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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时间重置 ...

  •   周末,难得天晴。

      卧室阳台下那几株桂花树已经开了,风吹过来就能闻见阵阵花香。

      凌如斯躺在床上,看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光影轻轻晃动,恍若隔世。

      王爷听见动静站起来撑在床边,伸出柔软的舌头舔凌如斯,凌如斯笑着推开王爷的大脑袋,伸手在床头柜上捞睡袍。捞到毛茸茸的衣领,伸手一扯,却听到“哐当”一声。

      雪青色的瓷瓶从床头柜滚到地板上,滚了几圈盖子弹开,撞倒墙角碎成几片,瓷罐里灰白色的灰散落出来,地板上地毯上到处都是。

      “老公!”凌如斯惊叫着从床上弹起来,弹过去蹲在地上用双手收拾洒落出来的灰,边收拾嘴里边碎碎念:“完了完了,你房顶破了,没事,回头我给你换个更大更豪华的。”
      王爷凑热闹跑过来,到处嗅,凌如斯扯着嗓子喊:“王爷,你走开,你把你爸吸肚子里去了,别吸了。”

      她把散落的灰用双手慢慢拢起来,一捧一捧小心翼翼放回罐子里,掉落在地毯缝隙里的灰很难清理彻底。凌如斯失落的想,完了,会不会缺胳膊少腿啊?

      也有可能只是肚子小点,居然不是老嫌自己胖么,那就当减肥了吧。

      把骨灰放回坛子里,她才去收拾盖子,想看看能不能先用玻璃胶粘回去,凑合用一下,明天她再去挑个新的。

      盖子碎的不厉害,凌如斯沿着盖子碎裂的边缘摸过去,心想粘回去问题不大。一不留神手指在盖子碎裂的尖角处划拉一下,血顺着手指的裂口慢慢渗出来,和手指上残留的骨灰混在一块,凌如斯自言自语道:“这下我们俩骨血相连了。”

      接着,双眼一黑,倒下去。

      凌如斯是被热醒的,整个人感觉身上潮湿黏腻非常不舒服,耳边还有知了高一声低一声叫着,一听就让人觉得这个夏天无比燥热。

      夏天?!
      现在不是秋天么?
      桂花都开了。
      我老公洒出来了。
      盖子,盖子还没粘上。

      凌如斯猛地坐起来,被对面陡然出现的人吓一跳。定睛一看,发现那是镜子里的自己。她疑惑的扭头看,又被右边突然出现的人吓一跳。定睛一看,还是镜子里的自己。

      握/草!什么情况。

      这里是她初中住的房子,这间卧室原先是客厅,客厅大门正对着家里的花园。

      搬到这里来之后她总做噩梦,外婆找了个风水先生上门瞧瞧,说是门的朝向不好,招脏东西,要把客厅大门封掉,从院角的厨房位置再开一扇门,改改风水。

      原先这间卧房是她父母装修之后准备自己睡,结果凌如斯一看粉色的墙纸,爱到走不动路,坚决要当自己的卧房。

      不知道房子当时的装修有没有受过风水先生指点,如果有,这风水先生不是跟她家有仇,就是个假模假式的神经病。

      哪有人会在床的右边放面穿衣镜,床的对面放块梳妆镜?右边镜子和对面镜子里的自己让凌如斯心里发毛,极度不适。

      她想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她起身找拖鞋,找半天没找到,想起房间装修后铺的木地板,她老妈不让穿鞋进来,都是赤脚。

      于是她赤脚踩在地板上,准备去外面喝点水,脚刚落地不知道踩到什么尖锐物体,疼得她冷汗蹿上后背。她蹲在地上找半天,发现是颗小石子,可能上次犯懒不想脱鞋,偷偷穿鞋来拿随身听带进来的。

      她食指和拇指捻着小石子,准备扔进垃圾桶,手刚伸到垃圾桶上方猛地停住,我不是在做梦么?为什么痛感这么真实!

      她猛地抽了自己一耳刮子,草!下手太重,都看见星星了。

      “铃铃铃…”老式电话机的铃声尖锐响起,打断凌如斯的思绪,她扔掉小石子,满床找手机,找半天回过神,按照这个时间设定,我没有手机。

      以前电话客厅有一台,爸妈卧室有一台,她深吸一口气推门出去接电话。电话是她爸爸打来的,告诉她晚上去外婆家吃饭。

      凌如斯木然应声,问一句:“老爸,今天几号?”
      “7月28呀,你放假放昏头了吧。”

      凌如斯感觉自己喉头发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几几年?”
      “旧历7年。”

      穿…穿…穿越么?
      魂穿?

      还是时间重置?

      握/草!

      怎么办?怎么办?
      我是谁?我在哪里?

      王爷会不会饿死?早饭还没喂。

      现在是旧历七年,就是二十四年前,初三毕业那年,没有暑假作业,纯玩两个月,不过中考考得一塌糊涂,爸妈连揍她都懒得揍。

      也是那年暑假爷爷走了。

      老爸刚才说今天是7月28日,旧历七年7月28日,爷爷还在!

      凌如斯脑海里回忆一遍爷爷的电话号码,六位的,八开头,她拿起电话,根据记忆力残存的那组数字拨过去。

      心跳如擂鼓一般,感觉嗓子都在跟随心跳震动 ,心脏似乎随时会脱口而出。

      当听见电话那端熟悉又陌生,亲近又遥远的声音穿过二十四年的光阴再次响起时。凌如斯哽咽到无法组织语言,如同失语一样沉默流泪。

      那端“喂,谁呀?”“说话呀?喂。”说了句,“怎么没有声音呢?”挂断了电话。

      凌如斯在原地缓缓蹲下,双臂把自己环成圈,牙齿咬住嘴唇让眼泪肆意流过脸庞,流进嘴里,温热微咸带点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她想,管特么的魂穿,管特么的时间重置。
      她要去见在时光里早已远走深深思念的亲人。

      现在就去!

      跑到院子里才发现自己穿着儿童版的睡衣睡裤,脚上拖着唐老鸭的拖鞋。

      她从小挑食,个子长得慢,发育也晚。已经初三毕业看上去还像个小学生。经常有人问她爸妈,你女儿啊?几年级啦。

      她回到卧室拉开贴着两面巨大穿衣镜的大衣柜,在里面翻找半天也找不到一件合身的衣服,真特么丑,全跟童装一样。

      思考片刻,钻进她爸妈的卧室,在大衣柜里翻半天找了件她妈妈的白色纯棉短袖,勉强找条自己的短裤,跟荷叶一样的青绿色,裤脚边还有一圈圈荷叶边。她嫌弃的往身上套,边套边说,真丑。

      换上衣的时候她低头看看自己宛如幼童的胸部,心说,真小,跟没睡醒似的。

      妈妈的短袖很大,她把长的部分塞进青绿色荷叶边短裤里,把扎进去的部分往外扯松一点,再把两边袖口往上挽两道,简单扎个马尾,勉强觉得自己看得顺眼。

      她忽然想,居然现在应该才小学毕业,虽然居然比她大一岁,但是居然八岁才念一年级,小学因为省份不一样,比她多一学年。所以两个人学业完成度上差了一大截。

      如果她真的回到二十四年前,是不是还可以再见到居然。不过她现在还太小,没办法脱离父母的管制去找她。

      但没关系,她可以好好读书,高考填志愿选居然的城市。她知道她在哪里读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和大学。人肯定跑不掉。虽然她想见她想的发疯。

      高中再不和那几个傻不拉几的男孩子谈恋爱了。

      还有李雷,绕着走吧。

      她再不想因为其他人浪费时间、浪费青春。

      从高一开始她要沉迷学习,日渐消瘦。

      这么想着,仿佛夏日的阳光都不那么燥热,知了叫声都不显得吵闹。

      一切看上去那么美好,那么充满希望。

      就算是做梦,至少也是有期盼的梦。

      她沿着记忆里的老城区一路走,看见眼前那座古桥。咸水河的流水声清脆悦耳,咸水河上千米距离架了三座桥,名字简单粗暴称为新桥、旧桥和老桥。

      眼前这座就是老桥,有上百年历史,桥身全是木质结构,桥中间一座凉亭,亭子下面有个小小的土地庙。香火不盛但也香火不断。

      穿过老桥,再走一条短巷就是爷爷家。老邮局的员工宿舍。

      邮局每年都会给员工发一套内部发行的纪念邮票,每年过年爷爷都会把纪念邮票和红包一起给她。然后一家四口吃一顿简单温馨的年夜饭。

      她最爱吃爷爷烧的肉丸豆腐汤,尽管她不爱吃肉,爷爷烧的肉丸汤却是能吃好几碗,肉丸滑嫩,入口即化,丝毫吃不出猪肉的腥臊和粗糙感。

      老妈也尝试给她做过几回,总做不出爷爷的味道。

      后来,她就再没吃到过。

      她站在门口敲敲门,门打开的一瞬间,凌如斯看见站在门口的爷爷,使劲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两下,疼,真疼。

      爷爷这张脸,在记忆里,在梦中反复见过好几次。清晰又遥远。

      脸上永远挂着和善的笑容,她好像从没见爷爷发过脾气。就算小时候她发脾气说爷爷抠门,不给她买老桥地摊上的娃娃,爷爷也只是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阿爷。”凌如斯只开口叫了一声,却包含万语千言。

      “阿如来啦,晚饭有没有吃?阿爷今天烧了肉丸豆腐汤,正好来吃。”爷爷把凌如斯拉进来,抬手摸她的脑袋,说:“好像长高了一点。”

      凌如斯觉得喉咙发苦,又泛甜。鼻子和眼睛都酸到不行。她抬手狠狠在眼睛上揉了几下,说:“我给我爸打个电话,我过来他不知道。”

      凌如斯坐在那里看爷爷拿碗端菜,忙出忙进,眼光一刻也不舍得移开。
      她问:“阿爷,我今晚能睡这么?”

      这是爷爷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晚,到了明天傍晚尘世所有人和事,牵挂和眷念都将不再和他有关。

      她知道明天爸爸要出差去外地,妈妈要去周边乡下公干,她浑浑噩噩躺在家里床上看电视。爷爷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当年她接到爷爷邻居打来的电话,说爷爷心脏病犯了,帮忙叫了120送他去医院。她在去医院的路上,还在想去医院问问爷爷想吃什么,她可以自己做,会做的不多,但是可以煮个粥,炒个鸡蛋,炒个豆腐。妈妈每次生病没胃口,爸爸都是煮粥,炒个鸡蛋,炒个豆腐。

      还有,要跟爷爷道个歉,之前端午节爷爷和外公外婆来家里过节,她不知道哪根筋错乱就是不搭理爷爷。

      然后,还没到医院就直接被匆忙赶回来的妈妈带去了公墓。

      粥没机会再烧,道歉没机会再说。

      “阿爷,最近身体好么?药有没在吃。”

      “一直有吃的,最近觉得身体比以前还好。”爷爷把汤里的肉丸用汤勺一颗颗挑出来堆在凌如斯碗里说:“阿如,吃完饭陪爷爷出去转一圈。”

      凌如斯埋头吃饭,连声答应,嗓子里的肉丸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声音听上去哑哑的。

      之前她在电话里问老爸,明天能不能不去出差?老爸粗着嗓子说,那哪行,工作不要做啦。问老妈能不能不去乡下,老妈说不去谁挣钱养你。

      她看见爷爷放在书桌上的药瓶,打开发现还有半瓶。

      她想,明天我提早半小时打110,小城从来不会堵车,提早半小时,他们应该不会再像之前准备不足,延误出车,说不定爷爷能救回来。

      思前想去觉得这样会有希望,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早上听见碗摔碎在地的声音,瞬间惊醒,从床上弹起来。

      她看见爷爷倒在厨房门口,慌忙跑去客厅书桌上拿药瓶,发现药根本喂不进去,爷爷嘴角流着口水,双手十指僵硬的呈不正常角度弯曲,盯着她的浑浊双眼不停有眼泪涌出来。

      “爷爷,对不起。”凌如斯看着怀里老人的双眼黯淡下去,变成死灰一般的颜色,缓缓闭上,下身裤子湿透,泛起腥臊气味。

      这样的情境当年她是在别人描述里听到,说爷爷走的很快,没受痛苦。说爷爷临走前排净了污物,身体很干净。

      从没想过直面是这样的惨烈。

      当年她怨恨晚到的救护车,心想如果早到人肯定能救回来。

      没有如果。

      该走的还是要走,就算药瓶有药,就算她计划提前打好110。

      离开时间却从傍晚提前到上午,很多命数无论你设定多少种解法,做好多少准备,最终也绕不过既定的结局。

      就算这次救回来,最终还是要离开。
      然后在失而复得的短暂喜悦里再次承受天人两隔的悲切。

      能有机会再看一眼,能有机会说声抱歉已经很好。

      凌如斯冷静下来之后,看眼墙上的挂钟,十点十三分。她把爷爷移到床上躺好。拿起电话分别给父母打电话,老爸早上六点出发,应该已经到了邻市,赶回来差不多三个小时左右。老妈离得近,一小时之内可以赶回来。

      打完电话,她沉默给爷爷换下脏衣物,从卫生间打来热水,平静的帮爷爷擦身,换上干净衣服。

      她说:“能来送您最后一程,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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