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英里》羊笔笔羊

96、第二十九章：只是活着

　　一个星期后，石凉大桥失火案调查结束，裴错从A立方回到了家里。

　　六月的天，气温直逼四十度，但一打开门，裴错就觉得冷。

　　屋里又阴又潮，明明只是几天没人呆着，但却像是空置了几个月一样，一丝人气都没有，只有尘埃在空气里肆无忌惮地跳跃飞舞。

　　裴错把钥匙放在鞋柜上，顺便看到了鞋柜后歪倒的衣帽架和地上摔碎的花瓶，瓶里的玫瑰失去了水的滋养，像个韶华逝去的老太婆似的枯萎了。

　　客厅里，乔默的睡衣扔在沙发上，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地躺着，一看就是被主人焦急之中随手丢下的。

　　裴错慢慢把衣服换好，然后收拾好地上的衣服和拖鞋，扫起碎玻璃渣，把枯萎的花丢进垃圾桶，把洗衣机上的衣服往滚筒里一塞，倒好了洗衣液让它自己转去，最后拿出个拖把，把家里仔仔细细地拖了一遍。

　　阳光照进了屋里，但还是没有人气。

　　裴错把电视打开，新闻里女主持正用刺耳的声音报道着一个星期前的大桥失火事件：“6月9日凌晨四时许，石凉大桥意外失火，造成一人死亡，失火原因有关部门仍在调查中……”他又“啪”地一下关掉了电视。

　　太吵了。

　　屋里只剩下了洗衣机有节奏的哼唱声，裴错在沙发上躺下，感觉身上稍微暖和了点。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一道裂纹看了很久，那道裂纹左边有八道分叉，右边有三道分叉，看起来像是根被风吹歪的麦穗，或是一只不幸残疾的蜈蚣，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天花板的角落里有一块霉斑，和脱落的墙皮凑成了一对难兄难弟，悄无声息地扩张着各自的领地。

　　裴错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重新盯着天花板发呆。

　　中午的时候，裴错趿拉着拖鞋走进厨房。

　　料理台上搁着一个不锈钢盆，里面躺着一只拔毛洗净的整鸡，盆里的水干得只剩了一半，这鸡在夏日高温里残喘了几天，终于无可奈何地散发出了不祥气味。

　　案板上码着切好了的葱姜蒜和五香八角，在菜刀旁边蔫得歪七扭八，搞得小小一方案板犹如凶杀碎尸现场。

　　裴错把鸡和葱姜蒜一股脑扔了出去，一起魂归垃圾桶的还有冰箱里半个不怎么新鲜了的西瓜，一瓶保质期过了一天的牛奶，以及半碗火腿蛋炒饭。

　　最后他给自己煮了碗挂面，里面卧了个鸡蛋。

　　窗外，日头悄悄地落下又升起，然后又落下了。

　　******

　　七月的某一天，窗外日头炽烈，屋里寂静冷清。

　　吊兰从阳台挪到了屋内，深粉色的小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枯萎了一半，只剩零零星星的几朵，躲藏在深绿色的叶片间。

　　阳光悄无声息地从一个刁钻角度摸进了客厅，把四散飞舞的灰尘抓了个现行。几步外的角落里，一只蜘蛛正漫不经心地吐出一把细丝。

　　门铃响起的时候，裴错正躺在沙发上，他扭头看了看门，那里又传来一声高亢的铃声。

　　确实有人在门外。

　　来的人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自称姓王，是谭文卿的遗嘱执行人。

　　“请问您是裴错先生吗？”这位王先生很礼貌地跟裴错握了握手，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

　　在确认裴错的身份后，王先生说：“谭小姐一年前来我们遗嘱公证处做了遗嘱公证，并委托我做她的遗嘱执行人。根据遗嘱，您是相关财产的受赠人。说起来，这个月我其实来找过您四五次，但是恰巧赶上您一直都不在家，好在今天总算运气不错。

　　“这里是谭小姐的遗嘱，这一份是公证处出具的遗嘱公证书，证明谭小姐所立遗嘱合法有效，您可以看一下。

　　“根据谭小姐的遗嘱，她愿意将生前所有财产中的一部分赠予裴错先生。经过我们的调查确认，上述财产包括动产及不动产如下：

　　“委托人所有的动产包括万云联付互联网股份有限公司股票1.5万股，每股投资价格为1.8元，银行存款12.3万元，所住公寓内各类家具、杂物等价值约合1.2万元，所有不动产一处，位于栖凤街28号14栋503号——也就是这里。

　　“上述不动产产权上未设立任何担保权利，其价值尚未经过评估机关评估——如果您有这方面的需要可以跟我说，还有房产过户的问题，我们也可以后续沟通。

　　“如果您就上述财产及说明没有其他疑问的话，我受谭文卿小姐委托，请您确认是否接受她的遗赠，如果您拒绝接受，该部分财产将由谭小姐的其他继承人继承。”

　　裴错一言不发地听完，点了点头：“我接受。”

　　“还有这个，”看着裴错签好几个文件，确认他没有其他问题后，王先生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个信封，“谭小姐嘱咐我一定要亲手把这个交给您。”

　　“谢谢。”裴错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接过信封。

　　送走了王先生，裴错坐回沙发上，盯着手里那个白色的信封看了很久。

　　信封上一个字都没有，摸起来很薄，里面似乎只有一两页纸。

　　裴错终于打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封手写的书信——

　　裴错：

　　嗨！近来可好？希望这封突兀的来信没有打扰到你。

　　如果我的代理人王先生如实地履行了他的职责，那么你此刻应该已经了解我的境况，大概也就不会为我选择这样一种交流方式而感到意外了。

　　此时此刻，我还不知道这封信会在什么样的时间和场合交付给你，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长成个大孩子了（不要怪我这么叫你，毕竟我写下这几行字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工作，也有了自己选择共度一生的爱人。

　　所以，我希望能这封信能够说明我选择你作为我部分财产受领人的原因（既然这封信交到了你的手里，那就说明未来的我没能把这些话讲明，你也了解这个家伙的德性，所以请原谅她的懒惰和健忘吧）。

　　不知道我有没有和你讲起过，我很小的时候就被生母遗弃，差点活活饿死在屋子里。

　　当时多亏一个好心的叔叔出手帮助，他不仅救我脱困，好心收留我，后来还找到了一对很好很好的夫妻领养我，让我有了一个家。

　　时至今日，我可以毫不怀疑地说，如果没有这位好心的叔叔，即便我当时没有饿死在屋子里，也一定不会像后来那样幸福。

　　从这一点来看，咱们俩可能还挺像的，虽然没有一生下来就成为上帝的宠儿，但他老人家到底也没有对咱们太苛刻。

　　我遇到了好心叔叔和养父母，你遇到了善良的养母和外婆，他们就像是我们生命里缺失的拼图，没有遇到是命，能够拥有是运。

　　我想，咱们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更珍惜这一份幸运。

　　我还想说的是，你也是我生命里拼图，裴错。

　　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我孑然一身，举目无亲，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谁活着，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应该活着。我不喜欢教书，不喜欢和学生打交道，更不喜欢每天被罗老师唠叨。

　　直到后来发现了一个比我还丧、还颓废的小孩，每天趴在垃圾桶旁边睡大觉，对谁都爱理不理，回回考试倒数第一。那时候我就想，咱们俩人一定性情相投、一拍即合。

　　你看，起码我猜对了一半。

　　和你生活在一起之后，我感觉自己像是多了个弟弟，平时耍赖偷懒不爱做饭干家务，关键时候又会帮我出头打架，我生病了还会给我做饭买药，把人照顾得有模有样。

　　我也挺像个姐姐的，是不是？至少我做饭的本事这一年来进步不小，打游戏的水平也差不到哪儿去。

　　说实话，在这以前，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够胜任照顾别人的工作，因为我太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总是为了曾经的一些不愉快而耿耿于怀，以至于忽视了身边人对我的关怀和爱护。

　　我把他们挡在一道屏障外面，以为是在保护自己，却没有想到失去了更加重要的东西。

　　好在后来你出现了，我才发现，我可以不为了任何人活着，但是只要还活着，就要看得到自己以外的人。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几十年都没看清楚，不过现在能想明白也不算太晚，说起来还得多谢你这个臭小子。

　　有时候想一想，我们上辈子肯定也是亲人，只不过缘分没有用尽，所以在这一辈子里找补齐了。
　　总之，谢谢你走进我的生活，也谢谢你让我走进你的生活。

　　如果，事情没有我希望的那么幸运，这封信过早地交到了你的手里，也请你不要太过伤心。我早就准备好这一天的到来了，相信我。

　　就像我爸爸常说的，生活就像是坐火车，半路翻车和到达终点总要面对一个，你唯一可以选择的，就是这一段路上是要愁眉苦脸看别人来来去去，还是吃着火锅唱着歌，把眼前的日子过好了。

　　在这个世界里，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所以也请不要有任何不应该接受我的东西之类的傻念头，虽然这些东西不能像我一样照顾你，但也总归有一些用处。

　　银行卡里的钱大概足够你读大学，如果你以后还想要创业，那就省着点花，但也别对自己太苛刻，学会开源节流才是硬道理。

　　这处房子我前段时间买下来了，你随便住，大学住宿舍的时候也可以把它租出去，这里地段不错，离学区和市中心都挺近，可别给价太低了。

　　还有一些公司股票，那是我闲得无聊瞎买着玩的，也不知道给到你手上的时候行情怎么样，总之记得在18年12月前抛出去，说不定可以小赚一笔。

　　好了，多余的话这张纸写不下了，剩下的我们就交给时间吧。

　　答应我，以后的日子里不要孤独，好吗？

　　你永远的老师，朋友，家人

　　倒计时，明天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