　哪怕真的要分手，也不能这么拖泥带水，何况……

　　微信的提示音让成荫回过神，点开，是高嘉木的回复：【好，你什么时候有空？】

　　最后约在周四中午，错过周末的人群高峰。

　　地点则选在市中心的太谷里，开在一众奢侈品店中央那家蜀菜馆，店面是两层独栋，与周遭如出一辙的古典建筑风格，临街绿植围成的小院里撑着遮阳伞，伞下摆着靠椅圆桌。

　　成荫习惯早到，但还是没有早过高嘉木。

　　高嘉木坐在二楼靠窗的卡座，楼梯上去一眼就能看到。两个多月不见，他看上去瘦了些，精神倒是不错，头发更短，看上去干净清爽，气质也脱俗。

　　他自然而然地帮她拉开椅子，然后重新在对面坐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成荫感觉他好像有些紧张。

　　“这么早，最近好吗？”她故作轻松地笑着问。

　　高嘉木点头，“你呢？”

　　“挺好的。”

　　司空见惯的开场白，意料之中的答案。

　　对于成年人而言，在在意的人面前逞强似乎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谁都不能免俗。

　　短暂的沉默后，好在服务生及时送来菜单。

　　成荫没什么胃口，随便点了几样，把菜单递给高嘉木，又加了甜品和汤。

　　这么一打岔，先前的尴尬倒是没了。

　　成荫说起此行的目的：“那天不该冲你发脾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太突然了，乍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不怪我吗？”

　　“没有怪你的理由啊。”成荫笑着说。

　　高嘉木怔愣几秒，想问什么，临到舌尖又咽了回去。

　　“谢谢。”他说，声音低了些，“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话音刚落，凉菜端上来，服务生说热菜还没好，请他们稍等。成荫点头道了谢，又问高嘉木，刚才说了什么。

　　高嘉木垂眼：“没什么。”

　　成荫没太在意：“还要谢谢你。”

　　“嗯？”

　　“不喝酒被黑耍大牌的事，还有解约的事。李宁城答应得那么爽快，有你的帮助吧？”

　　“哦……”高嘉木不在意道，“都是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原来她是为这事找他，接着是要拒绝他再帮忙么？一时间，心情便像刚过峰顶的过山车，加速坠落。

　　“但我不想你觉得愧疚，没有必要。”

　　成荫说着，低头盛汤。

　　高嘉木望着她的脸，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会错意。

　　“那如果，不是因为愧疚呢？”

　　成荫动作一顿，抬头，望入沉静如海的眸中。

　　“如果，是因为我喜欢你，见不得你受委屈呢？”

　　“也不可以吗？”

　　浓香的辣味接近，服务生将烤鱼放到桌上，对照着菜单划掉。热气蒸腾成雾，隔在两人中间，高嘉木看不清成荫的表情，却听到了她轻轻的笑声。

　　“不是要跟我做朋友么。”

　　高嘉木怔了下，反应过来，原来她先前根本有听到。

　　吃过饭，天上下起了小雨。

　　成荫说车在修没开来，要打车回家，高嘉木便提出送她。

　　市中心交通不好，一路上不是红灯，就是堵车。倒也给了些时间，让两人整理纷乱的心情。

　　到了地方，理所当然要请人家上楼喝一杯咖啡——虽然上了楼才发现，家里已经没有咖啡。

　　不重要。

　　就像车在修是假的，咖啡，也不过是借口罢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不拆穿的借口，意味着心知肚明。

　　关上门，高嘉木试探地握住成荫的手，看她没有拒绝的意思，便顺势将人拥入怀中。

　　他将脸埋入她馨香的发间，贴着她温热的颈部，肌肤相亲的刹那，眼眶有点热。

　　“我已经三个月没有抱过你了。”

　　从一月到四月，整整九十一天。

　　度日如年。

　　成荫抚摸着他的颈后，侧头在他耳朵上亲了亲，呼吸靠得更近，唇舌碰到一起，难免有些失神，随后的反应更像是本能。

　　成荫紧紧地靠着他，手心不自觉攥住他的衣尾，渐渐升温的喘息中，高嘉木将她打横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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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散雨消，高嘉木仔细为成荫擦拭身体，将纸巾扔入垃圾桶，“好了。”

　　成荫拉好裙摆站起身，见那处隐约又有抬头之势，握住他的手，踮脚，“邵菲快回来了，我先去洗一下。明天，好吗？”

　　“邵菲？”

　　“我大学室友，这阵子工作调回来，没找好房呢，就到我这里暂住。”她说着顿了顿，“你们见过的，去年在农家乐。”

　　“……哦。”高嘉木没什么印象，但还是点点头。

　　成荫摸摸他的脸，微笑：“改天继续。”说着拉了拉吊带，拾起地上的云肩，转身去了卫生间。

　　高嘉木弯腰捡起地上的衣物，逐件穿好，又去收拾那一地的狼藉。刚捡起一只画笔，就听见角落里传来懒洋洋的一声“喵”。

　　他动作一顿，循声看去，淡黄色的窗帘下方，一只灰蓝色的英短舒展四肢，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但是因为有了观众，又变得不同。

　　才消下去的酡红又染上耳尖，高嘉木吸一口气，将画笔放入笔筒，走过去，在那只不害臊的旁观猫面前屈膝蹲下，轻轻拍了拍它的背：“非礼勿视，懂吗？”

　　大壮幽幽看他眼，歪了下脑袋：“喵~”

　　他无言，将猫抱入怀中，一边往外走，一边念咒：“你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刚进客厅，门铃声便响起。

　　高嘉木看向卫生间方向，隐约能听见水声，他收回目光，抱着猫去开了门。

　　“阿荫你不知道，我今天——咦，是你？”

　　门外站着个时髦的年轻姑娘，穿浅蓝色牛仔裙，斜戴着顶红色贝雷帽，一头淡棕色羊毛卷，发梢沾了雨，看上去有点凌乱。高嘉木记得她，应该就是成荫口中的邵菲了。

　　“呃，”邵菲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像不速之客，“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请进。”高嘉木抱着猫让开。

　　成荫从卫生间出来，没再穿睡裙，只用浴巾裹了身，一头微卷的长发散在肩上。见了邵菲，她微怔了下，不过一秒又神态自若，悠然打了招呼，回卧室换衣。

　　傍晚天色放晴，云层间泄露天光万千，慷慨地赠与大地。雨水洗过的天空是蔚蓝色，草木建筑的灰尘也被涤净，焕发出勃勃生机。

　　三人商量好晚餐吃串串香，小区外不远就有串串店，雨后空气清新，散着步过去，路灯刚好点亮。

　　店里生意很好，桌子摆到了外头道上，支着挡棚，拉几盏大灯，别有一番风味。

　　餐具都消过毒，成荫拿筷子猛戳一下碗中央，顺着洞撕开塑封。

　　服务员拎了茶水过来，高嘉木接过，自然而然地拿起成荫的碗，倒入茶水冲洗一遍，看了眼垃圾桶，没有套塑料袋，于是倒入自己的杯中。

　　“你杯子……”

　　“没事，我不喝饮料。”然后又问邵菲。

　　邵菲把碗递过去，说了谢谢，怪不好意思。

　　蘸料是自助的，高嘉木让两位女士先去，自己留下看东西。

　　邵菲跟在成荫身侧，有些欲言又止。她回来没几天，一直没见着高嘉木，还以为他们崩了。

　　其实高嘉木很好，不论相貌还是教养风度。如果没有陆明璟在前，她一定会衷心祝福。可是现在……

　　她不知道成荫心里是怎么想的，真有点为她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