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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八章:不合时宜的圣诞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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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的早,城市的集中供暖尚自姗姗来迟,一场大雪就先毫无征兆地落下了。
纷扬的雪花吸走了这座城市的喧嚣,连汽车的鸣笛声都温和了不少,路人行色匆匆的脚印在雪地上压出了一路七零八落的痕迹。
街边一家小店的橱窗上迫不及待地贴起了圣诞老人和他的驯鹿车,也不管圣诞节还在一个月开外,态度强硬地增添了几分节日的温馨。
聂之远拎着大包小包走在路上,暖黄色灯光下,细碎的雪花随着风乱飞,还有几片多情似的落在了睫毛上。
他两手都占着不好擦,就在原地眨了眨眼,雪花很快化成水顺着眼角滑下来,他一抬头,正好看到贴纸上的圣诞老人在冲他笑。
聂之远心里蓦地一热,他忽然很想立刻回家,站在门口抖落一身雪水,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想沙发上那个人看到他时会是什么表情。
他实在已经离开所谓的正常生活太久太久了,如果说来到这个世界的几个月算是个热身,那么乔默的出现就正好填上了一直缺失的那块。
一个家,一个等他的人。
这念头仿佛一片羽毛落在了心上,聂之远的一双肉眼还没看到小区的影子,心已经难耐诱惑地飞了过去,不顾地上被踩实的积雪滑不留足,脚步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橱窗上,圣诞老人的眼睛忽然轻轻动了一下,朝他的背影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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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之远回家的时候才刚过六点,还没开门就听到了电视的声音,闹闹腾腾的也不知道在演什么电视剧。
这小丫头片子最近迷上了看电视,无论什么时候回家都能听见电视里吵吵闹闹的。
乔默对节目一向不怎么挑剔,反正除了新闻,无论什么节目都能被她挖苦得体无完肤,角度之刁钻,用词之巧妙,连聂之远都怀疑这人是不是在大学辅修了一门用来怼人的专业。
不过也是,某人当了几个月的猫,每天只能喵喵叫,可能也确实憋坏了。
聂之远的嘴角不自觉带了笑意,他推开门,却没看到那小家伙狐獴一样伸长脖子看过来——乔默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聂之远放下东西,换好衣服,在原地暖和了一会儿,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乔默睡得很沉,额头一缕头发软软地垂下来,遮住了毛绒绒的小耳朵。
这段时间她已经能控制自己的耳朵变回人样了,只有偶尔睡觉的时候才会原形毕露。
她一只手里还抓着一本书,摊开盖在胸口上,估计是看着睡着了。
聂之远小心翼翼地把书拿起来,薄薄的书本没什么分量,但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么压在胸口上睡觉会容易做噩梦。
不过乔默的眉毛舒展,嘴角好像还带着一丝笑意,是个安稳甜美的睡颜。
聂之远挪开目光,看了看书的封面,是狄更斯的《雾都孤儿》。
封面上那倒霉的小男孩正被整条街的绅士们追着疯跑,泛黄的色调里透着一股冷淡又无奈的幽默意味。
是了,乔默一直很喜欢狄更斯,对他笔下那些倒霉又乐天的主人公们倾注过不少热情。只是他没深究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能在这些角色身上找到些许共鸣。
聂之远抿了抿嘴,把书搁在一边,俯下身连人带被子轻轻抱进了怀里,乔默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但没醒过来。
电视里不知道放的哪路神剧,正枪炮肉搏齐上的打成一团,音效十分感人,聂之远怕吵醒乔默,连忙把音量调低了。
放下遥控器的时候,他心里忽然一动,他没回家的时候,乔默一边看小说一边把电视打开,挑的节目还动静这么大,是不是觉得家里只有她一个太冷清,有点害怕?
聂之远抱着乔默在原地站了两秒,有些冲动地想:我要么把工作辞了算了。
“插播一条本地新闻……”
叮咣乱响的电视剧忽然切进了新闻节目,聂之远抬头看了一眼,被电视里的画面转移了注意。
画面上有大片的马赛克,马赛克边缘能看到雪地上刺眼的红色痕迹,女主持人的画外音解释着一起刚刚发生在凌泽区经三路的恶性伤人事件。
——一名年轻女子在路边遭人刀刺,受重伤送往医院抢救,目前生死情况不明,现场路人中暂时没有找到伤害发生时的目击者。
据称,该女子被人注意到时已经受刺倒下,周围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因为事件发生时正值下班高峰,加上天气因素,路上行人较多,事件发生后引起了一定的恐慌。
但好在警方及时介入,并有效控制了现场,希望附近的市民,尤其是行车人员能够在出行时避开该区域……
聂之远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他的目光被画面里的一片玻璃橱窗吸住了。
那橱窗上贴着圣诞老人和驯鹿车,正是他之前驻足停留过的地方。
算算警方介入、媒体播出的时间差,从他离开那条街到事件发生,可能也就只有短短几分钟,聂之远摇了摇头,像是把心里那点不大舒服的感觉甩开。
应该……只是个不幸的巧合吧。
怀里的乔默忽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猫的体温都偏高,聂之远被她两条软乎乎的胳膊缠住,能感觉到她喷在自己颈间的温热呼吸,脑子里其他的想法顿时飞得影都没了,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从脖子往下僵成了一条人棍。
那罪魁祸首还睡得人事不知,在他脖子上无意识地蹭了蹭,低声嘟囔了一句:“聂叔叔,别走。”
聂之远心倏地跳空了半拍,连脖子带肩膀的肌肉瞬间绷紧,好久才放松下来。
他轻轻拍了拍乔默的后背,把声音压得很低很温柔:“放心睡吧,聂叔叔不走。”
******
乔默是被对门的动静吵醒的。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是被吵醒,只是那声音的主人是林盛夏,乔默潜意识里也对他格外注意,所以才会警醒。
卧室里漆黑一片,乔默坐着听了一会儿,才发现林盛夏是在打电话,他声音压得很低,如果不是自己现在听力强了很多,肯定是听不到的。
乔默看了一眼床头的时钟,零点三十,她眉毛忍不住挑了挑,她怎么记得自己只是在沙发上打了个瞌睡?
隔壁林盛夏忽然提高了声音:“你有完没完?”
对面不知道回了什么,隔着一堵墙乔默都感觉到了林盛夏的怒气:“你都几天不回家了,我打个电话问一下还犯罪了吗警官?”
“那你是什么意思!”
“哪次不是你说什么是什么?你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儿,我还得怎么顾及你?”
“我丢工作那是我自己的事儿,我什么时候怪过你半点了?”
“尼警官,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国家公务员一样有铁饭碗,我是没才没志找不着工作,不用你给我找理由!”
“好好好,是我不识相,打扰警官您工作了!”
然后“咣当”一声,应该是林盛夏把手机摔了。
那动静不小,这破公寓隔音又不行,乔默听到旁边次卧里传来翻身的声音,就知道顾岑舟也被吵醒了。
对面窸窸窣窣响了一阵,聂之远穿着拖鞋的声音一路到了门边。
乔默本来以为这人被吵醒最多是去上趟厕所,没想到居然跑到她门口了,她有些匪夷所思地想:难不成是梦游?
聂之远动作很轻地把门打开,没别的想法,只是想看看乔默睡得好不好。
然后他就对上了乔默那双在黑暗中微微发亮的眼睛。
小孩子的瞳仁本来就大,这小猫妖还天赋异禀,就那么看着聂之远,也不说话,寒冬腊月里的,硬生生把聂之远的汗看下来了。
“咳,”聂之远尴尬得不行,只能努力把声音放得很正经,假装自己是为正事而来,“你饿不饿?我先前看你睡得太香就没叫你,不过给你留了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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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饭桌,乔默才发现聂之远的“留了晚饭”真是实惠得很,有菜有汤,有荤有素,还有一小盘切好的水果。
乔默忍不住问他:“你晚上做了多少饭?吃剩的居然还剩这么多。”
聂之远摆盘的动作一顿:“我今天回来得早,就多做了几个菜。”
乔默点头:“那替我谢谢你们老板,让我沾这么大个光。”
饭香味飘得满客厅都是,乔默只矜持了两秒就埋头开吃了,她这段时间本来饭量就大,还错过了饭点,早就饿得不行,只顾得上在咀嚼的间隙夸了一句:“好吃。”
聂之远一边看着她吃一边笑:“好吃下回还给你做,你慢点,别噎着。”
乔默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人看着,勉强放慢了动作,优雅了一阵,忍不住说:“你回去睡觉吧,这么晚了,明天不还要早起上班?”
聂之远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说瞎话:“我再坐会儿,现在还不大困。”
乔默:“……”
别人吃饭能有什么好看的?她还能把碗吃了是咋的?
把桌上的饭菜吃的七七八八,乔默才稍觉满足,一边拿牙签扎着水果慢慢啃,一边心不在焉地出神。
聂之远把碗筷洗好了回来,就看到她半眯着眼睛,叼着水果发呆的样子,忍不住问:“想什么呢?”
乔默可能是吃的多了,血都往胃里跑,话没过脑子就自己掉了出来:“想林盛夏。”
说完她整个人忽然一个激灵,牙签没留神戳在嘴里的软肉上,一股铁锈的味道立刻在嘴里散开。
乔默抬起眼看向聂之远,大概是吃得太撑了,她觉得这会儿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糟糕的东西,堵着她没法好好呼吸。
不,不是因为吃撑了,是因为对面那个人。
不知道是她脑子短路,还是铲屎官刚才的语气真的像那个人,刚才有一瞬间,她居然下意识以为自己是在回答聂之远。
“我这是怎么了?”她想,“疯了吗?”
聂之远不知道乔默心里这番动荡,在对面坐下,随口问道:“想他干嘛?”
问完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这几天他太兴奋,以至于其他事情一概没注意。
林盛夏和乔默长得那么像,他之前就一直在试图查这个人的身份,想知道他是不是和乔默有什么关系,奈何没什么门路,至今只知道他有个父亲在国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林盛夏常来串门,所以乔默肯定也注意到了这点,她是不是也在揣测两个人的关系?
其实乔默的思路和聂之远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她咬了咬嘴里的牙签,努力把刚才没谱的心思抛开:“唔,想他长得帅呗。”
说完手被敲了一下,聂之远把她嘴里的牙签抽走了:“别咬,你也不怕把嘴扎漏了。”
这小画手蹬鼻子上脸,还管起她来了?
乔默磨了磨牙,寻思着,是不是该让这人认清一下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了?
“我这周末没什么事,”聂之远打断了乔默的暴力念头,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来,“你想出去玩吗?游乐园?或者逛商场?”
“……你说什么?”乔默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一直呆在家里不闷吗?”聂之远是真有心带她出去玩一玩,总好过每天窝在家里瞎想,没毛病都能给憋出毛病来。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现在不是可以控制自己的耳朵了吗?想出去的话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乔默“哦”了一声,她自觉顾岑舟跟她的交情还没到能邀请她一起出去玩的地步,这么问估计也只是客气客气,于是自行做起了阅读理解:“是你周末想出去玩?不用管我,冰箱里给我留点饭就行。”
看着乔默无所谓的神情,聂之远心里一沉。
她明明也觉得无聊,觉得冷清了,为什么还是宁愿一个人呆在这个小破公寓里?宁愿让电视里的噪音污染陪着,都懒得出去听听真人说话?
他忽然想起上个任务世界里自己变成封印之后跟乔默为数不多交集,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他曾经诱惑乔默做过一道选择题——如果重来一次,她会怎么选。
如果当时不是“自己”及时赶到,乔默又会做出什么选择?
“那什么,”乔默被聂之远看得有些不自在,飞快地把最后一块苹果丢进嘴里,“大半夜害你没法睡觉,你赶紧回屋去吧,我刷完牙也要睡觉了。”
说完跳下椅子,往卫生间去了。
聂之远的另一半心也沉了下去。
他看着乔默的背影,封印里暗无天日的三百年像是开闸的洪水似的朝他当头压了下来,他心里忽然冒出一股冲动——
他想把这个人抱紧了按进怀里,最好骨头也牢牢地嵌在一起。
让她再也不能一个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