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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机甲猎人庞大的身体倒在海岸边,扑起的水波冲到诸星的膝盖又退了回去。驾驶舱前护屏带着恐怖粗糙的巨大划痕,管线断裂迸发的火星和电弧宛如夏日祭天空中绽开的烟花。
      晨雾并没有因为战斗的气流散去,反而是云中的水汽汇聚在一起凝成细丝,从千米以上的高空坠落下来,切割一切真实可感的事物。
      诸星再也顾不上什么,冲出帐篷飞奔着闯入了机甲的头部。
      左侧主驾驶的位置已经没有人影,足部联动轴承上隐约能看见飞溅的血迹。随后诸星被粗重的喘息声所吸引,视线落在右侧趴伏着,背部一耸一落的女性身上。
      “喂……喂!你没事吧喂!”
      诸星知道自己这句话很是多余,对方的喉咙像是被大块的肉团塞住,胸口起起伏伏却只能听见尖细的抽吸音,明显是重度呼吸功能障碍。其来源,就是遍布她全身的怪兽蓝——颜色如松石一样迷幻的剧毒怪兽血。
      他不能动手扶,但也不能站在这眼睁睁看她死……她可是救了他的命!
      “你还能坚持多久!我马上去叫人!”
      诸星当机立断地起身,心里却急得发懵:现在跑出去,哪里能最快地搬到救兵?!
      突然,女生颤抖着探出一只手,四指蜷起,食指落在一个方向上。因为痛苦的缘故,她抖动的幅度并未减小,呼吸的频率却因为这个动作加快了些许,抽泣般的音调像著名女高音家一样尖细。
      诸星鬼使神差地停下动作,顺着她的指尖看了过去。

      ——

      也许就是因为在室内呆的时间太久,牧绅一完全忘记天气不好的时候出门要带伞。
      雨势并不大,但足以让奔跑了十分钟的他感受到紧贴在额上的发丝以及黑夹克外的潮意。
      他不断告诉自己,学院不会准许未毕业的学生上前线,不会准许他这个第一适配搭档缺席的驾驶员进机甲,却怎么也无发平复焦虑的直感。
      紧急情况下,铁路肯定停掉了,现在该怎么办?!
      转过一个街角,他看到一个男人跳下机车进店买东西。
      他以自己都没想到的粗暴扯过车头,一步跨了上去,右侧手把一扭到底,引擎配合着发出狂野的嚣叫。
      他侧脸,对着店里男人惊讶的表情吼道:
      “PPDC!你的机车已经被军方征用了!”

      ——

      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冲击来袭时,诸星被铺天盖地的碎片淹没。
      恰似从防波堤一跃而下,海水裹挟着身体下沉,尽管能看到海面漏下的阳光,探出手去却怎么也抓不到空气。
      诸星的头脑鼓胀似的痛。
      并不是因为通感之中每一个破碎的片段都纤毫毕现,恰恰是因为他和她的记忆都太模糊了。就像吃了味道重的食物,过去之后不会记得具体是什么样细致的味觉,只会想起超级无敌变态辣这样大概的形容词。他根本看不清漩涡里任何一张脸和事物,仅仅是神经感官被一次次锤击,烙印下“喜悦”“焦虑”“怀念”“悲伤”的种种情感。
      在混乱里,他几乎忘却呼吸的触感,源源不断的记忆场景宛如电影里逐帧切下的镜头,在神经细胞里急速闪现。
      他感觉到反胃似的恶心,为了让那些场面停下,他伸出了手。
      ……他的手腕被握住了,诸星望过去。
      褐色柔软的发,眉毛纤细,下巴微扬,凤眼和右侧的泪痣带着批判一切的意味。
      她对着他笑了一下。
      ——这是极其诡异的。
      尤其当他的耳朵能清楚的听到趴在地面上的女生呼吸时的抽噎音,他的脑海里却出现了她的轻笑声。
      “不要追兔子……或者说随机脑脉冲触发事件,记忆。”她躺在那里,又站在自己身边,“你和我竟然很合拍……时间不多了,希望你能帮我个忙。鉴于你选择戴上通感装置,我就当你答应了。”
      她很喜欢自说自话,掌控一切。
      “对,我就是这样的人。”她说,“别忘了你现在在我脑子里。”
      怎么能帮你?
      “我去追兔子……回想全程的战斗情况,你帮忙记住吧。”诸星眼前的画面减慢了速度,固定在驾驶位的主视角。
      “入学以后,记得详细地向PPDC总部汇报,我未来的同学。”

      ——

      警报尚未解除,路上没有来往的人。雨幕中狂飙一小时的牧绅一终于看到了猎人学院的大门。他放倒机车,跌跌撞撞地在检测器上按下指纹。
      “进入许可:准许。”
      厚重的铁门内,聚集了众多静默不语的人。
      学员,导师,军方领导。
      凝望着他,所有人侧过身来退开一步。牧绅一走在其中,仿佛一条逆流而上的游鱼,水流的黏稠令他窒息。
      他走到最前,望着平躺着嘴角带笑的女生,像是被人掐住喉咙往胃部重击一拳似的,全身麻木的痛。
      她根本不是睡着了。
      他骗不了自己,姐姐的颊侧还有未擦净的怪兽蓝,嘴唇发紫,明显是肺水肿导致的窒息死亡,根本不是睡着了。
      他想伸手摸摸她,抓着她的手,或者让她把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来。
      结果藤真冲过来拦住他,说她染了毒,触摸会传染的。
      于是牧绅一的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并没有惨烈的哭喊,仅仅是两滴泪,一左一右,从眼睑落到嘴角,再滑到下巴,汇成一颗,掉进领口里。
      他抬手想抹去这种微痒的触感,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束花。
      高傲,善变的紫阳花。
      在机车上被风扯成碎片的紫阳花。
      带着湿透模糊、看不清字的贺卡的紫阳花。
      家乡的紫阳花。
      “藤真。”他反握住同学的手臂,“我只是想把这个给她。”
      栗色头发的少年怔了一下,神色复杂地松开手。
      他上前一步,轻轻地把花束的残尸和口袋里濡湿泡皱的拍立得照片放在女生的身边。

      ——

      啜泣声渐渐低了下去。记忆播放到快结束,画面像水波一样慢慢扩散开,融入了视野中空旷的颜色。
      “差不多就这样吧,我现在不是很能集中精神了。”
      诸星感受到了寒意,不仅是呼啸穿过驾驶舱的风,还有桥连那端传递来的,人类与生俱来的恐惧。
      “欸……真不想死。”女生苦笑了一下。
      据说跳入黑洞的人在一瞬间就会被引力扯得粉碎,而黑洞外的人需要花几十亿年观测那个人一点点的死亡,却束手无策。他就像观察者,而她是亲历者:对他来说她还活着,于她而言她已死去。
      你还有什么想给别人说的吗?亲人,朋友或者爱人?
      他看到女生闭上了眼,像暮年的外婆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时快要睡着似的。她在睡意中喃喃:
      “我弟弟……如果你能见到他……告诉他我很抱歉。还有……”

      ——

      牧绅一的喉结动了动,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
      “祝我们生日快乐。”

      ——

      “……忘记我吧。”
      她的哭泣声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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