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兴来犹作少年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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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上，少郎与他双亲闲话家常。
父亲在连连唉声道：「现皇上虽致太平，定祸乱；但盛世之下，潜藏隐患。他生性猜忌，用刑过严，又常滥杀无辜，臣民间敢怒不敢言。」
「我儿，你爹说的是。」坐在李大郎身边的李夫人插上话。
「你看江夏侯周德兴、魏国公徐达、信国公汤和等如今又落得如何下场？他们不都是皇上青梅竹马的挚友吗？」父亲禁不住抽了一声叹气。
「爹娘请放心！我到了皇庭，不显山、不露水便是。」少郎拍拍心口，极力安慰双亲。
「你始终是年少，就怕你一时心直口快，肆言无所顾忌！」李夫人担忧不已。
「爹娘，我亦知自己的品性如何；但你们只管放心好了，为了双亲之故，此后举足轻重我还是知有所避忌的，又岂会乱嚼舌根？」少郎再次向他的爹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保证。
「但愿如此！」双亲口虽应答，不欲少郎放心不下；心底对此事却始终是忐忑。
早晨，又是阴雨绵绵的日子。宁忍寺上上下下对于上舒过契予李尚书之事传得热哄哄的。今早忘忧又突然从寺中消失了，大伙儿寻他不着；这回就连上舒也不知所踪。
「这小子一朝得志，便可以骄纵得来去无踪了！」斋堂内人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因寺监、维那等正匆匆赶往忘忧寝房中去，找寻是否有留下一言半字告知去处。平时除了吟唱《供养偈》和《结斋偈》外，五观堂内一律禁声。但现在堂内正是群龙无首，修为尚浅的和尚，便都一反往日的强作沉静；现在一个个都如无掩鸡笼，放飞的鸟喧声四起。任监督的僧值喊破喉咙，香板不住点地，警示大家须保持安静，却仍然如是。突然，有一个胆子特大的小沙弥，走到外边去不停地打响斋板，这才止住了在五观堂内的扰嚷。
开封大街，忘忧这数天又犯上风湿痛的毛病，腰盆以下酸痛难耐，便悄然走下山去配药了。
而上舒亦留意到忘忧下山之动静，看准时机；便也静悄悄地从寺中奔出，尽抄近路，赶在忘忧后头，一看究竟。在大街转角暗处埋藏的上舒，见忘忧走进了药铺内良久，正也想走进店内；却突然有人从后把他拦下。
「和尚仔，你也是跟踪你寺方丈到来的吗？」拦下他的人正是少郎。
「你怎么也会在这里？难道你也有如我忘忧方丈未卜先知之能？」上舒感到意外于此能见到少郎，不由得心生好奇。
「你道本少爷是谁？四海之内皆吾兄弟耳目！」少郎自鸣得意。
「你少卖关子！不然……」上舒在装凶作势。
「好好好，不逗你了！药铺的店东主的儿子是我好友吉宜的朋友，消息可灵通得很。据他说你寺方丈现在每隔十天便会下山到来配治湿病的药，但如遇霉雨天更是隔天，要来多配额外的外敷药。现在他应还在店里等待店家们代为煮药。」
「难怪人进了内里那么久也不见他离去！」
「你现在要入内吗？」
「是的。你也跟来吗？」
「不了。他是我恩公，只是想看过究竟，然后给你报讯而矣。」少郎想了想又再说道：「去吧，我陪你走到门外去。」
两只好奇的小鬼走到药铺门外，正要探头张望，却是寻不着忘忧的身影。
「怎么看不到他的人，刚才见他明明是……」两人面面相觑，此时却有人倏地从后拉着他们的胳膊。
「你两只小鬼，为何在此鬼鬼祟崇？」原来说话的正是忘忧。
「方丈。」上舒马上向他作揖，然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见过忘忧大师，我刚路过，有事待办，不便久留，就此拜别！」少郎佯装有要事在身，正欲转身拔腿就跑。
「且慢！既是有见面之缘，李少主又何用急着离去？」忘忧稍歇，「老衲见现已近晌午，何不我们三人坐下喝瓯茶、吃点包？」
拉拉扯扯间，少郎便随忘忧师徒，来到一处虽然简陋，望远却能观湖景的茶寮，唤作「醍醐」。
「方丈，下回你吩咐弟子代你下山便可，你老人家总不能老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寺院中大小事务烦多，得须要你坐镇的啊！」上舒向着忘忧直话直说。
「你这小子现在责怪起为师来了！」忘忧不好意思地反驳。
「你这小子才是来无踪、去无影啊！」少郎也帮忙说上一句话。
「这不正是说你吗？」上舒向着少郎扮了个鬼脸。
「三人都是！」忘忧为彼此解窘。
「哈哈哈……」三人笑作一团。
「今天你竟敢擅自下山，这又该当何罪？」忘忧假意带点怒意在责问上舒。
「弟子不都是为担心你的缘故！你老人家为什么要隐瞒病况呢？」
忘忧正想要说些什么来着。
「是的，忘忧大师莫要怪罪贵徒儿的擅离职守，私自下山；他这样作，都完全是出于一片孝心而矣！」少郎却抢话，说到「擅离职守」四字时还特意提高声浪，语带相关；因深怕忘忧会真的责怪起上舒来。
「如再遇有下次，你只管吩咐徒儿下山代为购药便是……」上舒只是想到了自己行将离开宁忍寺了，便不好再说下去。
「……」
谈笑间少郎又向忘忧求教：「大师，敢问方才你说的『碰面是缘』，照阁下的说法，吾等每天能与之邂逅的人皆是缘份，那样走出家门到外边去逛，总会碰见人嘛，不都是有千千百百种缘？」
忘忧道：「佛说『短短今生一面遇，前世多少香火缘。』」
「常听人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又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今生擦肩过。』那是真的吗？」少郎心生好奇。
「回眸是缘，牵手是缘，姻缘是缘；前世是缘，来生是缘，生死是缘。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啊！」
因是晌午，苶寮中吃饭的人流多；见二位少年风儒雅韵，又有得道高僧正在说法，便纷纷停下碗筷，好奇地转头来听佛受教。
「依大师的这个说法，每个人所见所遇到，那么多无数的物事；莫不是上天早有安排，一切都是缘？」少郎细耳倾听忘忧的开示。
「若无因缘，何以相遇？若无相欠，怎会相见？」
「犹如我和大师你的这次相遇，岂是前生有所相欠？」少郎虽聪慧，但佛学之精奥，探究得愈深，愈益使他不解。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万法生灭，皆系缘份。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所造。」
「唯心所造？」
「就如李少主与敝徒儿上舒，相遇是美，相知是福；你俩人该好好惜缘啊！」忘忧没有再解说下去，只把话题带过。
「……」
三人把茶言欢。回到宁忍寺，忘忧自是为了不欲众僧替自己担心，也为出于维护慈孝而私自下山的上舒之故；不得已又再向众人编话，说是自己命他陪伴自己下山作事，但没交待明细。
不日，李府设宴为上舒过契之事摆酒庆贺，但一如过往地朴拙，简简单单的几道菜只邀请了宁忍寺忘忧方丈等寺中较高阶的僧侣数人，除此就是李府内上下数十自家人而矣。
酒宴后，上舒仍旧跟随忘忧回到宁忍寺去打点细软，另外，也好等明天午斋时，让他向全寺僧兄们作个正式道别。
隔天午前，仍在香积厨中帮忙切菜的上舒，正是全神贯注地把野菜洗涤，切丝；冷不妨后面有人大力地拍着他膊胳，便急往后看。
「水鬼升城隍了！还在这里干什么？快放下手上工作！」于风语带调侃。
另一位师兄趋前，从他手中夺去了菜刀，挡在他的身前，欲代他完成余下的工作。
其他属香积厨内的众师兄们，也一涌而上，有的为他捏膊，有的为他揼腿，务要使他好好舒松一下。
上舒见状，诚惶诚恐地道：「你们都做什么了？众师兄们，这……这个我可是承受不了你们如此礼遇！」一边又在心中暗忖着，这些师兄们平时待他没有一位是安好心的，这回一反常态，是怎么了，莫非又要戏弄自己不成？
「你啊，过到李尚书那里，不要忘记我们众师兄们啊！以后有什么好处记得多多关照一下啊！」
「怎会呢？你们从前对待我是怎样的？我又怎能忘记的？」上舒语中有话。
「你怎会说这样的话呢？莫不是怪我们从前待你不佳，现在一朝飞上枝头变鳯凰了，便开始学得易记仇了么？」方才为上舒捏腿的，抬头望向上舒在直抒己见。
「岂会是？只是我们在寺院中一起生活了十数年，从小打打闹闹，朝夕相处，即使怎样也好，总得有点不舍的感觉吧。」
「这样说法便差不多了！原以为你还忘记不了，上回我们在后山，打翻了李府三公子相赠的糕点……」倒是说这话的于风，心底还是有点不是味儿。
上舒反倒安慰他说：「于风师兄，我们都是佛门中人，早已放下七情六欲；我又岂会因如此这般的小事情而记恨于你，记恨于众同门呢？」
于风点头，此时又突然有人从香积厨的后门处高声说：「孺子可教也！」旁边有人也立即应声道：「是的，真的孺子可教也！」原来是少郎跟随忘忧方丈前来。
众人见着忙不迭均回头应声道：「方丈，早！」
原来少郎今晨一大早，便代其父亲前来接应上舒，代为打点一下，看看还有些什么须或是不须带回府中之物。
「少郎，你怎么这么早便上来敝寺？」上舒一见少郎便眉开眼笑。
「上舒，休得无礼！你也人身还未真正踏入李府，就先直呼人家少爷的名字了？」站于忘忧身后的典座（斋堂、厨房负责人）不清楚两少年私交甚笃，便插上话。 「你们这一邦饭头僧怎么全都不懂礼数的？」
上舒低下了头应声道：「是，对不起！」
「不都是你教导出来的吗？」倒是于风直肠直肚。然后站于不远处的伙夫（佛寺的厨师）噗的一声，便引得厨内所有人都跟着哄笑起来。
（待续）
作者有话说第20章 兴来犹作少年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