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熟悉又陌生的人 ...
-
[1]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的轮廓。他穿着衣扣敞开的黑色制服，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仰着头愣愣地看着他。面前的人歪着头，半长的头发垂落在脸侧，从下看去，他的半张脸被阴影遮盖，阴影下的眼睛黑亮得可怕。
我就这样沉默地看着他，直到他松了松紧抿的嘴唇，用低沉的声音打破宁静——
“滚开！”
一股凉意窜上了脊背。
他不着痕迹地侧身，挤过我的半蹲着的身子。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挤到，肩膀撞到了桌子，桌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让全班人的呼吸瞬间凝滞。
他越过我的身侧，弯下腰随意捞起地上的几本书。没有在看我一眼，他径自将捡起的几件东西塞回桌子里———然后拉开后门，大步走了出去。
全程到尾，即使没有近距离接触他，我也能发觉到铺面而来的压迫感。
他的确是三井寿没错，只是我无法将曾经那张明媚的面孔和面前的这张脸合并。这次我彻底验证了长谷川和克美一郎所说的话，三井真的变了很多……
自习课继续。我刚坐回座位，还没来得及打开书本，斜前桌的女生就来到我的课桌旁，小声安慰我：“花井同学你不用在意，他一直就是那样的。”
“谢谢你。”我抬头看周围，发现班里自习的同学们都在悄悄地看着我。我只好低下头，僵硬地对旁边的女生笑笑，“我没关系的。”
“没事了，擦擦吧。”女生递出一张纸巾。
我抬手摸眼角，发现手指上沾了一层水，什么时候我竟然哭了，真是丢人。
“不用放在心上，他今天的反应已经很有礼貌了，既然没说话，证明你没惹到他，你还不是很糟嘛。”前桌的男生听闻也回过头，小声安慰我。
我想为我的丢人行为辩解，却不想前后桌同学已经完全默认了我被欺负的事实，拼命安慰着我。
“你刚转来的不知道，那个人叫三井寿，可是出了名的恶劣学生。”坐在我前桌的男生向我介绍，他声音不大，却仍引来了周围人的应和—————
“没错，听说他开学的时候打倒了高三的一个不良头目，把高年级的惹遍了。”
“他好像还加入了一个外校的帮派，我朋友曾经在青叶那边看到过他们，说是一群飞车党！”
“传说他带着一帮人酗酒吸烟，就是隔壁班老和他一起的那几个男生！”
“传说他是红灯区常客，找一群女人！”
“不仅如此，我听说他还砍伤过人，住过很长时间的医院！”
“别瞎说了前田，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我还听说他是山口组的呢，肯定收了不少保护费。”名为前田的男生用笔记本挡住嘴说，“总之他不打普通人，你不招他他就绝对不会理你，而且他平时也不怎么呆在教室，所以你不用那么紧张…”
[2]
三井自从离开班级后就没有再回来，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当然也无人在乎他。虽说是同学，可同学们还是对三井很陌生，听说他自开学以来就没怎么上过课，更不要说去理会班级里的人了。
站在洗手台前，用清水泼在脸上，想要盖住自己微红的眼眶。现在仍然是自习课，只不过实在憋不住情绪，所以我才找了个借口留出班级…
从大阪回来后，我的心情一直低落，可还不至于不自觉地哭出来。真是的，我今天究竟是怎么了？我又撩起一捧水，脑中不由浮现出三井的脸：可能是因为感受到眼前完全陌生的气息，所以我才会哭吧？应该是这样的。
“我刚听说宫前他们来学校了。”就在我低落时，厕所门外突然传出了男人的声音。
“来了又怎么样？不照样被我们打。”
“不是说他们下个月就要毕业了么？反正学期也没剩多少，无所谓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群男生似乎就在我身后说话。
“我去点根烟，一会去找你们。”
“一起去吧。”
“好吧，话说老大你不回班吗？你刚刚还说要上课来着。”
“…不上了。”
“我就说嘛，上课怎么会有意思。”
……能不能别再女厕所门口说话？让我独自伤心一会好吗？
“我有点奇怪欸三井，今天忽然想来学校是怎么回事？”一个浑厚的男生响起， “今天有个热闹，外校那帮人还邀请我们去来着…”
“废话什么？要去你自己去。”
“呜呜——啊啊啊啊！”
谈话声乍然停止，随之而起的是一声尖叫。我慌张地回头，发现一个男生靠在厕所门上捂着胸口嚎叫，黑虎头似的脸似曾相识。
“混蛋，你叫什么？”
“有有女生——！”
“什么？”跟在黑虎头身后的人停驻脚步，没有推门而入，“不可能，这是男厕所。”
“就是有个女生在男厕所！”黑虎头指着我继续叫。
男厕所？！慌乱中我看看四周，发现厕所的墙壁上赫然挂着几个男生的小便池。
我：……
故作冷静的关上水龙头，我硬着头皮往厕所外走。黑虎头悻悻地为我让开开门的位置，我一把拉开门想要逃离，不禁愣在原地。
门外站着的人正是三井寿。他看见我，瞳孔微张，然后恢复了眯眼的弧度。
看着他冷冰冰的脸，我嘴唇半开，就像只脱钩的鱼一样呆愣在那里。曾经也是这张脸，他狡黠地笑着，总是让我生气。可是现在就在我的面前，那张脸是那样陌生，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喂，你在这里干什么？”三井身后的眼镜男率先发话了，“这是男厕所，你变态啊？”
“还不快点走，愣着干什么？”另一个寸头男说。
我没说话，仍然在发呆。似乎是不满我的视线，三井挑了挑眉，声线平静：“看够了吗？”
他看着我，黑黢黢的眼睛里尽是漠然，没有一丝情感波动。我机械地向旁边挪了两步，三井插兜迈步，直接从我面前走了过去。
“快走快走，挡着路干什么？长个眼睛啊。”眼镜男骂着走过。
“欸，等等。” 比起态度恶劣的其他人，黑虎头脸的神情更丰富，他撑着门嘟囔，“你是教务处的女……我好像认识你。”
三井停下脚步。
“你说什么堀田？”眼镜男不可置信地问。
“你是…堀田德男。” 再也忍不住心口的声音，我鼓起勇气说。
“不是吧，还真认识啊？”眼镜男等人起哄大笑，“堀田，这是那里来的女朋友啊？”
“不、不是。她有点像那个…”堀田对我有印象，但记不太清了，他下意识地看向三井，“她好像是…”
我吸气呼气，面对着那个背影，鼓起了此生最大所有的勇气张开嘴唇……
“不认识。”
斩钉截铁的陈述句盖过了我的即将发出的声音。三井寿没有转过身，也没有回头，直接走开了。
要是换做原来的我，绝对挺着肚子冲上去大吼：岂有此理，你看德男都认识我，你怎么可能不记得我？三井寿你糊涂症犯了吧，赶紧去脑科看看脑子！而对面的少年也会嬉笑着和我犟嘴，言辞狡猾，总能让我生气。
可惜，现在的我害怕拒绝，仅仅是听见这淡淡的一句话，我便再无任何直爽的勇气。
“哎，真是浪费时间。”眼睛男摇摇头，也移动脚步追了上去，“行了堀田别看了，走了！”
他们走进门，只是黑虎头边走边转头看我，在思考着什么。
[3]
浑浑噩噩的渡过了半天的课程，时间来到了中午。
“由纪子，出去吃饭咯。”
“好的，等等我。”斜前桌的女生起身，对我打了个招呼，“花井同学，我先走咯。”
我对她笑了笑，然后继续窝在桌上。明明和樱约定好了午餐会，我却连抬脚出去走一走的心情都没有。我趴在桌上，盯着旁边空荡荡的桌面，那张桌子一直空着，一个上午三井都没有再次出现。
既然早知如此，当时在大阪的我应该就不会回来了吧…？我抹了抹眼角，叹了口气。如果那时不打算回来的话，现在的我会怎么样呢？或许，会更好也说不定。
…………
叮咚。午休结束的铃声将我惊醒，没想到我趴在课桌上，直接睡过了整个午饭时间。
我抬头，发现整个班级的同学都已经回到座位，开始准备下午的课程。糟糕，还来不及吃午饭！
“花井同学，中午有出去走走吗？”由纪子回过头问我，“应该比较适应了湘北的校舍吧？”
“还好…谢谢。”我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再次微笑。见我微笑不语，由纪子回身准备课本，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旁边的同学：“不好意思，我们下节什么课？”
是历史课。我想回应她，可还是没出息地选择沉默。从大阪回来我似乎失去了社交的能力和勇气，除了简单地应付礼貌，再无别的话可以说。
“是历史课哟。”
“谢谢。”
幸好，看来有人帮我回答了。我将历史课本拿了出来，趁着午休的最后几分钟预习一会的课程。
“真烦啊，还有一下午才能放学。”
“加油吧，你要想想这学期还有一个多月就结束咯。”
刷！就在周围的同学谈话时，后门突然被拉开了。听到这声音我下意识地回头，发现进来的人正是我期待许久的人。
三井寿走了进来，拉开空位上的椅子，岔开腿坐下来。正在谈话的同学们赶紧闭上嘴，低头做自己的事。
“什么课？”
“………”同学们抬眼看他。
“下节什么课？”声音的主人提高了分贝，他眯着眼睛，浑身冒黑气。
“是历史课。”0.003秒后，无缝衔接的回答。
刷—此话一出，同学们的视线纷纷投到我的身上。
“第六章。”
静默中，我弱弱地补充了一句废话。说完我低头盯着桌面，脑袋空空，心脏砰砰跳个不停：我在干什么？我该干什么？我要怎么办？
一秒两秒三秒…无人应答，只剩下我那句废话的余音在空气中打转。终于空气中传来吱的一声，三井将桌子往前踢，一只手伸直越过桌面，另一只手交叠在耳下，就这样趴在桌上睡起了觉。
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我再也看不下书，只好将额头磕在桌面上。记忆中的画面浮现脑海。很久很久以前，我看过他的睡相，只是比起那时躺在病床上脆弱的男孩，现在的三井完全不是之前的样子……几幅画面忽然灌入脑海：病床上痛苦的人，手腕处的红痕，紧皱的眉眼。
桌面的冰冷让我清醒，我的脸颊平贴桌面，侧头看向旁边———从趴下的视角看去，同桌的三井垂落的头发底下，似乎有一双黑溜溜的东西在跃动。
我红着眼眶，愣愣地看着那双晶亮的东西许久，直到它眨了眨，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好像…没有睡着？我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一定是我看错了吧…我刚要再次确认，只听哐的一声，班级的前门被一股巨力踹开。这声巨响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只见几只黑色的皮鞋踏进了班门。
教室门口站着一群黑色制服的壮汉，为首的是一个波浪卷男，他的身后跟着三个高年级的大汉。几人面色凶恶，吓住了正在专心自习的同学们。高年级的大汉伸头在班里看了一圈，视线落在了我旁边的三井身上：“三井寿在那里！”
他出口的一瞬间，我的眼前顿时炸出了烟花——大事不妙。
听见这声巨响，三井的身子缩了一下。他干咳了声直起身，右手伏在脖子后，活动了一下颈椎。
“你、你们想干什么？这里不是你们的班级。”坐在第一排的黑眼镜男颤巍巍地起身。
“我们只找三井寿，劝你不要多事。”波浪卷只是扯出一个冷笑，撩起衣袖直接闯进了班门。他们不顾旁人恐惧的目光，穿过我和三井座位间的过道，来势汹汹地逼近我们。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熟悉又陌生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