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容情》空山春静夜

67、第 67 章

　　村口，那个最最熟悉的身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是母亲！当年那个有几分泼辣的女子，如今鬓边却泛起了几许白发。吴天走近，母亲不说话，只是仰着头一直看着吴天，那慈祥的眼神分明含着几滴泪水，嘴角一直不停地微微颤动，她抬手抚了抚吴天的脸，这一刻，吴天再也忍不住，温热的泪水从脸上轻轻的滑落。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接过吴天手里的行囊，拉着吴天的手牵着他回家，就如小时候他做了坏事被母亲逮到久久不肯松手一样，只是依稀记得从前，母亲总是边走边唠叨个不停，可此时此刻，她口里却只是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是啊，回来就好，真的好好！故乡的山故乡的水，还有故乡的气息……遥想多年以前他背起一个简单行囊踏上了南下的旅车，多年以后的今天，还是那个旧行囊依然是旧时的模样回到了故土，只不过这次带回来的却是一身的疲惫一身伤……
　　吴法依然会每隔几天往家是打电话。
　　“喂。”
　　“妈，是我，还好吗？”
　　“好，好，还好！”
　　“怎么感觉你说话没精神。”
　　“没事，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怎么了？有心事。”
　　“没，没有。我去叫婷婷来接电话。”
　　“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妈，你越不说我越是担心。”
　　欲语泪先流。良久，电话里传来一声低泣，妈的语音颤抖，这越是让吴法忧心忡忡：
　　“儿啊，在外你们要多注意身体，听妈的话。”
　　“怎么了妈？怎么突然说这个？”
　　沉默。
　　“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对你说？”妈欲言又止，“你二弟昨晚在医院还没回来。”
　　“吴天怎么了？”吴法惊慌失措。
　　“肾衰竭，已经开始做透析前的导管手术了。”
　　犹如晴天一声惊雷，吴法眼前一黑差点晕倒，那感觉就如五雷轰顶令人痛不欲生，他倒退三步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什么时候的事？二弟现在在哪？是不是弄错了？去大医院复检了吗？”
　　“他回家几个月了就一直没走，在中山他就知道，可他谁都不让说。”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吴法哭。
　　“公司早就倒闭了，身体也不好，他不让我告诉你，怕你担心。”
　　“什么事都一个人扛，他怎么这么傻！”吴法泪流不止。
　　“昨天晕迷中他还在说你买房子的事没能帮到你，他很自责。”
　　“房子的事在批贷款要不了多久就弄好了。”
　　“他知道，只是心里苦啊！如果弟弟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到的事，你不要记恨他好吗？”
　　“妈，怎么会！我是大哥。”
　　“好，好，快过年了，要不了多久你们也该回家了，先不要对他说，你们一定要注意身体，好吗？”
　　“知道了，妈。”
　　“好了，我去看粥熬好了没有，你爸陪着他，他下午出院，说想喝粥。”
　　“嗯，妈，您也要多保重。”
　　“好，好，挂了。”
　　电话传来嘟嘟的声音，吴法终于忍不住嚎嚎大哭。妻子在一旁也早就哭成了泪人，看着伤心欲绝的丈夫，金西良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紧紧抓着吴法的手。
　　“我要回家！”良久，吴法开口道。
　　这个决定来得太突然，妻子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你是说辞职吗？”
　　吴法点点头：“二弟心里一定很难过。”
　　“你刚升职为工程组组长，好不容易工资加到三千美元，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妻子道。
　　“钱重要还是兄弟重要？”吴法突然失火一样的狂吼。结婚这么多年，吴法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大发雷霆。
　　妻子不说话，待吴法稍微冷静了一些后接着说道：“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原计划我们一起再奋斗两年存点钱在手里，以后回国也好做点什么事情，如今二弟身体不好，我们是不是更应该努力挣钱，将来等到有合适的肾源才有钱做手术。”
　　听此一言，吴法深情的望向妻子，本已流干的泪水再一次决堤而出。这个时候为有一个如此深明大义的妻子而深深感动，吴法不知说什么，只是将妻子的手握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二弟的情绪一定很不稳定，自懂事以后，他最听我的话，这个时候了，想必家里一定冷清，我要回家看着他……”
　　“嗯，也是。人生啊，许多的事情都会顾此失彼，那一切都听你的，我们夫妻俩有饭吃饭，有粥喝粥，如果你决定了，我们风雨同行。”金西良一脸的诚恳。
　　“我想，房子要么就不买了。”吴法有点愧疚的将目光从妻子身上移开。
　　“不，这回听我的，房子已交了五万定金要不然全打水漂了。回家以后我们还是得做点什么，婷婷也快上一年级，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学区房，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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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以后。
　　“哥，你怎么打电话来了。”吴天喜出望外。
　　“好久没给你打电话了，问问你现在什么情况？”
　　“挺好的，也挺忙。”吴天很开心的回道，“哥，上次的事，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
　　“傻瓜，我们是亲兄弟，血浓于水，哪有什么隔夜仇的。”
　　“嗯……”吴天感动不已，“哥，你们呢？还有嫂子都还好吧？”
　　“好，好，都挺好。”
　　“嗯，哥，你们一定要注意身体。”
　　“我们知道的，在这里呆久了还是吃住不太习惯，还是觉得国内好。”
　　“不同的风土人情，适应总需要一个过程。”
　　“我想明年回老家发展你觉得怎么样？”
　　“听妈说你和嫂子合起来的待遇也挺不错的，为什么要放弃呢？”
　　“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们早回去了。”
　　“你以前不是说同事里华人很多吗？你最好是安心的再呆个两年存点钱，现在国内消费水平越来越高生活成本也越来越大了，你要多考虑考虑，”
　　“你嫂子说婷婷越来越大，我们又一直不在身边照顾，女人嘛，想孩子了。”
　　“放心吧，婷婷很乖，明年我在家里的时间会比较多，我会多带着她，哥，我叫婷婷来接电话。”
　　善意的慌言又能拖到什么时候？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但为了心安，能拖一时就算一时吧！
　　离过年只有一个来月了，吴法走进经理办公室交上辞呈。
　　“你想好了？”
　　“想好了，家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我知道你弟弟的事情，你的做法令我很钦佩。”
　　“谢谢。”
　　“今年只有一个来月过春节，干到年底，年终资金和双薪都一并发给你。”
　　“嗯，谢谢。”
　　部门经理是英籍华人，对中国人一直很友好，是一个很不错的领导。生活啊，难就难在如何做出选择，因为一旦选择走出舒适区，另一条路谁都不知道会怎么样！但一旦做出了选择，心反而不再彷徨。走出办公室，吴法如释重负。
　　窗外冷冷清清。世间万物已不再让他沉醉与兴奋，吴天坐在窗前看着远方，他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二哥。”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
　　吴天转过头，脸上露出淡淡的从容的笑：
　　“没到寒假怎么回来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看着消瘦的二哥，吴敌眼圈开始泛红，泪水忍不住刷刷的从眼洭里流了出来。“在你给我汇款之前就已经知道是不是？”
　　吴敌婉转悲呜。
　　“都过去了，有什么好提的！”吴天起身帮三弟整了整衣领，然后擦干了他腮上的泪水。
　　“这么大个人了还哭哭啼啼。”
　　“听妈说你整天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二哥……”
　　“这个时候同学朋友都在外地工作，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吴天轻描淡写素语浅笑。
　　“我们出去走走吧。”
　　黄昏下，兄弟俩肩并着肩走在家乡的田埂上，偶尔吴敌邀着二哥的肩膀。
　　“这么大个人了，口水都没流干还流什么眼泪！”淡淡的笑容依然挂在吴天的脸上，只是微锁的眉头却无法掩饰他内心多日以来的争扎与伤悲。
　　“我早就不流口水了。”吴敌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二哥，你一定要坚强。”
　　“我没事，不提那些了，聊点开心的。”吴天接着问道，“小可怎么样？还没见过这个未来的弟妹，什么时候领回家？”
　　“毕业以后。”
　　吴敌这次回来就是想看看二哥，听妈说他的病情发展得很快，医生说对于一个病人心态很重要。可这个时候，对于正值青春年华的吴天，从前也算是走过人生的高峰，而眼前事业没有了，爱情没有了，而身体的机能也一天一天如江河日下，他的心态又能好到哪儿去呢？我想任何人在这种处境下能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
　　“旅店生意怎么样？”吴天问。
　　“没有想像的那么好，”吴敌回答，“也没想像中的那么坏。”
　　“万事不可急于求成，才开始不要想着挣多少钱，先积累经验，然后要善于发现问题再一一解决。”吴天继续说道，“多到其它的酒店或旅社转转，学学他们的管理与营销。”
　　“我知道的，放心。”吴敌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故意笑了笑，“二哥，我发现虽然你文化不高但懂的还真是不少！”
　　“公司都被我整垮了，总得学点经验。”
　　从前的吴天要被弟弟说他文化低肯定得理论一番，但这个时候他的思维仿佛就是一条直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不再争论不再关心不再热情，总感觉他的才思也不再如从前那般敏捷。
　　“法院没查你吗？”如小时候一样，吴敌总是爱问个没完没了。
　　“查你了。”吴天好久没这么轻松过，“看我有没有转移资产，全家人都查了，什么都没有。”
　　“难怪你把钱打到小可的账户上。”吴敌笑了笑，“你够奸的，未雨绸缪啊。”
　　“别说的这么难听，员工的工资我可是一分都没少给，设备库存都被人搬的干干净净，供应商告我之前我就做了两件事，房给了苏雅，车给了你。”
　　“啊……没有啊？”吴敌停下脚步双手一摊装出不知情的样子，“我没收到车啊！”
　　吴天无语，这个弟弟笨了吗？
　　“不是卖钱了嘛，不然开旅社的钱是从哪来的？”吴天瞟了他一眼。
　　吴敌停下脚步，目不转睛的看着二哥还是那样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只见他突然摇摇头呵呵的笑了起来：
　　“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你啊，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怎么就没一点变化？”
　　反被那小子将了一军，吴天这才回过神来。
　　“一把年纪了总是这么不正经。”吴天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什么时候返校，逃课回来看我也看够了吧？”
　　“看你说的，我请的假好吧。”吴敌赶紧解释。
　　“还说我没幽默感，这么激动干嘛？”好长一段日子以来，吴天真的是没这么舒心了，“我就这个样了，你得学好专业，我们老吴家还得靠你和大哥光宗耀祖。”
　　触景生情总是令人闷闷不乐。曾几何时，他们老吴家的地主重生什么时候少得了自己？吴天说完，情不自禁又是一脸的凝重。吴敌突然一个快步挡在吴天的前面，双目饱含深情一脸诚真的说道：
　　“二哥，这次回来我是想去医院做检查，我捐一个肾给你。”
　　吴天一惊。
　　“明天一早你就走。”吴天一把推开挡在他前面的吴敌。
　　“人体只需要一个肾源就行的！”
　　“这事往后你不要再提了。”
　　“为什么？”
　　“我已录入全国肾移植数据库，等以后有人体肾脏捐赠……”
　　“全国排队等肾源的患者那么多，什么时候才轮得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等不到我就不移了行不行？”
　　“就说你没文化，死脑筋，用我的肾有什么不行？”
　　“我就没文化怎么了？明天给我滾回去。”
　　吴天怒不可遏，头也不回气冲冲的往家走去。
　　“二哥……”
　　“不要再说了，我警告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吴天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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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敌在家呆了天三还是不肯走，吴天也不怎么搭理他。不过他们俩在爸妈面前每天都表现得尽量开怀一些有说有笑，吴天将一切病痛的折磨都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吴敌也从不在二老在场的时候提起，这是一种心照不宣。见吴天从不松口，第四天吴敌起程回校，吴天心里难免有一丝不舍与落漠。谁都知道这个弟弟从小就仁爱忠义，可他还那么年青，还没有成家立业，还没有践行他的踌躇满志，岂可为了我而从此过上定期前往医院做检查的生活？虽说人体只需要一个肾脏就可维持一个人正常的排毒功能，可一个肾脏能顶起一个年轻人完整的人生吗？若有个感冒发烧剩余的这个肾脏要再出现任何一点点损害的话可怎么办呢？不能，绝对不能，我们老吴家三兄弟不能再有任何坏消息出现，不然，整个大家庭又将陷入永无止休的悲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