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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大约是因为心情极好，一曲哀伤的雨霖铃被沈姮哼得极为欢快。沈姮觉得应该换个曲子，但是记得完整的曲子只有这首，惜朝是早产儿，出生的时候又难产，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迷迷糊糊间就听见门外大堂里，歌女一声声地唱着这曲子，一遍一遍反复地唱，然后生产的疼痛和心里的疼痛都纠结到一起，拉扯着不让她就此昏死过去。“……便～纵有～千种风情……”
笃笃……敲门声打断了她有些散乱的调子，沈姮回头，便看到白发的女子，“姮儿，师傅可以进来吗？”
“师傅！”
“瞧你高兴的，有什么好事吗？”自从那件事以后，就很少见她这样笑了。老人接过沈姮手里的梳子，然后把她的脸转回去面对着镜子，不管过了多少年，在璇玑的印象里，沈姮都还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孩子，任性，洒脱，我型我素，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那时自己梳的是羊角小辫和玲珑髻，如今却要盘起头发，梳一个流云髻，“你把那孩子体内的玉蟾取出来了？”
“啊！师傅您知道了？”
“一共才三只，少一只我会不知道吗？”璇玑轻轻地笑了，“那东西很毒，朝儿的身体没事吧？”
“我给他服了丸子了，早上煎的药也可以去拿了，服个几次大概就没大碍了。”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朝儿他们到那里了？你一大早把你师丈拖起来去接人，他到现在还在闹别扭呢？一大把年纪了，还老不正经的。”
“那师傅你当初怎么不选我爹啊？”
“你爹更糟，一张死鱼脸，跟我个性不合，还是你娘镇得住他。”
“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性格跟你差不多，也是个难得的美人……”璇玑沾了些发油，抹平沈姮额头的碎发，露出美人尖来，“你爹很爱你娘，还让你随你娘姓，他现在一个人很可怜，你有空去看看他吧！我知道你怪他当初阻止你跟顾辰影在一起，让你们要私奔这么可怜，可是事实证明你爹没有做错，顾辰影甚至想伤害你和没出世的孩子，他们顾家的人啊注定不太平，不知道朝儿会不会有事，我听说他之前在江湖上闹出了不少事……”
“师傅……母亲和孩子之间是不是真的有心灵感应这种事？”
“哎……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你这不撞南山心不死的性子，什么时候可以改一改，希望朝儿别跟你一样……”
“师傅啊～～～啊啊啊～～～”
“好好好，师傅不说，不说了。母子啊，师傅没有孩子，怎么会知道，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知道惜朝在那里吗？我感觉到他应该到了，所以他就到了，师傅你相不相信？”
“不相信。”
“师傅你真不给面子。其实，我有托人啦，你也知道，我不能让他们三个先找到惜朝，所以就托镇子里客栈的掌柜留意一下，我画了画像，还告诉他，是腿脚不方便的。免得跟那个混蛋弄错。那镇子是东北方向来这里的必经之路，镇子上就那么一间客栈……再说，也许真的有心灵感应也不说不定啊……”沈姮说完，得意地朝璇玑眨了眨眼，扬了扬眉。
“别动别动，好不容易盘起的髻……”这张少女的脸还真适合这样调皮的表情，也不枉费她当初费尽心机守住这容颜不老，永远都是这少女模样，所以，你就永远当孩子吧！“对了，我听玄机说，朝儿失忆了，有了个新名字，叫忘夜。”
“忘夜？遗忘夜晚的黑暗，永远活在阳光里吗？也好啊……”
“他不是自然失忆吧？他服下‘一忘千年’？”
“应该是，他耳朵后面。”沈姮拿手指指了指自己耳后，“有那个，因为服用那药而形成的凹陷。那药可没解药，就让他一切从头开始，让我好好尽一个母亲的责任吧，希望不会太晚。”
“你当初也是身不由己……不要自责了。”璇玑点了点沈姮眉间，把她的小“川”字按平“‘一忘千年’虽然没解药，不过也是可以化解的，你不担心吗？”
“他之前的那些事情，我问过那个叫铁手的人了，他可以恢复的契机已经不存在了，所以不用担心。”
“那就好。”不存在，就是说死了吧，璇玑还记得当初铁手带来的那个顾惜朝，三魂不见了七魄，到底是什么把他逼到了那个地步，如果能忘记，也是好事吧！“介不介意告诉师傅那个时候朝儿离开的理由？”
“我介意哎～”沈姮把头往后仰，看着璇玑鼓起了嘴，刚盘起的发髻于是哗啦啦地又散了。
“你……”璇玑无奈而宠溺地摇了摇头，“好，那师傅就不问了。”
“反正，只要他服下了药，那个离开的理由就应该不存在了。失去了记忆的人，自然也就没有了追究前尘旧事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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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沈姮所说，不过半个时辰，忘夜便悠悠醒转，他直愣愣地望着屋梁，发了很久的呆，然后开始打量自己身处的屋子，最后才把目光落在戚少商的脸上。戚少商满脸的期待，笑出了两个温暖的酒窝，随风凑啊凑地把头靠上戚少商的肩，妄图进入忘夜的眼里。
有些散乱的眼神慢慢地聚起了焦，终于亮闪闪地望进戚少商的眼里，还没有什么力气的声音轻轻地响起：“七哥……”
戚少商阻止不了心里面的雀跃，因为在这一刻之前，他没来由地害怕过，害怕忘夜这一觉醒来会忘了自己与他的关系，他听很多人提起过，失忆的人恢复了记忆以后，极有可能会忘了失忆期间发生的事情。同时，让他害怕和期待的还有变回顾惜朝的他忽然的横眉冷对。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变。那个什么都没有说清楚就飘走了的神医没有治好忘夜的失忆，这个认知让戚少商对那位忽冷忽热的女神医的好感度一下子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我这是……在哪里啊？”
“这里是药庐，刚刚大夫帮你治了腿伤，怎么样？膝盖还痛不痛？”戚少商查看过，虽然裤子被剪到了膝盖的地方，但是那膝盖并没有任何新的创口，不知道神医是怎么治的，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忘夜尝试着抬了抬脚，曲了曲膝盖：“不痛了，就是有点酸。”
“有点酸胀是正常的。”沈姮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药碗，正好接过忘夜的话，“来，把药喝了。”说着便想推开围在床前的两个人，谁知戚少商竟然很自然地伸出手接住了那药碗。戚少商怕打翻药碗，不敢用力，沈姮一时呆愣，也没有松手，两个人便这么面面相觑。
“大夫，我……我来好了。”
“多事，我的药是不同的，你懂怎么喂吗？”沈姮理所当然地冷冷瞪了戚少商一眼，戚少商只好放开手，心里纳闷，这喂药，还有讲究。“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扶起来，这么大个人，一点都不机灵。”
戚少商无辜挠了挠额前发迹，才回身坐到床头，扶起忘夜靠到自己身上，然后准备就绪，抬头望着沈姮等他反应。
沈姮望望内床被冷落的枕头和被子，再看看两个人靠得无比自然的动作，没来由地生起闷气来。
“你是关外人吗？你这个头发也未免太丑了，给我去梳干净了再回来。”
“现在吗？”戚少商瞪大圆圆的眼睛，直愣愣地看向沈姮手里的药，“喂……喂完再去吧？”
“哼！”不满地短哼了一句，沈姮才坐下来开始喂药，“来，小心烫。”她舀了一勺子，吹了吹，才凑到忘夜面前，忘夜张开嘴一口吞了下去，温度暖暖的很舒服，苦涩里带了点清甜。
房里剩下的两个却纳闷得紧：这跟平常的喂药到底有什么不同。
“对了，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戚少商。”“柳随风”
“可是我看你长得比较像包子，以后就叫你戚包子好了，柳随风，嗯，不错，好名字。”
“是师傅取的。”小随风指了指忘夜，笑得一脸得意。
“这名字取得实在是太好了！哈哈……我喜欢，多叫几遍，柳随风，柳随风，柳随风……”
“那个，大夫……”戚少商举了举左手，笑得弱弱的，“我可不可以不叫戚包子啊？”
“不可以！”沈姮连抬眼看他的兴趣都没有，继续低头喂药，“来，啊～”
看到戚少商吃瘪的表情，小随风忍笑忍得几乎要内伤，缓了很久，才勉强能够开口：“那美女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小子实在是太可爱了，这个称呼我喜欢，你继续叫继续叫，说到名字，朝……”沈姮本来想说朝儿没告诉你们吗？后来一想他失忆了可能不记得了，便收了口，“接你们的人是玄机子，另外那位是璇玑，我师父，至于我，我叫沈姮，你，”她抬起下巴望了眼戚少商，“你可以叫我姮姐。”
“姮姐？”
“嗯，小忘夜啊～”沈姮应了戚少商，然后贼兮兮地凑近去看着一脸茫然的小忘夜，“我是你娘。”
“啊？”（忘夜）“啊？！”（随风）“啊？！！”（戚包子）
32
天一直在下雨，从昨天早上，一直到现在，时而淅淅沥沥，细雨如丝，时而昏天黑地，大雨倾盆，好似永远都停不下来。
“是瑶池圣母打翻了琼浆玉液吗？”沈姮望着窗外悬挂着的雨帘，轻叹了一口气，“戚包子，去把窗关了。”
“忘夜说想看雨……”
“你是猪脑子吗？他腿伤虽然治好了，身体却不见得完全恢复，受得了这种湿冷吗？小随风，把火盆端过来点。一个两个的，都不懂照顾病人……”
戚少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吞了回去，没有人比他更在乎忘夜，但是忘夜说想透透气，看看雨，自己拒绝不了，昨夜的滂沱大雨，惊得戚少商一晚上没睡好觉，他多怕忘夜旧伤复发，好在忘夜只是嘟哝了几句腿酸，然后很快入了睡，一夜安稳。沈姮的宁神药，真的很有用。
说到沈姮，戚少商就更头痛。
“娘，是我叫七哥开窗的，火盆也是我嫌热叫随风搬走的，您不要怪他们。”忘夜挡开沈姮递过去的药，解释了两句，然后才把头凑上去，吞下那勺子药。
娘……为什么忘夜你就这么单纯地接受了这个看上去比你还年轻的女人是你的娘呢？她哪一点像一个娘的样子，你起码应该滴个血验个亲什么的吧？怎么可以毫不怀疑地接受了？
“乖，娘是为了你好，你这几天好好养着身体，很快就痊愈了，娘是不会骗你的，娘是大夫。”
一口一个“娘”叫得可真顺口，戚少商满腹怀疑，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直到沈姮喂完药开门出去，戚少商才急急跟了上去。
“伯母……”
正准备撑开伞的沈姮僵了僵，把伞收起来，然后缓缓回过头来，侧着脑袋看着戚少商：“我说过多少次了，叫我姮姐。”
“姮姐……”忘夜难道要叫自己叔叔吗？还有小随风，一口一个“美女姐姐”，也叫得十分顺口，回头又叫忘夜师傅，真是一团混乱。
“有什么事？这屋子的屋檐可不够长，站久了准淋成落汤鸡，到时候别湿漉漉地去碰我家朝儿。”
她真的很关心忘夜，可是关心不代表什么：“姮姐真的是忘夜的亲娘吗？”
“我有必要骗他吗？”
“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但是我还是觉得……”
“觉得奇怪？从昨天我讲完开始，你已经奇怪了整整一天了吧？可真沉得住气。”
“顾惜朝，他不是在青楼里长大的吗？他的母亲……”
“我不想解释，也没必要跟你解释，总之我不会骗他。我是他亲娘，你到底是个外人，没资格质疑这些。”
“我不是外人！”戚少商冲口而出，遇到沈姮的目光却有些局促，“我……他唤我七哥，就像我亲弟弟一样。”
“戚少商，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朝儿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吗？你的眼睛骗不了人，我见过，你的那种眼神，那种见不得人的可悲的眼神，我见过。”
被看穿的尴尬，让戚少商局促不安，可是他似乎隐约听到了些悲怆的意味。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们都是男人，你喜欢他，你可以和他做朋友，做兄弟，却不可以是爱人！”话语中的悲怆渐渐转为愤怒，她丢开手里的伞，转过身来抓住戚少商的肩膀，那无神的眼睛震慑住了戚少商，他只能呆呆地任沈姮摇晃着自己，然后控诉。雨下得越来越大，似乎要把这天地都淹没，也淹没了声音，戚少商知道，这声音传不进房子里，可是却可以传进自己的耳里，“他已经有了我，还有我们的孩子，你为什么要抢走他？你们，一个，两个，都想抢走他！你们还要他来杀我？他也不值得原谅，他从来都不值得原谅，风华绝代，诱惑着所有的人，明明已经有了我，却诱惑着你们，自废武功又如何，自残身体又如何？我为什么会心软，为什么要告诉他朝儿在这里，他要杀他，他要杀我们的孩子，我们的朝儿……”
秋日里忽然响起了惊雷，连倾泻而下的雨里似乎都带着暴戾，戚少商知道沈姮疯了，他把自己当做了别人，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要伤害顾惜朝，他的忘夜。而那个人，是忘夜的父亲。
被点了睡穴的沈姮缓缓地落入玄机的怀中，老人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然后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璇玑拍了拍戚少商的肩：“进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那些飘进屋檐的雨已经把戚少商淋得湿漉漉的，碎发紧紧地贴在额头，狼狈不堪：“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一个女人失去了丈夫，一个母亲失去了孩子，会疯是很自然的事情，更何况，那个害她失去这一切还是那个她最爱的男人。所以，我保持住她的容貌，为她制造没有解药的遗忘药，希望她永远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但是没有用，有些感情太深刻，一旦被重新提起，就可以胜过任何药物。”璇玑类似叹气地喃喃，然后转身离开。
“惜朝的父亲，要杀惜朝？是真的吗？”
璇玑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却没有回头，伞也压得越发低了：“是真的，当他知道姮儿怀孕了，他就一直在姮儿的饭菜里放藏红花，但是药堆里长大的姮儿对什么都免疫，姮儿的肚子越来越大，他便渐渐的，连姮儿都想要伤害。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不要自己与爱人的孩子，唯一的解释，是他根本不爱姮儿，他认为姮儿不配有他的孩子。”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上一代之间似乎有着复杂的恩怨情仇，戚少商震惊，却不好奇，不好奇，不代表他不想知道，因为这关系到忘夜。
“说到配不配的问题，我们从来没觉得他顾辰影配得上我们家姮儿，顾辰影父亲一手创立的魔教曾经在江湖上惹下不少血雨腥风，是武林公敌，早年的顾辰影也是武林一大祸害，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弄得江湖人心惶惶。是外出游历的姮儿救下了被人追杀奄奄一息的他，治好了他。他就说要娶姮儿，我们都反对，最反对的是姮儿的父亲，我们的大师兄，姮儿为了她甚至与她父亲断了关系，至今还没有和好，后来姮儿为了保护惜朝逃出来，也没有回来找我们，大着肚子流离失所，被扬州的一个烟花女子收留，生下惜朝后又被大师兄带了回来，灌了‘一忘千年’，却留下那孩子在那烟花之地。等她想起一切，二十年都过去了，她根本没有面目回去认回顾惜朝。原本潜意识里不接受大师兄，那之后更是恨透了大师兄，所以人就疯了，想想，也就几年前的事。所以她做什么你都忍着她点，她毕竟是长辈。”璇玑长叹了一口气，才慢慢地迈开步子，往自己的房屋走去。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如此详细的解释，给自己这个“外人”听，真的好吗？
“你不是想知道吗？刚刚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知道昨天姮儿任性，把那事都说了，朝儿接受了，你也没问很多，但是心里多少是怀疑的，我知道你在乎朝儿，告诉你也没有关系，不管什么情况，你都会保护好顾惜朝，是不是？”
戚少商郑重地点了点头，想到璇玑看不到，又郑重地说了句：“是，我不会让他受到任何的伤害。”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不久前忘夜的梦话，那个逼迫忘夜的人，不是忘夜的亲娘，是青楼里的女子吗？她为什么要原来的顾惜朝学那么多东西？面对不是亲生儿子的顾惜朝，她该有多严苛，以至于成为年幼顾惜朝的噩梦？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和朝儿以前的关系。”璇玑似乎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望着戚少商，看到戚少商脸色微变，又宽慰道，“你放心，我没有告诉姮儿，姮儿要是知道了，肯定赶你走，我只是想说，既然朝儿已经失去记忆变成了忘夜，你就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吧，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原谅他。”
戚少商点了点，虽然璇玑的话玄乎乎的，但是戚少商觉得自己能懂，放弃过去，重新开始，这是他正准备去做的事情。
“还有，你好歹是一代大侠，人却还没有小随风机灵，小随风虽然也怀疑姮儿，却没有多问，他和姮儿更亲近些，而且童言无忌，小孩更有开口的权利，你知道他为什么不问吗？”
戚少商摇了摇头，的确，那小子怎么不问，他就不好奇吗？昨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有一开始的惊讶，后来接受得似乎比忘夜还快，当时不觉得奇怪，只当两个孩子的想法一样单纯，如今才觉得奇怪，小孩子，应该更好奇才是呀。
“因为他知道，姮儿是治他师父的大夫，他师父的身体能不能痊愈都掌握在姮儿的手里，如果姮儿当他师父是儿子，必定更加全力相救，万一被怀疑，姮儿恼羞成怒，危害到的是他的师父。那小鬼可是精得可怕啊，你戚少商心里虽然也是为朝儿好，这种时候处事却太过直诚，还不如个孩子。”璇玑轻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开。但是她喜欢直诚的孩子，这个戚少商，论年龄可以当她的孙子，性格也好，要是他跟朝儿在一起，以后便跟自家孙子一样，这样一想，便越来越觉得他顺眼起来。
自家老头子吵着要收那个柳随风做徒弟，自己却是不看好的，那孩子太精明，知道什么对自己有利，知道怎么利用自身的优势，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却未免太事故圆滑，把事情看得太透，那孩子长大以后，必不是池中之物啊，好在他心向着朝儿，自己也可以不那么担心。
阵雨小了些，不再像是咆哮的狮子，戚少商擦了一把额头的雨水，然后开门进去，门里的两个孩子看到他的狼狈样，都笑得很欢。
随风——戚少商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枉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还不如一个孩子成熟，硬是在这种时候勾起沈姮的回忆把她逼到那种地步。刚刚那样子，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事？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忘夜的治疗。
沈姮看来真的是忘夜的亲娘了，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受苦的是无辜的孩子。戚少商望着忘夜笑得很欢的脸，却无比心疼起那个过去的顾惜朝来。
你现在有母亲，还有我，就从头开始，我们会给你幸福的。
可是下一秒，一个念头划过戚少商的脑海，刚刚沈姮说，她告诉了忘夜的父亲，忘夜在这里！
33 山雨欲来风满楼
戚少商从包袱里翻出替换的衣服，然后躲到屏风后面去换衣服，两个孩子闹闹咋咋笑了他一会，开始聊些有的没的。
“随风，我们以后也找这样的地方住好不好？”
“可是这山很高……”
“不是山也可以找个岛啊，没有外人，只有你，我还有七哥，然后让哥他们偶尔过来玩……”
“嗯……可是我想当大英雄……”
“大英雄才不好玩，你看你七师父，当大英雄的时候总是板个脸，还是现在好，笑的时候有酒窝哦……”
……
戚少商拿右手把着自己的下巴，然后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扳着个脸？有吗？可是自己怎么只捏到肉肉？酒窝？——他抿着嘴摆出个笑容，摸了摸自己的酒窝——现在我就不是大英雄了吗？——他顾自地笑了笑，继续解自己的腰带。
一团白色的纸卷落了下来——杨无邪的飞鸽传书，之前一直在忙忘夜的事情，所以忘记了。
戚少商把纸卷捡起来打开，才发现因为雨水的关系，墨迹已经散开来，看不清内容，只隐约看到“六”“无”的字眼，六扇门的无情？戚少商有些不解，他记得自己问的是关于行乐汇的事，跟无情有关吗？算了，反正也只是自己好奇，不是什么急事。只是无情……无情身在京师，怎么会跟这江南的商会有关系？戚少商开始怀疑这一封信的内容不是回自己的信而是关于别的事，和无情有关，莫非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六扇门发生了什么大事？大到让杨无邪都不得不特地传书过来？
戚少商拿纸卷的手没来由地一颤，纸卷随即飘落在地，心里忽然涌起一种不安的预感，好像有什么阴谋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滋生蔓延，然后形成一张巨大的，普天盖地地向他压下来，摆脱不得，那是一种许久没有感觉到的恐慌，就好像顾惜朝血洗连云寨的那天，躲在昏暗的地道中，感觉到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正在被无情地屠杀。
“七师父那么笨，我才不要变成七师父那样的英雄……”随风在身后不满地嘟囔着，“他那样的英雄就算得到了天下也会很快被骗光的……”
戚少商一瞬间感觉到一阵心惊胆寒——被骗光，就像当初的连云寨一样吗？被骗光，用什么骗？
“那七哥就不要当英雄啊！陪忘夜找个像这里一样的地方隐居不就好了，七哥！你说好不好？”
戚少商被拉回神，心里面因为那句“七哥”而找回了一些温暖的触感。
“好！”戚少商大声回了一句，听到忘夜咯咯咯笑得很欢的声音，随风又开始闹闹咋咋起来，两个孩子笑作了一团。
戚少商开始脱淋湿的衣服，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与其在这里这么担心，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回一封信给无邪，让他再把事情说个清楚，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以无情之能，能出什么事呢？戚少商觉得自己多心了，无情铁手追命冷血，堂堂四大名捕，又不是吃白饭的，怎么可能出事？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身后的两个孩子，然后去趟孔雀山庄，搞清楚上次的失火事件，这才是自己的分内之事吧！
自己刚刚竟然开始怀疑忘夜，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戚少商这辈子都不想再拥有。
窗外大雨倾盆而下，似乎永远见不到晴日一般。
——
但是到底还是晴了，隔日早上起来，就可以看到耀眼的阳光，天空呈现被雨水冲刷过的那种干净的蔚蓝，花草树木，都清晰得动人。忘夜也可以下床了，和随风两个人蹦蹦跳跳地围着药庐转圈，像贪玩的小姑娘一样折些枝条，摘些野花。
“腿没事吧？”戚少商遥遥地问了一句。
顾不得回头的孩子也遥遥地答了一句：“嗯！”
戚少商满意地笑笑，开始往崖边走，没有树木的遮掩，视野就变得很开阔，居于高处，眺望远方，入目的，是可以震慑人的美景。云南，原本就是个美丽的地方，而这座山，似乎得尽了地利，万里无云的天气，便又是天时。身后两个孩子欢乐的笑声，大约就是人和了，这样的认知让戚少商由衷地快乐起来，如果真的可以这样，陪忘夜找一个像这里一样的地方隐居，那么自己，一定住一辈子都不会腻的。
可是，责任呢？戚少商像被什么狠狠地敲击胸口，带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痛。他有些讨厌大义扛两肩的自己了，大约是眼前的景色太美，所以反噬才会如此强烈，自己活生生地打破自己的梦，实在是种不好的感受。
“你们两个臭小子！”身后传来璇玑愤怒的喊叫，戚少商回过头去，就看到两个孩子被白发女子追着跑“那是我辛辛苦苦种的药草，你们给我当花采！”
虽然璇玑杀气腾腾，戚少商却由衷地笑开了，自己总是顾虑太多，真羡慕两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这里风景很好吧？”玄机拍拍戚少商的肩，戚少商微微一惊，这个人轻功极好，神出鬼没的。
“是啊！”戚少商转过身去面对着山下的美景，玄机便与他并肩。
“当年我们师兄妹三个路过这里的时候，也是迷上了这景，才决定住下来的，后来师兄出去闯，带回了大嫂，我们四个人就住在这山上。”
“四个人？”
“是啊，大嫂生姮儿的时候难产死了，师兄因为与姮儿之间的问题也不住山上了，这山背后有个山谷，师兄就住那里，也是个好地方。”
那个人，按理说是忘夜的外公吧？
“神剑逍遥子，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五十年前，他是一个武林神话，挑尽江湖各大门派，无一败绩，后来却离奇失踪……”
“他就住在后面，朝儿的外公。”玄机讳莫如深的笑笑，“不过他脾气不好，别去招惹他。”
戚少商点了点头，武林前辈都有怪癖，像眼前这两位就足够奇怪了。
“对朝儿的事感兴趣吗？那么，你知道悯月神教吗？”
“魔教？”戚少商想到璇玑说的惜朝父亲的出生，莫非就是这个悯月神教？“那个在五十年前，人人闻之色变的魔教？”
“那是顾家的，创立神教的是朝儿的爷爷。我知道璇玑告诉了你很多以前的事，不过有一件事她也不知道，那就是……啊！”玄机轻呼一声，后脑勺被重重地砸了下，两人回头，看到掉落在地的绣花鞋。
“你个糟老头，聊什么聊，还不给我过来抓这两个小子，你想看我的药被糟蹋光吗？”
“领命！”玄机回了声，回头对戚少商笑笑，然后捡起鞋子朝那些孩子跑去。
戚少商的目光落在四处逃窜的两个孩子身上，眼角一瞥却看到了沈姮，她靠在自己房间的门口，微笑着看着这一幕。
这一切是如此美好，戚少商心里的阴霾被一扫而空，趁着今天天气好，去一趟孔雀山庄吧！
顺便再去原先那个镇子找传信的人，回一封信给无邪。
不会有事的，还有无情在呢！
——
“阿嚏！”
“公子？”
“没事，大概有点小着凉，不碍事，我们还是加紧赶路吧！”
“是！”银剑不安地回着，好不容易逃出京师，前路，仍是一片迷茫。“那个人，她真的会帮我们吗？”
无情顿了顿，带了些怅然：“凭着当年的交情，她应该会收留我们，至于其他，还是要自己来。”
事情到了如今这一发而不可收的地步，自己又要如何扭转乾坤。本来依自己的性子，哪怕再糟糕，自己也不会逃走，可是如今不同，如今京师的一切，似乎都掌握在那个人的手里，那个轻易扰乱自己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