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云飞》狷狂

4、因加的决定

　　没有回屋，因加转了两转，从自己常常溜出去玩的方向走去。繁兮在外面等他，见他目光直直，幽灵一样没有声息的就这样穿了出去，心里狂跳起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几次张嘴欲问，因加的目光却又根本不曾在落他身上，只好默不做声的跟着。
　　“我有一个条件。”不再在理由这个问题上纠缠，因加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你说吧。”首苍道，神色从容，像是早料到他会提条件。
　　“我要管理世俗的权利。”因加成为祭祀后，西家和白家必然会遭到哥哥和两个弟弟的全力打压。纵然做为大贵族，是不会那么容易被打败的，可是西王和白犁在各自的家中日子定会非常艰难。倘更糟糕的，可能被剥夺家主继承人的位置。因加绝不可能放手两人被人欺辱，而且，他也不愿意放任某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发生。神祭的权利——反正哥哥弟弟们要的只是家主的位置不是吗？
　　“你是我的弟子，是未来的神祭。而现在，做为神祭的弟子，在世俗，你的话就相当于我的话。”
　　这等于是默认了。
　　因加垂下眼，从此以后，再无顾及。
　　已经到了百鸟厅门口，首苍突然道：“今天回家之间回你自己房间歇息。不要去找你父亲了。”
　　“什么？”因加被这句没头脑的话弄糊涂了。
　　连这个也能未卜先知？
　　因加凄然一笑，望着黑黝黝的城墙，沉睡的巨兽般庞然，稳固，高耸的旗杆，笔直，利箭一样直刺天空。
　　第一次在黎明前爬上了山顶呢。现在家中正在满城寻找他吧。不过能找到这里来的也只有三个人而已。
　　不知道谁会最先到？
　　因加也很意外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情自己给自己开玩笑。他不知道，在明白自己已经被放弃了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心已经开始变化了。
　　“终于找到你了！”远远的就听见了一个声音，喘着粗气叫道。
　　首先到的，竟是麻圯。
　　真没想到，麻叶居然会让她出来。
　　因加忙跑了过去，抓住她的手，将她拉了上来。
　　“你怎么来了？”
　　麻圯拍着胸口，恼道：“还，还不是你害的。我听见卫守通知哥哥说你失踪了。想到既然连你父亲都找不到你，那你也只有到这里来了。所以就从后门偷跑出来。差，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因加牵着她的手，担心左看看右看看：“有没有摔到？”山上路黑，不比白天，原本大路也能危险上十倍，更别说崎岖狭窄的山路。上来的时候繁兮神经一直绷的紧紧的，生怕自己掉下去了。而麻圯，竟然是一个人上来的。
　　“我说二少爷，你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头，半夜跑到这里来吹冷风？”麻圯终于能顺畅说话了，也就开始一本正经的教训了，虽是这样的说，心里知道因加必然是有了无法解决的难题，或者是受了很大的挫折才会如此。因加平常并不是个任性的人。
　　“守卫说你是从神祭大人那里回来后不见的。你——该不会？”麻圯迟疑道。
　　因加一笑，他一向避讳谈论自己家中的纷争，现下却发觉自己好象没有那么在意了，于是道：“这样不是是很好吗？哥哥弟弟再也不会看我不顺眼我，父亲也再不会觉得为难了。身为神祭的弟子，我取得了等于因城的最高权利，能做我想做的一切事情。还有什么方法能比这个位置更能解决一切问题？”
　　“你真的这样认为？”一个声音又响起，是西王，人正靠白犁身上微微喘息。西王可没有白犁这样变态的体力和速度，显然是他自己逼白犁拉着他冲上来的。以西王的个性，断不会允许自己有靠在别人身上这种完全没有形象的动作。
　　西王的声音很急促，因为气息还没有平缓下来，但周围都是彼此熟悉的人，清楚的感受到他语言中的愤怒！
　　“是的。”因加觉得很愧疚。西王为他谋划了那么多，如今他的选择——尽管这样，他还是抬起头，毫不退缩的接上他火光冲天的目光。
　　“为什么你宁愿逃避，也不肯放手一战呢！你这样做，有谁会感激你！你哥哥你弟弟还是你父亲？为了这样的人，你竟然选择了去做祭祀？！你——”西王握拳道，情绪激奋，实在是有失他平常稳重冷静，智珠在握的形象。
　　“西王，我承认，即使父亲和哥哥弟弟们无情，我也放不下他们。”因加歉意道。
　　可是眨眼神色就变了，变魔术一样，那双望向无星苍穹的眼睛，罕见的带上了裨睨天下的傲气。稚嫩的面孔流星一样的眩目，反常的让周围四人觉得非常非常的耀眼，却说不出的和谐自然。
　　只听见那清朗的声音徐徐：“可是我并不打算逃避。答应成为神祭是我考虑很久后的决定。我已经取得了首苍大人的默许，掌握了因城的管理权。与首苍大人不同，我不会放任因家——也不打算放任任何人——从今往后，一切，都将以我的意志前进！”
　　从未说过这样强横的话！从未这样郑重的决定和坚厉！好象破空之矢，飞越寰宇，风过无声，万物寂灭，
　　什么东西破碎了。
　　什么东西开始慢慢生长，缓慢，但是势不可挡！！！
　　西王本来极度不满的情绪在这简单几句类似于誓言的宣告下融消殆尽，心中渐渐生出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这也难怪，西家的人素以足智多谋著称，是天生王辅的血统，最怕是郁郁不得志，才华难展，抱负不现。西王容忍因加保持沉默这么久，到真是难为他了。
　　“西王！白犁！你们愿意帮我吗？”因加大声道——是问句，却没有一丝询问的意思——竟是那样的自信！
　　西王与白犁相视一笑，撩起衣衫，下拜道：“至死不渝！”
　　因加答应成为神祭弟子的事情，好象巨石投湖，掀起千层浪。虽然不是没有大贵族成为祭祀的例子，比如王自己就是王城的最高祭祀，可那也只是一种象征，哪个王会容许有人比自己拥有更高的权利。
　　在大多数人看来，无法同世俗中人一样婚娶生子，无异是巨大的不幸。
　　然而因加竟然同意了！
　　这真是无法理解。
　　难道是他自认为无法与自己几个兄弟相抗衡，为了避免被害，所以主动退出？
　　一定是这样。
　　难怪一样拥护他的西家和白家在这个时候没有人站出来说话，一定是已经放弃他的吧。
　　相较与西家与白家的平静，因家却是翻了天一样热闹。不说因家还残存一直支持因加的力量，比如因加母亲的娘家。纵是因戈自己也没有料到二子这样决绝的态度。
　　“这样就最好了，免得我们还要和他说。”因莲道，一脸的轻松
　　“就是，要是别人以为是我们逼迫他的就糟糕了，传出去，因家的形象可就不好看了。”
　　因炎没有说话，只是与因戈对望一眼，神色忧虑。
　　毕竟是年长阅历多，又看因加从小长大。他一听说因加答应了，先是一愣，然后就是狂喜，毕竟做为长子，他的机会可是最多的。因加一除，他的把握可就最大了。只是这喜中总有些须不安，至于这不安是什么，他却是怎么想也想不到。
　　知子莫若父。因戈心中则是笃定因加一定有什么决定了。因加是个内心极温柔的孩子。聪明！可还是温柔，不愿意伤害别人，即使自己被伤害，对自己的亲人，朋友还是那样的宽容。希望看到和平没有纷争，没有怨恨，没有妒忌，没有阴谋的世界，那样干净的世界，因此努力的回避，努力的斡旋，在自己的威逼下，在朋友的压力下，在外界的怂恿下，依然顽强的坚持着自己。可以说要不是因加，现在自己这几个儿子一定是自相残杀，因加也会分为几块，彼此为敌。
　　因加不会那么快改变，一定，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他没有看到。
　　没有等什么人弄懂局势。城主二子因加头一次向世人展示了他雷厉风行的作风。十天后，拜师仪式举行了。
　　全因城的人都来观礼。
　　仪式繁杂而庄重。
　　高高的祭坛前边一棵约半人高的建木。木分三层，每层三枝，靠后一枝，左右对称两枝，左右枝上再分二枝挂果，一果枝朝上，一果枝下垂。向上的果枝上各有一鸟，共九鸟。加上现在因城上空的一轮艳阳，象征着“末有十日”。比起一般贵族家中青铜建木要小得多，可祭祀用的，却是最明亮透彻的玉石而成，通灵贵重程度却绝不是一个档次。
　　四个青衣祭祀半坐在两角，时不时敲击面前的玉鼓。
　　大多数程序都是由首苍来执行。因加身着淡青的祭祀服，中规中矩的完成着一项一项仪式内容，面上带着金色的面具，看不出任何情绪和想法。
　　观礼最前面的自然是因家的人，中间的是因戈、因炎、因果、因莲然后是因家的其他人。两边的是西家与白家的人，再往后是中等贵族。麻家的人因为祭祀制作祭祀用具的关系，竟在一边单独有一个位置，虽不及大贵族位置尊崇，却也是难得至极。
　　只有繁兮，心急火燎的，远远找了一棵大树，躲在高大繁密的枝叶中看着自己跪在神坛前的小主人，幸得无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