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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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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早晨六点半,发小庄晴一个电话过来,云雨直接从床上坐起,揉着头发下意识按了接听:“喂?”
“小雨儿——”
云雨捂着手机,朝另外两张床张望。
寝室三人间,一个资料员,叫徐采薇,长发大波浪,长了张万人迷的脸,因为不下工地,最爱穿红裙,远看如行走的玫瑰;还有一个是驻项目财务,叫秦榕,但因为报销和开票事宜都在市区,一周并不常在。
看人没醒,云雨这才松开手。
以庄晴的性子习惯,这个点准起不来,十有八九通宵蹦迪。
果然,电话那头传来出租车的喇叭声和晨练大爷随身听里的广场舞曲,还有她一脚将人踹进车里后刺耳的砸门声,最后才是半醉不醉的开口:“小雨儿,我来看看你有没有被开除。”
就这?
云雨极力压低嗓音:“你还笑得出来?”
庄晴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反正你爸有钱,哎,不是我说,你是不是什么垃圾片洗脑了,自家公司不去,去搬砖?浪费资源!”
云雨沉默,看了一眼闹钟,盘算还能睡多久。
没听见动静,庄晴又有些心慌,试探道:“生气了?你知道我这嘴,我错了还不行吗,昨天给你添麻烦,我道歉。”
云雨起身进了卫生间,把门轻轻阖上:“我在想怎么回答你。”
庄晴会这样想,在正常不过,打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即便称不上富二代,也多是家境殷实,一窝蜂全撵去学了商科,再好些的,不是哲学就是艺术,稍稍讲点技术的都没人碰,更别说这般灰头土脸的。
“你就当我想参与大国基建,为国争光。”
“你认真的?”这梦想听起来还有点高尚,庄晴也给唬得一愣一愣,半晌才接上,“好家伙,根正苗红啊!敢情你那家底不姓资?”
云雨困得两眼打架,赶紧附和道:“那是,就算是资本家,也要做红色资本家,不和你说,以后白天少打电话,我可不想再挨批评。”
手机一摁,她又滚回了床上。
——
这回笼觉一睡,差点过头,食堂稀饭没顾得上,云雨只拿了一个水煮蛋顺便叼了个馒头,便匆匆赶往办公室。
还没进门,就瞧见俩年轻小伙子把昨天说给她的电脑屏幕还有主机往外搬。
云雨退出去,看了一眼门牌号,没进错,确实是2-4,施工员和大工长都在里面。她只能侧身避开人,跨进去,率先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师父。
江昌盛专心致志改施工图,起初没察觉,等云雨唤了两声,才不情愿摆摆手“轰”她出去,冷声道:“坐不下。”
明明还空着两张桌子。
云雨觉得有些受伤,但没吭声,默默后退两步往外走。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盆云竹怼到跟前,小关从花盆后露出脸,笑起时有两颗小虎牙:“美女姐姐,江工就这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换工位是因为这里的大男人没几个不抽烟的,怕呛着你。”
说着,他朝江昌盛努了努嘴,小声道:“还是他去跟武总说的,我亲耳听到。”
云雨将馒头一口咽下,又将那盆云竹抱过来,总算展颜。
关胜陪着她清点东西,唠唠叨叨说了好些关于江昌盛的事,她这才知道她师父是个结婚没多久就离婚的大龄单身汉,孩子给妈妈带,一辈子都献给了工作。
这种人真是让人又敬畏又害怕。
云雨如是想。
“刚好有空位,就摆在这里吧。”小关指着塞上书立和文件架后的空角,兀自后退欣赏,“你看,跟梁哥养的正好对称。”
云雨失声:“你说这张桌子是谁的?”
天气热,梁端只穿了件墨蓝色的单衬衣,低头挽袖至半臂,余光却紧紧锁在惊慌回头的云雨身上。
云雨缩了缩脖子。
昨个那非主流讲江湖道义,当真把她送到项目部门口,后来撞上来接的江昌盛,又被架去镇上采买,回来就把这个事给忘了。
“早上好。”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云雨先赔了个笑,毕竟眼下可是同事变同桌。
梁端往里走,视线越过她,阴阳怪气道:“哟,一来就搞特殊?”
“不是……”
这可太冤。
云雨正想解释,江昌盛在门口招手,她只能瞪了梁端一眼,先跟过去。
梁端把脸一别,哼声:“还瞪人,看来说准了。”
“准……”
小关赶紧推了一把,顺带把门阖上。
——
梁端开了电脑,速度回复弹出的消息,而后从桌子下摸出一只喷壶,耐心给君子兰浇水,浇完后瞧见云雨那盆蔫不拉几的云竹,又退了回来。
“叮——”
短信提醒。
梁端刷消息,按开锁屏,看见那张滑稽的照片,唇间浮起一抹似笑非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别以为你穿成个黑猩猩,我就认不出你。
他按下电源键,放下手机,捧起杯子。
一秒后,他又按开屏幕,欣赏了一遍。
——
“师父你找我?”云雨一脚跨进办公室,江昌盛抓起桌上的烤瓷茶杯往她手里一放,朝饮水机抬了抬下巴。
云雨愣了一瞬,非常上道地抓起桌上的茶叶包,给他泡上一杯。
江昌盛也不等,打开CAD,隔空讲,云雨没反应过来,端着茶杯慌慌张张奔过去往桌上一磕,溅出的水花差点烫伤手臂。
“师……师父……”
“听懂了吗?Revit会用吧?照着这图把模型调了吧。”江昌盛拉开微信,已经麻溜地拖进了聊天窗口,随后端起那杯茶,吹了吹沫子。
什么叫听懂了?她根本都没听到好吗?
江昌盛看了她一眼:“有问题?”
云雨下意识吞吐:“没。”
“没有就快去做吧。年轻人工作要脚踏实地,别想着刚来还要适应,寝室里躺个三天,办公室里闲话家常又是两天,心气不能浮躁,随时进入状态是必备技能。”江昌盛开口赶人,啜了口,脾气还臭得不行:“这茶泡得不怎么好喝。”
云雨缓过劲来,本想追问,这乍一听,心里委屈,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不是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是故意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么?
早晨好容易攒起来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
这出了虎口,又入狼窝。
云雨捧着下巴坐在电脑前,盯着图纸看了半晌,动都没动,最后叹了口气,感到怀疑人生。
梁端瞧了过来:“改不来?”
云雨在稿纸上乱画一气——
这不是改不改得来,是她连要求都没听清,现场又只去过一次,怎敢贸然上手。错失时机,现在想问,又为那茶水憋着口气。
她又不是来端茶倒水的!
梁端似乎也瞧出了不对,趁打印文件的间隙,绕到她背后,仔细看了一眼图号,大致摸出怎么个事,于是清了清嗓子:“这都不会,不就是加了根管子改路径,压缩尺寸穿梁么,你不是海归高材生吗?”
被江昌盛折腾也就算了,好歹名义上是师徒,但一个造价在旁指点江山,云雨心里难受到极点,干脆起身出门。
与其被他酸,不如挨一顿训。
云雨叩开了门:“师父,您再把刚才的要求说一遍吧。”
江昌盛看了她一眼,拉了根凳子到身边:“坐下吧。”而后倒是没训人,开了CAD,细细地抠了一遍:“这次懂了吗?”
他讲得口干舌燥,伸手去摸茶杯,杯中只剩点茶叶残渣。
云雨点点头:“懂了。”
江昌盛扔下杯子,疑惑反问:“那你先前为什么要说没问题,为什么要撒谎?”
云雨下意识解释:“那不是因为……”
还不是因为你没等我人到就开始讲,还讲得飞快。
“别找借口。”江昌盛严厉地打断她,“假如,假如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是业主,是甲方,或者是设计院的人,你去参加了图纸会审,他们提了无礼又古怪的要求,你也因为置气,绷着面子什么也不说回去硬磕?”
云雨更结巴:“我……”
这二十来年,她很幸运,生活上沾了家庭的光,遇到的人都客客气气,学术上也相对幸运,师兄师姐导师也都耐心热情,脑子里对难缠和人的下限没有任何概念。
江昌盛随手摸了根烟叼嘴上,寻打火机的时候意识到身前还坐着个姑娘,又把烟瘾憋了回去,叹了口气:“以后有问题,大胆说。”
云雨顺嘴接了一茬:“要是图纸错了也说吗?”
她发誓,她并非诚心抬杠,只是这里的人个个都比她资历老,她有什么话语权呢?鼓励虽让人感动,但在国企里不就是拼资历吗?
江昌盛没有丝毫犹豫:“说!”
云雨小声嘀咕:“可是图纸是设计院出的。”
江昌盛扫了她一眼,往椅子后一靠:“设计院出的没说不能改,你觉得有问题,就提出来。”
云雨惊诧:“我们也能改?”
“提方案,设计院签字即可,”江昌盛解释道,“设计和施工是有差距的,相比起设计师,我们是最清楚现场的人,他们很多图都是照着图集出,尤其是一些复杂的庞大的管廊电路,理论上行得通,但放到现实,不一定最优,如果你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就大胆提出来,不然要你们做什么,找几个膀大腰圆能卖力气的上一线说什么做什么不就行了?”
云雨沉默片刻,而后两眼晶亮,很是激动:“师父,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建模!”
“等等。”
江昌盛叫住她,把杯子推过去,“再去泡杯茶。”说完,自个避到角落点烟。
云雨怔怔望着茶杯:“您不是说难喝吗?”
江昌盛怪脾气又上头:“难喝就不泡了?多泡泡不就不难喝了?像我几十年做菜也难吃,难道我就不吃饭了?”
云雨实心眼:“您明明都吃食堂。”
江昌盛笑骂一句:“臭丫头!”
云雨快速泡好茶,杯子一搁,溜得比兔子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