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云悠》无语望天

28、风起云涌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用过午膳的沈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长裙迤逦，漫步在紫宸宫的小花园里。

　　小心翼翼的她如今腹部高隆，再过三月就要临盆，算算时日，正好可以赶上玄帝五十寿辰，可说是双喜临门。

　　自从皇太孙的事发后，她就几乎没在前朝露过脸，一来不想与沉晔碰面，更重要的是想顺顺利利的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多年来，她一直活在失宠的恐惧中，没有子嗣便只能用尽一切来抓住陛下的心，只因心知自身当下的一切荣宠都来源于相貌肖似一个叫舒仪的女子。

　　本以为子嗣无望，想不到居然可以梦想成真，沈贵妃庆幸之余也有着深重的担忧，数月前一直噩梦连连，一时梦到胎儿被人害得掉了，一会梦见自己七窍流血，一尸两命，于是终日疑神疑鬼，没几日就消瘦得脱了形，尽管玄帝再三安抚，除了上朝几乎都陪在左右，也没有任何好转。

　　多亏兄长物色了新的医官穆元禾，他一来便主张更换寝宫里的安神香，去除了角角落落的香料和摆设，如今殿里虽然空旷了些，素淡了些，却让她无比安心。

　　穆元禾刚殿里殿外检查了番，迎面遇上散步归来的沈贵妃，微一躬身，唤了声：“娘娘。”

　　沈贵妃心情大好，自从身子顺畅后就对这个勤勉劳心的小医官青眼有加，面色红润，和煦道：“穆医官，有心了，劳你日日来查看，还为本宫搭配膳食。”

　　穆元禾心里暗道若不是为了让你平安产子，自己这个只会研毒用毒的也犯不着来当什么医官，面上却笑回道：“这是下官的本分，能为娘娘分忧是下官几世修来的福气。”

　　若是高飞听了，准一辈子拿这个嘲笑自己。

　　沈贵妃满意点点头，挥手摒退身后宫人，走近几步，低声问：“怎样？”

　　“殿外有几株菫兰，刚刚冒出叶子，其果实有活血之效，未免娘娘误碰，下官已请人移除了。”穆元禾回道。

　　“是不是有人故意放的，想加害本宫和陛下的骨血？”沈贵妃沉下脸，轻抚了抚肚子，咬牙切齿道。

　　穆元禾自然明白她嘴里说的有人指谁，虽然心里清清楚楚，不过是几株杂草，却不置可否，故意让她误会：“这，下官不好说，但请娘娘放心，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保娘娘和小皇子平安无恙。”

　　送走沈贵妃，他才抬头，清晰远眺到雍庆宫的琉璃瓦面所反射出的幽冷的光，耳边恍然响起那年的金戈铁马声和族人们仓皇失措的求救声。

　　没从琴霜那得到答案的雪姑连着两日茶饭不思，傅中玉不知究竟，以为是女儿想莫言了，体贴的差人备车送她往翰林院。

　　捧着临时做的一盒子点心，坐在马车上，雪姑仔细回想那天琴霜最后说的几句话。

　　“不要再去试图寻找悠儿娘亲的下落，你这般聪慧，只要想想为什么谢将军与我等选择闭口不言。”

　　“以悠儿个性，她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是继续往下查还是就此放弃，雪姑颓然的闭上眼，握紧盒柄，突然灵光一现，既然不能查小云娘亲，不妨去查查北月族。

　　她刚接手了书阁的采买，这会掀帘一看，离采买书店不远，便请车夫先绕去一趟。

　　一番询问和查找，终于勉强在一堆故纸堆里翻到了两本记载北月族的旧书。

　　她如获珍宝，才出门，正欲上车，只听对面酒楼传出一阵嘈杂声。

　　“你们这几个异族一看就不是好人，敢到我店里骗吃骗喝，走，随我见官去！”

　　“我们没骗吃骗喝，不是给你钱了吗？”

　　“什么钱？你们拿□□用，我这就送你们见官去。”

　　雪姑抬眼看去，就见一伙人推搡着到了酒楼门口，但见其中一人一扬手，顿时十数枚铜钱如雨般洒落，有三两枚咕噜噜滚到她脚边。

　　她弯腰捡起一枚仔细看了看，又见三个异族装扮的男子被几人围着，双方都很生气，眼看下一刻就要撸袖子干上了。

　　想自己刚到京里，难得带两个随从出来吃一顿饭，却被店家以用□□来羞辱，那史越眯起双眸。面容忽然间变得阴冷异常，迸射出骇人杀气，正欲拔出腰间的弯刀，忽听一声清婉如天籁的嗓音：“等等。”

　　在众人各种目光注视下，雪姑款款上前，举起手中的铜钱，说道：“这不是什么假铜钱。”

　　店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不过是个衣衫素净的小姑娘，后面也没跟着什么家丁仆人，轻蔑的冷哼道：“你个黄毛丫头，居然红口白牙说这不是假的，大家可以看看，这哪里是我大佑铜钱。”

　　一时间，围观众人议论纷纷，两个随从听得懂些汉语，但说不清楚，无法反驳之下，又急又气，倒是那史越定定看着雪姑。

　　雪姑微微一笑，回道：“这确不是大佑年间所铸的铜钱，因为这是前朝通宝，上铸有乾元祥兆四字，算来距今已有三十余年，如今市面上已很少见。”停顿了一下，她转向那史越他们，道：“想来三位因是多年未踏足大佑，带了前朝的铜钱来用，而老板您不认得这铜钱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些铜钱大部分早已被铸造司收回。”

　　“你都说是前朝通宝，那你怎么认得？”店家半信半疑问道，虽然因她自信的答复而熄灭了心中的怒火，但对她年纪轻轻却能知晓这些还是心存疑虑。

　　雪姑把铜钱还给那史越，转头答道：“太常学书阁中有各朝通宝记载和绘图，老板若是不信，可去查阅，便知真假。”

　　太常学，众人一凛，店家更是面色一肃，也不追讨什么饭钱，挥挥手，带了伙计回去了。

　　雪姑欲走，那史越忙上前，用略微生涩的口音唤道：“姑娘留步。”

　　步履不停，雪姑动作迅速的进了马车，很快，辘辘马车便消失在三人的视线中。

　　那史越看看铜钱，又望望远去的马车，微微泛蓝的瞳眸中浮出一丝兴味，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渐渐漫上他的嘴角，浅淡之中却带着一点狂佞的阴狠。

　　“去，查查太常学是什么，再把刚刚那个姑娘找出来。”

　　不远处，两名一路尾随的暗探观望已久，见他们离开，其中一人旋即回去通报。

　　听着探子关于那史越的行踪报告，白洵揉揉额头，自从小云出征，陈四海率北路军前去襄助，宋成自荐押运粮草，大佑可说是精锐尽出，果不其然，各路妖魔鬼怪纷纷出动，连久未踏足大佑的胡族也来凑热闹，生生掐断了自己随小云上战场的念头。

　　“后方不能乱。”“得让小云吃饱饭，有劲去打架。”

　　第九百九十九遍，他默默提醒自己，再睁开眼，精芒毕现，沉定道：“继续盯着，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

　　背后，一直没作声的皇长子沉晔和丞相白洲不约而同的揭了盖子，撇撇茶末，垂下眸，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

　　转过身的白洵哭笑不得，这两尊大佛明摆着就是两个监工，除了上朝，几乎天天来自己这小衙门坐着。

　　“你是怎么盯上的那史越？”白洲好整以暇的睨着自家宝贝弟弟，问道。

　　“指挥司不受你辖制，事关机密，恕难奉告。”白洵毫不客气回道，要不是看他是自己哥哥，早把他扔出去了。

　　上任不过几个月，他已经得了个白阎王的外号，如今但凡有难办的案子送到他这儿，犯案的总不过一两天便来主动投案，搞得他快把京兆尹的活都干完了。

　　难得看白洲吃瘪，沉晔嘴角微扯，又饮了口茶，解惑道：“边疆情况谢少将军一直派人盯着，临走前把军部探子都移给了白指挥使。”

　　白洲虽然见过他们同场竞技，但没想到谢云这般信任自己这个不正经的弟弟，莫怪乎白洵对军务格外上心，长眉一扬，叹道：“少将军倒是警觉，胡族多年蛰伏，还是按耐不住，那史是胡族的贵族姓氏，不知其与现今的右谷蠡王那史鹏是何关系。”

　　管他什么关系，在他眼皮底下，别想整幺蛾子，白洵霸气的暗道，正在这时，白家两个家丁各捧着个食盒，说是白六夫人送来的亲手做的餐食。

　　一向冷肃的白洲不禁一笑，热情的邀请皇长子和幼弟一同用餐，哪有半分冷面丞相的影子。

　　“嫂子什么时候学会下厨了？”白洵奇道，换来白洲一脸骄傲道：“有段时日了，你经常不着家，自然不知，你嫂子很有天份，连娘也夸赞。”

　　这般一说，连沉晔也感兴趣起来，想以白洲谨言慎行的秉性，夫人定是有过人厨艺，可待一筷子进口，却是后悔不及。

　　一口下去，咽咽不下，吐吐不出，白洵皱着眉，暗悔不已，妻奴白老六这名号到底不是凭空来的，六嫂也不一般，能把菜做成这样确实很有“天份”。

　　白洲却很是享受，吃了几口后问面色同样精彩的二人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白洵直了直脖子，勉强咽下，把筷子一放，不答反问道：“娘她是吃过了夸赞的吗？”

　　沉晔故作抹嘴，把嘴里齁咸齁咸的菜吐在帕子里，随手端起茶水漱口，但听白洲答道：“这还用尝，娘她闻到香味就夸了。不过娘说她最近吃素，不能沾荤腥。”

　　姜还是老的辣，沉晔和白洵顿时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