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两个傻子.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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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很努力地活着，活得也一直很开心。
直到遇到他。
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他，他正在亶爰山的河里钓鱼。
长得实在太普通了，过眼即忘，丢到人堆就分不出来。全寨上下三百八十七口男女老少，包括阿德全能排在他前面。
对了，阿德是看门的没化成妖的狗，但是很聪明，虽然别人不这么认为。全寨上下只有我坚信它能成妖，我一向慧眼识珠，它不会辜负我对它寄予的浓浓期望的！毕竟我为了赌他赢把棺材本都压上了……
话说回来，这样普通的他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一头黑发束成一股，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好像与世隔绝，全世界都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我和他不像，但是又有些像，我没读过书，不知道怎么说。
打劫都是靠寨子里其他人，我负责打架抢地盘，我第一次打劫，打的就是他。
他好像谁都不在乎，不过没关系，我别的没有，就是有毅力，时间也很多。
后来他和我说话了，虽然说不上两句就闭嘴了，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什么嘛！大家都觉得我很有意思唉！所有人都会喜欢我的！
再后来，我打架的时候被人暗算了，躺了好几月，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想到他。
刚能下床，我就去找他了。
他说要杀了那群混蛋，我心里挺高兴的，当然还是要劝住他，我要当一个好的山大王，带着大家发家致富，不能乱杀生的。
毕竟我其实不怎么喜欢流血，没办法嘛，我爹一死，亶爰山就被分完了，只能靠打架抢回来。
很多的妖怪打服了就不吭声了，也挺好的，和气生财。
他问我疼不疼的时候，眼睛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发现，他眼睛细长，但是睫毛很长很浓，眼皮像是瓷玉一般白，像是小鹿姑娘挂在房里的工笔山水图，画出来的秀气雅致。
我猛地站起来，慌慌张张走了。
回到寨里，大家都围着我八卦，最后得出结论，说我红鸾星动了。
什么叫红鸾星动？小鹿姑娘解释说，我喜欢上他了。
是、是、是嘛？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但是又很高兴，咬着被角笑。
大家撺掇着我去告白提亲，他不同意就绑回来成亲。
那可不成，我不绑他，也绑不了他。
不过，他会同意的，我很好的，而且我们在一起挺高兴的，没理由不答应。
大家很好奇他长什么样，我拦住了，他不喜欢被打扰的，况且娶回来不就看见了？
小鹿姑娘不在，大家等不及给我打扮，绣花鞋是我偷穿她的，裙子是他们打劫的时候顺带的，兔妹妹借的簪花，虎叔打的金耳环，牛妈妈替我上的妆……
我们都说我好看极了，是他们见过最好看的姑娘，是亶爰山最美的女大王。
我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得意。
但是我没想到他不喜欢，他觉得我丑。
而且我们不能在一起。
因为他是魔，我是妖。
我很想哭，但是不能哭，哭不是办法，我回去说的时候，寨里的女孩子都哭了，替我哭的，眼泪都要淌成河了。虎叔他们这些男人也气得不行，要给我报仇，绑他回来做醒酒汤。
那可不成，我顾不上难受，拦着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更生气了。
我只好老实说，他们去了还不够盘头菜，一准只能给他塞牙缝，估计还不够格。
这下他们气炸了，我怎么说都不对，看来都是我读书太少了。
折腾了一晚上才安抚好大家。
我躺在床上，心里难受，跳得特别厉害，都要跳出来了，堵着很多东西。
后来，寨子里大家叫我不要笑了，哭一哭就好了。
我说我没事，没人相信我。
真的，我没事，也有按时哭，我每天晚上都咬着被角哭的，哭得特别认真。
小鹿姑娘说我这样不行，如果修魔要杀人，杀有罪的不就好了。
我觉得她说得很对，不愧是读过书的，我真是傻。
我每次都是把他们打得半身不遂，没有杀过他们。
第一次我杀了一只为非作歹的蛇妖，手直抖，回来就做噩梦，半夜老是醒。
他没有名字，我就叫他无名氏，也算他的名字。
我每天想他很多很多遍，慢慢我就不怎么做噩梦了。
后来我杀了很多很多有罪的，很多人感激我，我很骄傲，我能变成魔，能配得上他的。
我高高兴兴地去找他，他果然在那里钓鱼，无论我去哪里，走多远，他都会在这里，我一转头就看到了。
他说我修仙了。
晴天霹雳！怎么可能！我很认真地在修魔！
他说我天生是修仙的命，我才不信，有办法改的！
他说要滥杀无辜。
然后他起身收了鱼竿走了。
我呆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他走的时候顿了一下，我知道我要去追的话可以追得上，但是我不能。
我有预感，他再也不会在这里了，他一走，我就再也追不上他了。
他的背挺得那么直，走路的样子也很潇洒，但总觉得骨子里透着萧索。
我动不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我一直站在那里，害得大家都跑出来找我。
他们很惊讶，问我怎么哭了，怎么不回家，怎么不说话。
废话，我相公没了，我哪里有心情说话！
他们一路一边劝一边搀，把我带回去，和我说：“寨主，你一定能找到比他强十倍百倍的！走走走，咱们回家。”
回到寨里，灯火通明，三百八十七口乌泱泱挤在大厅里，七嘴八舌安慰我，连阿德都上蹿下跳汪汪直叫。你一言我一语，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他说要滥杀无辜，我做得到吗？
我可以一刀抹了虎叔的脖子，一剑捅进小鹿姑娘的肚子，一爪子拍死阿德吗？
我做不到，他们是无辜的，他们是我的家人，怎么能为我一己私欲陪葬？他们要是死了，我就没有家人没有家了。
我辛辛苦苦，努力了几百年才有了桃花寨，收回我爹娘的土地，我不能这样做。
后来我病倒了，烧了好几个月，梦里都是那段和他坐在河边看天看云看水看鱼的日子。
我病好了，召集大家，请他们放心，我已经放下他了，我不会去找他，也不会再想他。
大家劝我去散心，我觉得很有道理。小鹿姑娘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心胸会开阔一点，大家会守好这个家。
小鹿姑娘虽然是女孩子，但是读过很多书，是我们桃花寨的军师，我应该听她的。
我豪气干云地挥挥手，出门去玩了。
我说谎了，我偶尔还是会想他，想起来就难受，他是个傻子，我更傻！
外面的世界真是新鲜，但是玩多了也没意思，我很想家。
我回家了。
没人迎接我，往常都是张灯结彩，我出去打架打两天打赢了回来他们都要大摆宴席庆祝。
我都出门这么久了，怎么没人出来，难道我出门太久，他们生气了？我都有给大家带礼物的。我给小鹿姑娘带了书，给兔妹妹带了香囊，给牛妈妈带了头油，还给虎叔带了新的大刀，还有很多很多。虽然有乾坤袋，但还是很重的！
我推开门，大家都在，但是全死了。
寨里的女孩子衣服都被扒了，浑身都是青紫，脸上都是泪痕；男的全都身受重伤，流血而亡。
怎么会呢？我出门前还好好的……
小鹿姑娘还摸我的头，叫我注意安全，早点回家的。一群孩子围着我叫，让我给他们带好吃的。
我有注意安全，我有带很多很多好吃的。
你们起来啊！我再也不任性！我再也不胡闹了！我不会惹是生非！我真的真的再也不喜欢他了！只要你们起来，说什么我都答应！
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爹娘已经丢下我了！无名氏也丢下我！我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本来还有个家，现在没有家了，所有家人都死了！
我求你们了！不要这样对我！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做错了！有报应就报到我身上吧！他们何其无辜！
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不修仙，我不做魔，我就老老实实做只妖！以后我吃斋念佛，再也不杀生了！老天爷！仙帝！魔尊！佛祖！你们谁都好，只要救救他们，我什么都愿意！金银珠宝给你们！命也给你们！桃花寨给你们！亶爰山给你们！我全都不要了！
我叫得一定特别凄厉，哭得一定十分凶狠，因为后来亶爰山多年没人靠近，听闻有穷凶极恶的恶鬼游荡，连冥界都不敢插手。
这些是我后来听说的，其实那段时间我已经断片了，我不知道我后来怎么办的。
只记得我很想死，但是我知道不可以，我要抓住凶手，我要给大家报仇。
他们被我埋葬得很好，我选了亶爰山最好的风水宝地，他们以后一定会投个好人家。如果他们泉下有知，会高兴的吧，也可能他们会恨我怨我，因为那些凶手是我之前杀的罪人的同伙。
如果不是我，他们根本不会死，我才是最大的罪人。
我很想他们能从棺材里爬起来打我一顿，一人吐我一口唾沫，用手指头戳断我的脊梁骨。
但是不可能，我只能将来死了，下十八层地狱，拔舌扒皮，石磨舂臼，上刀山下油锅，赎我的罪，让大家解气。
我杀凶手的时候，爪起头落，绝不犹豫。但我杀第一个无辜的人，手抖得像我第一次杀人，他是凶手的孩子，才四岁，我只能用匕首，我从无名氏身上偷的，很锋利，特别特别快，叫“诛心”。
我想想桃花寨里还在襁褓里没取名的娃娃，就能狠下心了。
最后一次杀人，我杀掉了最后一个凶手。
无端端松口气，其实我不是个好杀手，当然，我也不是个好寨主，好大王。想想我这一生，还真是一事无成。
我看到他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变了另外一副样子，很精致，很好看。
我发誓不再爱他，不再想他。
我看到他的时候，我知道我又输给他了。
这么多年，我还是这么没用，不争气。
我跟他说了一会儿话，他的表情不再像水面一样平静无波，我看得出来，他觉得我变了。
是啊，几百年，总要有点改变。
我知道我要死了。
没有小鹿姑娘给我计时，大家给我过生辰，我都忘了我几岁了，可能五百岁也可能六百岁。
我血里的杀欲和魔气不能平复，我真的要成魔了。
我故意的，和他说想和他在一起，如果最后的时间可以和他呆一会儿，我可以因为我立下的誓言再在地狱里熬几千年，几万年，或者就直接魂飞魄散了。
但是，他还是没有答应，他说，他没有心。
啊……这样啊，是我傻得要命，自作多情。
这么多年，我把心给了一个没有心的魔，他就拿不出东西给我了。
我和他道一声“永别”，也算有个了结了。
我下了山，把“诛心”丢在河里。
诛心，诛心，诛的是谁的心？
我一路踉踉跄跄地走，报完仇，我没事做了，我已经空了。
天劫雷刑很快来了，我不逃，被劈得很痛，五脏六腑都搅作一团。
我扑到一座破庙里，心里想，这是我活该，这是我该受的罪。
我开始忏悔，对从小到大我伤害过，戏弄过，打过，骂过的无辜之众。
眼泪不断流出来，雷也一道道劈下来。
忽然，有一只很温暖的手摸在我的头顶，身上痛楚去了大半。
“值得吗？”声音慈悲又有力量。
我迷迷糊糊的，想到无名氏、小鹿姑娘、虎叔、牛妈妈、兔妹妹，羊伯伯，账房小王……一生中遇到的所有的人妖仙魔。
我在心里说：“我做错了，我很后悔……如果我没有遇见他就好了，如果我乖乖的就好了……他是不值得，但我还是爱他，我实在没有办法啊……”
我不断地哭，那个声音悲悯地说：“我知道了，因果如此。你可愿意放弃所有，补偿你伤害过的无辜之众。”
“我愿意！我愿意！”我泣不成声。
一道明晃晃的光闪过，我知道我彻底要死了，魂飞魄散。
但是我看到桃花寨的大家了，他们不恨我，都笑着和我说话，谢谢活着的时候我愿意收留他们，给他们一个家；谢谢我能保护他们，和我在一起的几百年他们很高兴；给他们选了这么好的墓地，他们现在都生活得很好……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消散于天地也没有关系，以后我或许是一缕风，一片云，一滴水，没有伤心，也没有烦恼。
对了。
永别了，无名氏。
作者有话说第21章 两个傻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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