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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残梦 ...

  •   早晨六点四十八分,窗外天色幽暗,有雨滴落在窗台、房檐、地上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凌如斯从被窝里伸出手臂摸到枕边的手机,看一眼时间。抬手抹去眼角残留的水汽,看着床头柜上的台灯出神。

      睡在床边的王爷听见动静,慵懒的睁开双眼,起身,前脚撑在地毯上,屁股撅的老高,尽力把身体拉长伸了个舒服的懒腰。一双前爪搭在床边站起来,凑近凌如斯的脸舔两下。

      王爷温热柔软带着湿气的舌头把正在发呆的凌如斯拉回现实,她扭头对王爷浅浅一笑,伸手揉揉王爷敦实的脑门,说:“走,去吃早饭。”

      凌如斯拿起床凳上深蓝色的法兰绒睡袍,随意往身上一裹,关掉台灯,拉开窗帘,看窗外阴雨连绵,并没有多少光透进来。

      她扭头对床头柜上雪青色的瓷瓶说:“又下雨了,最不喜欢雨天。”

      说完走到床头柜边,抱起雪青色的瓷瓶,向客厅走去。她把瓷瓶放在原木色长方形餐桌上,像对王爷说,也像在对瓷瓶说:“今天早饭吃面吧,方便又健康。”

      二十分钟后,凌如斯捧了三碗面走出厨房。

      一碗三文鱼白菜拌面,面条用剪刀剪成一段段,无油无盐。是王爷的早饭,王爷是一条三十六斤的黑色法斗。前天带去体检,医生说血脂血压偏高,最好减减肥。

      一碗汤面,面上码着昨天吃剩的素三丁,和一大片油辣子。她自己的。

      一碗葱油拌面,分量最小,碗底压颗溏心荷包蛋。放在瓷瓶前。

      十几年来,凌如斯习惯做饭做三份,她们一家三口,口味不同,喜好不同,但她从未觉得麻烦,乐在其中。

      王爷的早饭通常一分钟就能解决掉,然后坐在凌如斯脚边巴巴的望着她。口水吧嗒吧嗒往地板上掉。

      望一会发现卖惨无效,就开始伸出一对前爪,站直身体,前爪撑在凌如斯腿上,抬起一只厚实的手掌拍拍凌如斯的手臂,拍一下没反应,拍两下,拍两下不行拍三下,再到后面就变成抓挠。

      凌如斯缓慢而优雅地吃完一碗汤面,端起瓷罐前的葱油拌面,用筷子搅几下已经开始起坨的面条。

      夹起碗底的荷包蛋,递到王爷面前:“你得减肥,闻一下好了。”说完收回筷子,荷包蛋在她嘴里一分为二,蛋汁瞬间涌出来滴在碗里。

      王爷眼睁睁看着曾经离他那么近,现在又那么遥远的荷包蛋。眼珠子瞪的快要冲出眼眶,狠狠咽下一口口水。

      吃完早饭才七点二十分,凌如斯安静的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看流水从水龙头里倾泻而出,形成圆形的透明水柱。她把刚涂完洗涤剂的碗筷放在水柱下冲,水柱扭曲成不规则的好几条,还有一条溅到她的睡袍上。

      凌如斯皱皱眉,从旁边冰箱上抽张纸巾,吸干睡袍上的水。不自觉抬手看自己的双手,她想:这两年手变难看了,一定是洗碗洗太多。

      以前,居然在的时候,她从没洗过碗。

      她喜欢做饭,不喜欢洗菜。喜欢收拾,不喜欢扫地。

      最讨厌的就是洗碗,腻嗒嗒的洗涤剂,油乎乎的碗盘,碰到就让人浑身难受。

      这些她不喜欢做的事情,都是居然做的。
      居然在的时候,她懒到东西不过伸长手臂的距离,她都不愿抬起那只娇贵的手臂,而是软乎乎说一句:“小然然,把那个递给我。”

      居然有求必应。

      偶尔逗逗凌如斯说:“你试试看手能不能抬起来。”
      凌如斯极度无耻:“不,手好像断了。”

      居然:“什么时候断的?”
      凌如斯:“刚才。”

      通常居然会摇头轻笑,宠溺的伸手揉揉凌如斯的头发,把东西递到她手边。

      凌如斯看着那几条先是杂乱无章,渐渐变得规则分明的水流,看着看着视线就模糊起来,越来越模糊,模糊到看不清。

      洗好碗,把自己收拾干净。给王爷的自动喂食器里加满狗粮,王爷的心思就全在自动喂食器上了,不停用鼻子拱,用爪子掏,企图破解高科技的玄妙。

      凌如斯拿起车钥匙,拍拍王爷的大脑袋,说:“王爷,妈去给你挣口粮了,你别拆家。”

      今天是周一,所以她比平时早了一小时出门。等会又要经历漫长的拥堵,运气好的话十点前应该能到公司。

      结果,她果然不是个好运的人。

      直到九点五十三分,她还牢牢堵在高架上,像蜗牛一样蠕动。她摇下车窗向外看去,看见前方大约八百米下高架的路口,红色的蓝色的车顶灯闪得头晕。

      看来是出事故了,警车、救护车停在路口,外围一圈已经拉起了围栏。

      凌如斯关上车窗,歪头透过挡风玻璃看了眼路牌,下高架是丘北路,离今天约见的客户很近。于是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Manday,我上午不去公司,直接去见客户,你让刘经理主持一下晨会。”

      挂断电话,她调出微信,找到客户的头像,打去一串字:“李总,我半小时后到您公司。”

      发完又翻出备注“刘”的头像,按住语音键:“刘经理,今天是1号,晨会上让每个小组把任务领了,客户分配一下。晚上下班前每个人的月报发我邮箱。公布一下上月的业绩冠军、服务之星,接到投诉较多的几个人你私下和他们聊一下,看看问题出在哪里,下次面对同样的问题不要再犯错。”

      傍晚时分,凌如斯接到助理Manday打来的电话,说公司董事长的女儿下午在天市二院生了个胖小子,八斤六两,看着皱巴巴的。
      公司里的人都商量着下班一块去医院看望新生儿,顺便送礼。

      听到天市二院,凌如斯嘴角不自觉往下一撇,眉头不动声色拧起来。

      她说:“我晚上有事,就不过去了,我等会支付宝上转你六千块钱,你帮我把礼随了。”

      办完事情,开车回家的途中,经过天市二院,凌如斯拧在一起的眉头始终没松开。

      车停在路口等红灯,她刻意把脑袋偏向右前方,不想看见这家医院。但医院建筑上亮着猩红灯光的字体,却毫不客气的从她眼角余光中漏进来。

      心烦意乱!

      凌如斯知道,有生之年她都不会再踏进这家医院。

      哪怕全市、乃至全国、全世界医院就剩下这一家,她宁愿病死也不会走进来。

      这里,送走了她最亲爱的居然。

      不过十二个小时,那么好看浑身都闪着光的人,就那样躺在那里,双眼紧闭,无知无觉。
      不会再对她笑,不会再回应她,更不会再睁开双眼哪怕只看她一眼。

      生死的距离,难以逾越。

      那段时间,居然很忙。他们公司要上线一款新游戏,正是最后的内测阶段。

      居然和凌如斯已经半个多月没坐下好好吃顿饭,连好好说几句话的机会都很少。
      有时候居然凌晨三四点回来凌如斯已经睡了,在她起床之前居然又回了公司。
      有时候整夜都回不来。
      凌如斯不忙的时候煲点汤做点居然爱吃的菜,给她送去公司。居然也是一脸倦容匆匆吃两口,继续坐在电脑前忙。
      时不时从屏幕前抽个空档盯着凌如斯看,满眼的歉疚,软软说一声:“宝贝,对不起啊,最近都没时间陪你。”声音都是沙哑的。
      凌如斯笑笑揉居然的头发,在居然唇上亲一口,把手边的参茶打开递给居然,说一句:“傻猪。”
      居然是游戏公司的技术总监,公司不开新项目的时候,她能天天闲在家里,跟在凌如斯后面转,送她上班,接她下班,午饭时间都要死赖过来一起吃。

      一旦开新项目,就忙到天昏地暗,家没时间回,饭难按时吃。

      居然说:“现在内测阶段,就快忙完了,等忙完了你请个年假,我们去度假。下个月就是你生日,咱们去英国吧,去我们当年结婚的教堂转转,好不好?”

      凌如斯抬头看她,居然满面疲惫,嘴唇因为长时间熬夜缺水干燥的泛起细小的白皮,却依然掩盖不了她脸上的光。

      凌如斯笑着点点头。

      新游戏终于在一周后忙完了,当天凌晨四点居然回到家,轻手轻脚洗漱干净,钻进温暖的被窝,还在床上熟睡的人毫无意识的贴过来,整个人缠在居然身上包裹住她冰冷的身体。

      居然感觉到旁边人身体里散发出来源源不断的热量,比阳光照在身上还要温暖。她扭头亲对方柔软的唇,安心睡了。

      一觉睡到下午四点,阳光只剩下一点暖黄的夕阳。她闻到厨房传来食物的香味,感觉她的胃先她一步清醒过来,正发出声声抗议。

      “醒啦?”凌如斯走进卧室,坐到居然身边,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汤炖好了,起来吃晚饭吧。”

      居然伸出双臂把凌如斯一把搂紧在怀里,脸埋进她颈部,使劲吸两口,脸在上面蹭了蹭: “终于可以休息了。”

      晚饭四菜一汤,全是居然爱吃的。

      排骨莲藕汤,番茄牛腩,素三丁,盐水虾,白灼菜心。
      凌如斯很擅长煲汤,煲汤的时候加一条油煎过的小鲫鱼,小火慢炖三到四个小时,汤汁会炖成温柔的奶白色,什么调料都不放,出锅的时候碗里加点海盐。汤味浓郁而清甜。

      吃完饭居然去洗碗,收拾厨房。

      两个人一起洗完澡,换上家居服,坐在卧室地毯上打开投影仪看电影。

      电影是老片子,叫《大鱼》,两个人看了好多遍。

      第一遍谁也没看懂,后面几遍居然仍是没看懂,她把这当童话片看。
      每次看完居然都要问一遍,男主爸爸真是条鱼啊?这么大,炖的话得用多大的锅啊。
      每次凌如斯都会翻她个白眼,然后说一句“傻猪。”

      电影也好,书也好,都是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种解读。

      无论创作者的立意和目的是什么,相信自己看到的懂得的,就很好。

      凌如斯打算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就开始休年假。

      她们定了下个月初去英国的机票,其实两个人都不大喜欢英国,因为气候太差劲,食物太难吃。

      但她们都想再去那家教堂看看。

      去看看当年那两个年轻张扬的姑娘,手牵手脚步轻快跑进教堂的那条碎石子小路是否变了模样。

      还有那位操着浓厚伦敦腔英文的教父,好些发音两个人一度听不懂,最后索性不在意那长长的誓词,只是看着彼此不停地说着:Yes,I do。

      那段时间,居然睡眠不太好。经常睡到半夜坐起来说很闷,心跳很快。

      最后被凌如斯念到实在受不了,才去医院。
      居然特别讨厌医院,倒不是因为怕打针,怕吃药,怕医生。单纯是因为讨厌医院那股子味道,总让她想起公司的马桶。

      心电图报告出来,阵发性心动过速,也没什么其他毛病。没什么特效药,可能是因为劳累过度,精神性的。

      医生说,可以做手术。

      手术是小手术,心脏射频消融术,微创的。

      从大腿根部开个口,将电机导管通过静脉或动脉血管送到心脏特定部位,释放射频电流让局部心内膜下心肌凝固性坏死,可以阻断快速心律失常。

      手术难度很低,成功率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做完手术留院观察一晚就可以出院。

      手术做完,居然没让凌如斯陪夜,她说你明天来接我就行了,我回家要吃好吃的。

      凌如斯从医院出来,看时间还早,开车去小区附近的超市采购。买了一大堆居然爱吃的食材,正好牛排晚上调好料腌一晚,第二天就入味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凌如斯没去公司,去医院接居然。走进病房看见居然已经换下病号服,准备出院。

      看见凌如斯走进来,冲过去抱她,嘴里还念叨着自己一定要吃顿大餐补补。

      凌如斯说:“好,我先去给你办出院。”

      居然腻腻歪歪赖在凌如斯身上不愿分开,说:“我和你一起去。”

      凌如斯笑着回她:“好。”

      电梯人太多了,两个人想着三楼走下去很快。于是,放弃搭电梯。

      她们手牵手朝楼下走去,刚走没几步,居然忽然整个人一软,朝地上摔去。握着凌如斯的手还没来得及松开,凌如斯被突然下坠的力量带到身体前倾。慌忙中本能扶着就要倒地的居然,紧紧搂在怀里。

      后面一段在记忆里是兵荒马乱的,连回忆都不想回忆。

      只记得好多人,好多脚步声,推车车轮刮在医院瓷砖地面上刺耳的叫嚣声。

      手术室的灯亮了又灭,医生走过来对站在凌如斯旁边的钟心说:“我们尽力了,节哀。”

      百分之零点一的概率就被居然碰到了。

      鬼扯的一塌糊涂。

      等凌如斯安顿好居然的后事,找到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要求审查。

      无论找多少机构,找多少人,复核多少遍,得到的结果都是一致。

      手术并发症,并非医疗事故。

      术后血栓形成,血栓逆流。事发突然,无力回天。

      前后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前一秒和她手牵手走的人,后一秒砰然倒地。

      突变不过一秒,却成了再也越不过去的距离。

      最后一次去天市二院,是参加医疗事故鉴定听证会。

      凌如斯坐在那里看对面一张张都长着鼻子、眼睛、嘴的脸,却各个模样不同、表情不同、态度不同。

      她忽然想:都会死的吧。我的爱人、亲人、朋友。你们的爱人、亲人、朋友。

      当然,还包括她自己,和他们自己。

      是的,只是时间早晚,和方式不同。

      但现在,她还活着。
      居然的家人还活着。
      王爷,那条她和居然养了七年的法斗还活着。

      她站起来,转身朝门外走去。身下翻飞的风衣下摆把身后的声音全部隔绝。

      听证会还没结束,结果不重要了。

      凌如斯坐进驾驶座,驱车驶过医院门诊部时,看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对她笑着招手。

      她愣一下,出于礼貌对老人回以微笑。

      车开出好远,她都想不起来对方是谁,只觉得面善。

      再一细想,又觉得对方的穿着打扮和现代社会有点格格不入,像个道士。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现在这年头,穿汉服,洛丽塔服装的就不说了,穿着比基尼在街上跑,和什么都不穿躺马路边的她都见过。

      想到这里,凌如斯内心深处那轻微的不协调感也就消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卷一基本都以回忆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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