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色撩人》明州雪

1、第 1 章

　　隆市的春来得令人猝不及防，昨天四月的料峭寒风，还逼得人裹着羽绒服，今天立刻回暖，太阳还没落山时，热得几近初夏，直至夜幕落下，逼人的热意才褪去。

　　传送带似的自动扶梯送上一波又一波下班的社畜，袁悦然走出地铁站，迎面一阵凉风，把刚才在人堆里挤出的汗全吹干了。

　　拢了拢薄外套，整整大挎包的肩带，绿灯亮起，她快步穿过十字路口，沿着热火朝天的商铺街走了一段，熟门熟路拐进尽头一家冷清的小铺子。

　　只一间门面大的铺子里，接近店门的位置横着窄窄的吧台，把空间以极其不均衡的比例一分为二，外头是两张高脚凳，里头是两列料理器材和一列摆满一次性餐具的包装台。一对青年夫妻在小小的空间里，忙得不可开交。

　　“老板。”袁悦然趴在吧台上朝里头喊了一声。

　　老板娘百忙之中分了她一眼，手头包装的活半点没停：“姑娘，急吗？有单大的，要三十多份套餐。”

　　这家铺子本来是专供外卖的，门口两个位置一般除了让外卖小哥歇脚，也就只有袁悦然这样的常客，直接来店里点餐等待时，会坐上一会儿。

　　“不急，您先做这单吧。”悦然随手扎起披肩长发，从背包里摸出本A4速写本，拿纸巾擦了擦吧台，摊开本子，又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本巴掌大的手账本，拔下夹在书衣上的美工钢笔，看了眼身边的空位，埋头自顾画起画来。

　　里头两口子窸窸窣窣说了几句，老板忽然道：“姑娘，我有个朋友，27岁，有房有……”

　　“打住！”袁悦然一抬钢笔当即打断，“不约！”

　　老板娘：“我就说她不会答应。”

　　这两口子也不是第一次要给她介绍对象了，袁悦然只当耳旁风扫过，继续画她的画。

　　她的手速很快，连形都不打，直接几笔线条拉上去，以一只眼睛为起点，不过五分钟，一张姣好的少年脸庞便跃然纸上，炯炯有神的小鹿眼，挺拔的鼻梁，微薄的唇，顶着个乖巧却沉闷的波波头。

　　在她的习惯里，画完脑袋，就是完成百分之八十了，余下的线条就开始狂野地乱飙，略显宽大的校服，紧紧扣到第一颗纽扣的领子，以及背景的吧台，都有些写意，最后画到搭在吧台上的手，才重回细致。

　　十分钟后，她补了补画中人蒲扇似的睫毛，这才满意地盖上钢笔盖。

　　老板提着两个大塑料袋放上吧台，看见熟悉的速写本，笑着调侃：“哟，又在画白月光呢？找到人了吗？”

　　“别瞎说，他是我弟弟。”袁悦然合上速写本，没有回答后面的问题。

　　老板娘把最后一份套餐装袋，也凑到吧台上：“是是是，是弟弟——”她把弟弟两个字，念出了比情人更百转千回的旖旎，毕竟谁会成天画“弟弟”。

　　这两夫妻一唱一和起来，袁悦然可招架不住，赶紧在老板要搭腔前抢先道：“一分特价套餐，一杯热可可，别太烫。”

　　“今天的特价套餐卖完了，不过……”老板卖关子地顿了顿，“你是常客，今天我特价卖你分海陆双拼，只要你答应见见我的小兄弟。”

　　“不见，谢谢！”袁悦然斩钉截铁。

　　老板：“白送你一份！”

　　悦然：“我只要热可可！别太烫。”

　　“你可够了吧。”老板娘把老板推到后头，把刚调好的温可可放在桌上。

　　店门外，一声刹车响，外卖小哥冲进店里，火烧屁股似的拎起两袋套餐就往外冲，袋子撞到可可杯，悦然眼疾手快一手扶住杯子，一手抄起速写本护住，杯盖边沿渗出几滴棕色液体，淌了下来。

　　电瓶车已经开走了，老板娘看着桌上被落下的袋子，无奈地摇头：“漏了两袋……”

　　袁悦然擦干净杯子，对这状况习以为常，收起东西离开。

　　外卖小哥发现自己落了东西，猛杀回来，骑过悦然身边。

　　听到身后响起的刹车声，悦然只想替外卖箱里套餐们默哀。

　　商铺街热火朝天，交谈声和各式音乐声混杂在一起，仿佛只有噪音才能宣扬繁华。身边的一家服饰店播放着一首柔和的歌曲，在各种激情澎湃的旋律里被击打得支离破碎。

　　“那曾……的人”

　　隔壁铺子音乐渐歇，这一方的歌曲变得清晰。

　　“早在告别的那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

　　袁悦然不是喜欢听歌的人，然而听到这句歌词，心头却忍不住一酸。

　　她只是想知道当年那个脆弱寡言的孩子，现在过得好不好？毕竟，那时候的他过得不太好。

　　也许正如歌中唱的，往事不可追，有些事注定只能留在记忆里。

　　此时的环境显然不适合伤春悲秋，袁悦然停下脚步迷茫，周遭的一切却都在如常运转着，隔壁店铺的音乐重新震起来。

　　外卖小哥拿齐订单套餐，再次出击，骑着电动车，快准狠地从她身边飞驰而过，车把手精准地撞上她拿着饮料杯一侧的手肘。

　　“啊！”可可溢出来，滴在背包上，悦然忙把背包拉到另一侧，同时把手往边上一伸，推开可可杯，避免弄脏衣服。

　　她反应很快，只是没有眼观六路，递开的饮料杯稳稳当当撞在对面走来的人身上，塑料杯盖被撞错位，掉在地上，满满当当的可可泼了出来，沾了她一袖子，也洒了来人一身……

　　袁悦然瞬间就懵了，赶忙收回手：“对不起对不起！”

　　一叠声道完歉，她才看清对方的惨状——深棕色可可以针织衫正中为起点，炸开一团拳头大的花，指头粗的几条“花藤”一路往下，顺着衣摆淌到宽松的休闲裤上，直到大腿位置才收住势，周围溅射的印记更是数不胜数。更要命的是，这人的线衫是米色的，休闲裤是浅灰色，罩在外头的黑白拼接卫衣，最大的一块污渍正好在白底上，简直惨不忍睹。

　　那人比袁悦然高了不少，她抬起头，猜测他身高近185。

　　对方是名二十来岁的男子，一双堪称教科书式的完美双眼皮，衬着寒星般的眸子，眉锋凌厉，鼻梁挺拔削刻，唇形略薄，稍长的前发似乎喷了不少啫喱，一点没有要垂下的趋势，这么张脸要是放进银幕里，也算能打的。

　　他比较有涵养，既没有破口大骂，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只是抿唇皱眉，不悦地看着袁悦然，显然在等一个解释。

　　幸好不是烫的……

　　袁悦然心存侥幸地松了口气，再次道歉：“那个……真的很对不起，我赔您洗涤费吧。”

　　她掏出手机准备转账，对方却兀自脱下卫衣，在腰上系了个结，挡住裤子上的污渍。

　　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准备接受这种补偿，袁悦然以为他在衡量价钱，尴尬地收起手机，拿出张名片，双手递上：“这是我的名片，要不等洗完了，您把费用告诉我，我转给您？”

　　名片中央靠右用大号字体印着：锦绣室内设计有限公司，设计助理，袁悦然。下方是联系方式，左下角还附了微信二维码。

　　男子接过名片，挑了挑眉：“锦绣设计？”

　　袁悦然没想到他竟对自己的公司感兴趣，介绍道：“我们公司虽然才成立三年，不过是锦绣集团旗下的，质量绝对有保障，设计师们水准也都很高，如果感兴趣的话，也可以联系我。”

　　锦绣集团靠建筑发家，自二十五年前创办以来，完成了不少高质量项目，也算隆市知名的良心企业，袁悦然此刻所处的青云花园，和马路对面的青云广场，都是由锦绣集团承建。

　　“下次别乱发名片。”男子点点头，表情缓和不少，调转方向。

　　袁悦然没领会其中的意思，跟上去。

　　男子停下脚步：“你要跟我回家？”

　　袁悦然这才反应过来，被泼了一身饮料，当务之急肯定是要回家换衣服：“不好意思……”

　　目送男子离开，她自认倒霉地晃晃见底的饮料杯，扔进垃圾桶，她的外套是深卡其色，污渍倒不怎么显眼，一来一去被风吹得快干了，便不急着处理，决定先解决晚饭。

　　这条商铺街位于青云花园最北侧，单身公寓楼的一层位置，大多都是些简餐店，价位也不高，这个点人流量很大。

　　挑了家有空位的兰州拉面，袁悦然要了盘炒刀削，这里的环境实在不适合涂涂画画，她把背包换到靠墙那侧，边等边刷起朋友圈。

　　五分钟后，随着刀削上桌，微信发来一条新消息。

　　“这么快……”袁悦然划拉着筷子搅炒面加速冷却。

　　翻到消息界面，来的却不是新好友添加请求，而是高一群的群体消息：五一组织同学会！参加的速度报名！

　　袁悦然意兴阑珊地暗灭手机，把一盘热刀削拨搅得快凉了，才风卷残云地扫起来。她吃得很快，用她闺蜜的话说就是饿死鬼投胎，进店的大半时间反而是用在等待上，等上菜，等面凉，从走进店门到出门，只花了十五分钟。

　　想着这一天总算能落下帷幕了，她放松地朝公寓楼大门走去，谁知走了几步，又撞上了……

　　还是那个外卖小哥，还是那辆熟悉地电动车，这下没有了饮料杯，小哥直接用高超的车技把她别到了迎面而来的男人身上。

　　男子挑挑眉，瞅着袁悦然：“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