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不惑》花解意

93、尘埃落定

　　当天晚上钱家从郢都返程的商队抵达渡口，从船上下来的却不是去时的人，而是一支身披黑甲的精兵，为首的是鸿胪寺卿郑远和荆州监察刺史殷明天。

　　赵锦却陷入昏迷，白日里大哭一场，仿佛耗尽了精气神儿，又是炎天暑热，一直没有痊愈的伤口也开始溃烂，强撑的身子彻底垮了。

　　等她醒来已是三日后，一切尘埃落定。

　　郑远向她汇报发生的事情：大军攻破嘉橘园，屈步蘅身死，柳昱却逃了，只留下乔装易容替他顶罪的柳贤，昭云泽已被景逍遥的暗卫救出，安然无恙。

　　而在破园当日，景逍遥和他所带的护军也参与其中，且是他最先找到屈步蘅藏身之处，以其父当年的死法，将屈步蘅连同富丽堂皇的嘉橘园一起付之一炬。

　　赵锦听着有些惊讶，没想到屈步蘅就这样死了。

　　“那位柳公子。”郑远小心观察她的脸色，试探开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押送回京，交给皇夫吧。”赵锦身心俱疲，仰头靠在身后垫起的几床棉被上，“朕不想再看见他。”

　　郑远领旨，又道：“另外这几日陛下都昏迷着，钱家小姐来探望过几次，看着像是有事要和您商议。”

　　“她哪里是来探病，只是急着讨债。”赵锦哼了一声，“也罢，去请她来吧。”

　　郑远应一声是，正要退下又被叫住，

　　“且慢！”赵锦揉着额头，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缓缓露出一个笑，“让我那位师兄去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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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见面，钱芊芊便开门见山，提出自己的要求，“如今我答应你的已经办完，该轮到你兑现承诺了。”

　　赵锦点了点头，“不知你想让我如何助你？”

　　“自然是将鸠占鹊巢的人赶出去！我钱家偌大的家业凭什么要一个外人做主！”钱芊芊瞪圆杏眼，一肚子气。

　　赵锦听她说过，因钱家这一辈无子，仅有钱芊芊一个女儿，钱老爷便将胞妹的儿子江淮接来，既做儿子又做未来女婿培养。

　　只可惜还未等钱芊芊成年，钱老爷亡故了。江淮不仅霸占了家产，还时常苛待钱芊芊。

　　“只是我瞧着你那表哥风度翩翩，待人接物也彬彬有礼，且他管家多年，钱家上上下下都唯他马首是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钱芊芊一听便怒，“想不到你竟是这般肤浅的人，你若是不想帮忙也不必说出这些恶心的话！”

　　赵锦有些气恼，若非欠着人情她定不会这么好脾气，

　　“我的意思是说，连我第一眼见了都觉得他是这样的人，那在众人眼中他也是这般完美无瑕的好人形象。”

　　“那都是假的！他只是在人前装出这副样子！”钱芊芊红了眼眶，“背地里他对我动辄打骂，还时常威胁说即便杀了我丢进江里也无人知晓。”

　　“我跟族中长辈说过，跟从小照顾我的仆人们说过，可他们都觉得我在玩笑说谎，他们都不相信江淮是那样的人。”

　　“没有一个人啊！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

　　赵锦摇头：“他们未必不信，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你父亲都将家业给了江淮，众人也要看他脸色吃饭，何必为了你一个在世俗眼中终将嫁作他人妇的孤女节外生枝。”

　　“你那表哥虽然为人令人不齿，可这么多年他经营生意也是有声有色。我自然可以用权力帮你夺回家主之位，可是之后呢，天高皇帝远，你一个人能否应付得来，家中众人是否愿意听你号令？”

　　钱芊芊显然听进去了，思索一番道，“钱家每季度末在嘉兴有一个堂会，是下面各商铺钱庄汇报业绩的时候，若我在堂会上能让众人信服，想必家主之位会坐的安稳。”

　　“只是……”她面露懊恼，“这些年我虽有心暗中学习，大部分家族机密账簿却被江淮把控着，若真与他当面较量，我必定不如他。”

　　赵锦却笑了：“那也未必。”既然达成共识，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你不用和他同台较量，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不能出现在堂会。至于你自己，也不用妄自菲薄，况你是要做家主的人，事事须知一二，却不必事事亲为，只需驾驭良才即可。”

　　钱芊芊定定地看着她，忽地小声说了一句“多谢。”

　　“不必客气，你既帮了我，我自然也会助你。”赵锦看着眼前稚气未脱却目光坚定的女孩，有一瞬间想起了屈步蘅。

　　但愿这一次，她看人的眼光是准的。

　　韩商羽一直在钱家的商船上秘密养伤，如今有所好转正要返回，赵锦便命他将钱家机密账簿顺道取来，又命人全部誊抄一遍才将原本送回。

　　而熟读账簿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在沈修远身上。

　　沈修远：“……我能拒绝吗？”

　　“不能。”赵锦懒得理会他的不情愿，“我说沈师兄，你好歹姓沈，也不能一直当废物吧？”

　　沈修远：“……那我可以不姓沈吗？”

　　赵锦：“？滚！”

　　“得嘞！”沈修远没有片刻犹豫，转身便走。

　　“师兄。”赵锦叫住他，脸上已无刚才玩笑的神情，“钱家我势在必得。”

　　沈修远正要推门的手倏然收回，赵锦接着讲下去，

　　“军中我有郭、谭、阮三位大将军支持，江湖上有花溪谷和千乘垣，朝堂上更是数不胜数的贤才良士，军政侠商四得其三，唯独商界缺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

　　“吴越钱氏是天下首富，和阿珩之前的封地长陵毗邻，又和南楚各郡县贸易频繁，钱家和屈步蘅的关系你也看到了，若不为我所用，必会成为大敌。”

　　“……我知道了。”沈修远叹了声气，转身返回桌前，将一摞誊抄的账簿抱走。

　　出了门，便看见昭云泽在廊下徘徊，时不时向此处张望，见他看过来却又躲开目光。

　　沈修远走过去，好奇道：“世子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没，没什么。”昭云泽有些慌乱，“我没什么事情，就不去打扰陛下了。”

　　沈修远叹道：“她昏迷时你日夜在床边守着，如今她醒了你却躲着，是何道理。”

　　“我……”昭云泽微微红了眼睛，“我不知道……”

　　“哈？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沈修远见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眼泪扑簌簌就要掉下，不知发生何事。

　　昭云泽拼命摇头，这般复杂的情绪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又怎么能完整讲述给他人呢。

　　亲眼目睹屈步蘅死在眼前，嘉橘园沦为废墟，为她感到悲伤，也庆幸昭玉陵完美躲过一劫。

　　在场诸人除了他和景逍遥外无人知道昭玉陵曾到过嘉橘园，哪怕他现在对这个弟弟有意见，也不可能看着他去死，所以势必要在赵锦面前隐瞒。

　　而正是这个隐瞒让他无法坦然面对她，他对她有了秘密，不再像当初信誓旦旦说的那样忠贞不渝。

　　沈修远左等右等不见他说一句话，也不好追问，大致猜到些许，“不如我给世子一个建议。”

　　“与其门前蹉跎，不如床前落泪。”

　　“什么？”昭云泽不解。

　　沈修远指了指他脸上的泪痕，笑了，“我那师妹可是最爱看美人落泪了，世子这样的美人若是在她面前哭，她一定会心软的。”

　　“你！”昭玉泽羞红了脸，泛起一层薄怒，“你在取笑我？”

　　“非也非也。”沈修远道，“世子可知普天之下拥有天赋之人少之又少。

　　如我那位叔父，聪慧无比天生玲珑心，周旋朝堂搅弄风云；又如大将军郭熙，武星再世，谋略兵法过目皆会，战无不胜。

　　而世子有举世无双的容貌，亦如有利刃在手，若不好好加以利用那真是暴殄天物了。”

　　昭云泽有些似懂非懂，向来只听说红颜祸水美色误国，不曾想过美貌也可以和文韬武略相提并论，不由好奇，

　　“沈公子既如此说，那你的天赋又是什么？”

　　“我？”沈修远沉默了一瞬，大笑，“我的天赋便是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废物，偶尔充当一下应急的赝品。”

　　昭云泽更加糊涂，哪有人说自己是废物，还说自己是赝品的？

　　“世子想不明白就慢慢想吧，我也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沈修远摆了摆手，抱着小山高的账簿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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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沅陵之前，赵锦特意去了公孙楼一趟，向公孙春意和轻烟告辞，向她们保证来日法办柳昱之时必定请她们前往京城观刑。

　　而轻烟也让子衿代笔，写了一封给何沅的书信，又打包了许多沅陵当地特产，表达对故人之子的殷切关爱。

　　赵锦发现落款处轻烟的名字前多了一个姓氏，“夏”。

　　夏轻烟解释道：“我自幼便被卖做歌姬，不记得原本姓名，名字是教习嬷嬷起的，姓便随了主人家的姓，可我讨厌那个姓，我想随夏姐姐的姓。”

　　“如此也好。”赵锦点了点头，虽只是一个姓氏的关联，于何沅而言却相当于世间有了一位可以遥遥思念的姨母，聊胜于无。

　　于柳贤，也是一样……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联想到他，心中如钝刀划过一般。

　　“子衿，你可愿随我一同回长安？”她笑看向眼前花魁，不再去想那个让她伤心的人。

　　子衿愣了一下，含羞垂下眼眸，却道，“多些姑娘垂爱，只是我要留在沅陵照顾两位娘亲，将来若有机会必赴长安一会。”

　　“好吧。”赵锦并不强求，“那便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