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晚照夜阑风》浮生永夏

8、胜败两难僵局现

　　所以，当赵瀚海故作姿态，在幽州城外驻扎前锋大营的时候，拓跋彦才急不可耐地派出拓跋达塔刺杀赵瀚海。若拓跋达塔得手，中原失去统帅，自然如同一盘散沙，一击即溃，于他而言是大大的军功，若拓跋达塔失手，被中原擒住，要杀要剐，他都乐见其成，得益的都是他拓跋彦，岂不是大大的赚钱买卖。

　　作为国相，李安延虽然可以从与中原为敌，西夏并不能得到好处的角度规劝西夏王，却不能直接点出拓跋彦的私心，皇家权力之争，哪有他一个外人置喙的道理，故而西夏王准许拓跋彦带十万骑兵征讨幽州城的时候，李安延深深一叹，却也无可奈何。

　　而这次赵瀚海能说动他，不是靠着赵瀚海能提出的优渥条件，而是赵瀚海平定四海，结束天下争斗的决心。

　　“三王子，这次出兵，西夏兵士死伤无数，中原军民也受创惨重。唯有辽国在其中得利，等辽国政局稳定，免不了又是对西夏的一番横征暴敛，西夏的子民依旧苦难深重，这可是您想看到的？把西夏交到大王子拓跋彦的手中，以他的阴狠和残暴，西夏子民又要受一层奴役，这可是您想看到的？”李安延字字铿锵，“我不想，我珍视西夏的子民，我看中您一颗为西夏子民着想的心，所以我愿意帮助您登上西夏王的王位，之后和中原共抗辽国的霸政，使得西夏和中原之间再也没有战争，民众平等通商往来，没有劫掠，没有杀戮，难道这不是您想为西夏子民所做的吗？”

　　拓跋达塔一愣，被这番话问到哑口无言。天下太平，那是多少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场景，再也没有血流遍地，没有横征暴敛。他自信能成为一个好的君主，他只是这世上还剩的东西太少太少，所以不忍心和自己的手足相残，不忍心看年迈的父亲伤心。然而赵瀚海提出的一切多么吸引他，那是他身为王者血脉不能不期待的一切。

　　李安延看着拓跋达塔的神色变幻，继续说道：“我和三王子一样，也有过挣扎。今天我看到那个叫墨莲的侍女孤身闯入我的营帐的时候，我二话不说，就给了她一鞭，如果不是她说出要救王樨的话，可能墨莲早就丧命我的鞭下了。”

　　李安延顿了一下：“王樨是我的一位故人之女，按理说早就应当不在人间，所以我今日听到墨莲向我求救的时候，我也是半信半疑，带着她前往大王子的营帐一探究竟。但是我没想到，这一步竟被这几个小辈先行算计在内，助今日中原大胜一场。”

　　单纯想打压拓跋达塔的拓跋彦，根本没有预料到王樨会是赵瀚海的王妃，急功近利的拓跋彦借李安延发现这个事实之后可以说是喜出望外，从而上演了今早在两军对战的战场上荒谬的一幕，借隋王王妃来威胁隋王，大概也唯有拓跋彦这么不长脑子的人才能做出来。两国交战，纵然是隋王爱王妃爱得如痴如狂，也不会置家国河山于不顾，当阵投降。

　　潜匿形迹在西夏军中的李安延，知道自己已然生生把王樨推到了风口浪尖，但绝不会让王樨因此丧命，上阵营救王樨。故而，急功近利的拓跋彦，身中剧毒的拓跋达塔，心系王樨安危的李安延，统统都没有注意到一个人的行踪，这个人才是这场战争的关键——墨莲。

　　墨莲趁着无人有暇注意到她，偷换面貌，在西夏军营中催发毒蛊，而后再火速骑马赶回幽州城，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真假王妃的一出好戏。

　　“等等，这其中有一个关键，我还是没想明白。”拓跋达塔突然说道，“我身陷中军营帐时，明明看到军士对王樨行礼，显然认得王樨就是王妃，谁是真王妃，谁是假王妃，看面目应当是一目了然的事，为何在沙场之上，大家却又分辨不出了？”

　　王樨看着拓跋达塔，微微有一丝愧疚地解释道：“见到你的是段心柳，一直都是，我远远调开巡守的军队，只在守门处留两个心腹做戏给你看，不然哪有那么容易就离开前锋大营。再加上，墨莲本就和我身形相同，面目也有五六分相似，我常年居于王府之中，见过我的兵士并不多，故而沙场上浓妆盛扮之下，大家认不出我来，也是情理之中。”

　　寥寥数语，其中暗藏了多少阴谋算计，王樨自己也觉得心惊。

　　拓跋达塔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大漠风起，他才微露出一点笑来：“起码，你是用真面目对我。也好，如果你没有和我一起回西夏军营，我也许永远也不知道，原来我有这么憎恶大哥，也永远不知道，原来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若今天命丧战场，我此生……”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也许就如同他未竟的这句话，空落落的下半生，为何让他得到再失去，撕心裂肺地痛。

　　之后的一切已然不用几人言说，在战事正酣之时，王樨顺利得救，立于城头的墨莲催动蛊毒，西夏兵士纷纷落马，全无战斗之力，最终使得中原大败西夏。

　　“恕我还有一点不明。”拓跋达塔继续问道，这句话却是对着赵瀚海问出的，“今日战场上，中原战势大好，为什么不乘胜追击？”

　　“因为……”赵瀚海苦笑，这理由实在牵强，“因为我不能胜。同样，我也不能败。”

　　赵瀚海如何能解释清楚，不止西夏王朝有它的势力倾轧，中原王朝中，王位争夺一样形同水火。
　　当年的五弟，如今的太子赵瀚沛，时时都想着致他于死地，纵然他已被贬谪千里，四年不经人问津的庶王。大约瀚沛是在帝都全无对手，才把算盘打到了他头上罢？其实他又何必，这王位，他本不想与他争。

　　如今经由赵瀚沛举荐，他领兵千里，对战西夏。他败不得，败了就失去了最后一丝机会，他更胜不得，胜了只怕他连帝都都回不去，已然死在半路上。如何在不败不胜之间，替中原，替黎民百姓找到一条最好的路，他唯有拼了命的算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想来隋王说的是中原帝都中，东宫太子给的压力吧？”李安延朗声问道。

　　“明人面前不说暗语，正是。”赵瀚海一片坦荡。和聪明如李安延打交道，隐瞒都是多余，他只庆幸今夜能成此和议，否则对阵李安延的谋断心机，他未必有胜算。

　　“隋王有何打算？”李安延问道。

　　赵瀚海答：“只要三王子能陪我演一场大戏。”

　　“怎么说？”拓跋达塔问道。

　　“只要三王子接管西夏大军后，能围困幽州城十五日，十五日后，自有转机。”赵瀚海胸有成竹。

　　“你说什么？”拓跋达塔一惊，接管西夏大军？

　　“天都快亮了，三王子和国相还是速速请回吧。”赵瀚海意味深长的一顿，“小王对于王妃今日所受的委屈，实在是不能不讨回来。”

　　阿塔心中电光火石的一闪，既而心头一惊，再一痛。难道说……

　　阿塔话也不接，提缰扬鞭，扭头就朝着西夏军营的方向策马飞奔。今夜这是什么？这是真正的调虎离山。

　　他听赵瀚海在这里同他絮絮叨叨讲了半夜，竟忘记了如此重要的一个细节——那个空旷的前锋大营。

　　通过这一轮和赵瀚海的交手，他知道这个人是不肯做无用功的，既稳扎稳打，又大胆的吓死人。这样的人怎么会仅仅只为了引他区区拓跋达塔出手就建一座空旷的前锋大营？

　　这座大营肯定不是只唱空城计的，那么本该驻扎在前锋大营中的人呢？数千兵士消失在西夏和中原决战的前夜，这些人去了哪里？拓跋达塔的额头冒出汗来。

　　人说年少时候的赵瀚海用兵如神，一向在最不可能出现的时间出现在最不可能的地点，那么，经过西夏和中原今日的交锋，得胜的中原大军最不可能此刻出手，而最不可能的地点就是西夏军营，拓跋达塔只觉得胸口闷痛，是该说他的对手太可怕，还是他自己太大意？

　　眼看着西夏军营就在眼前，拓跋达塔猛抽一鞭，疾驰飞奔，突然后颈一痛，他再次失去了知觉。
　　“三王子，三王子……您快醒醒。”一个急切的声音叫着他，拓跋达塔猛地睁开眼睛，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出现在他眼前，那是拓跋彦的贴身侍卫忽而贴，“三王子，昨夜中原人悄无声息地来偷袭，不但重伤大王子和国相，还把我军的粮草都烧了精光，前前后后不过三刻，那帮中原人，神出鬼没的和狼一样。您又夜探中原前锋大营后，从昨天昏迷到现在一直不醒。”

　　拓跋达塔的太阳穴突突跳着痛，忽而贴催促道：“三王子您倒是给个主意，大王子还昏迷着。”

　　“去找最好的医生和药来全力救治大王子，全军戒备，坚守不出。”拓跋达塔立即下令。

　　忽而贴得令，即刻去宣军令，只剩下拓跋达塔一个人在帐中冷汗淋漓。赵瀚海的几千兵士一定是提前趁机混入西夏军营后方潜伏的，否则王樨如何敢孤身入西夏军营，若只靠李安延的救助，未免显得太过孤注一掷。这批兵士隐忍到昨夜才发动攻击，一举替李安延和他两人洗脱了通敌的嫌疑，重伤至拓跋彦昏迷，他相信，以赵瀚海的本事，估计拓跋彦此生都没有好转的机会了，他还趁机烧了所有的粮草，把下毒的证据烧得一干二净，无迹可寻。

　　赵瀚海实在是个可怕的对手。若非他现在已经和他结盟，且赵瀚海内外交困，不能在中原的全力支持下大展拳脚，否则，就凭赵瀚海的手段，这天下如何不是他的？西夏如何与之为敌。

　　那么她嫁给这样运筹帷幄总是胜算的人，也当是幸福的罢？

　　从未和他亲近过的拓跋彦被毁了，这个从未像过兄长的大哥终生也许如同废人一般，他不心痛，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充斥在心头，竟有几分轻松，更有几分决绝。

　　拓跋达塔对自己叹一声，他已能看到，从今日起，赵瀚海已经把他逼到了没有退路的位置上，除了为了西夏，为了千万仰仗他的子民而活，为了成全王樨的一切而活，他没有选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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