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阴界借贷一年阳寿之后》晚凌冬

2、4月1日

　　“喂。”被孟婆教训够了之后的严学真顶着一脑袋的大肿包坐在尚安安身边，“这表情，想家里人了吗？”

　　“你难道不想吗？”对于尚安安而言这个问题是显而易见的。

　　严学真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刹那，“我想见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看见啊。”他的手指指向了这片彼岸花原野尽头的一口水井，“想着自己想见的人的样子，然后跳到那口井里面……”

　　不等对方话音落没落，尚安安便已经风一样飘到那口井旁边准备往下跳。

　　“那边的！在干什么！”才走不久的孟婆又一个箭步冲上来一勺子将准备往井里跳的尚安安给打飞好几米远。

　　“是，是他告诉我跳进去就可以见到家人的。”尚安安从地上爬起，语气与其说是委屈，倒不如说是怨念。

　　“这是孟婆汤的底料，你丫头跳进去就直接一加一等于几都不知道了。严学真！给老娘滚过来！”

　　“是她自己不听我说完的。”严学真学着尚安安的口气在离孟婆好几米远的地方吊儿郎当地站着，“并且跳下去了，记忆清空了，就转生了，当然就可以见到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孟婆一勺子过去又给严学真脑袋上来了一记，随后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现场，留下尚安安用足矣杀人的目光注视着他。

　　“谁让你拿起半截就开跑咯。”严学真心虚地将脑袋转到一边准备迎接一场狂风暴雨的洗礼。

　　接踵而至的尴尬空白，反而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出于心虚，严学真偏过头去用余光看了看尚安安的反应，却只看见她背过身子发出小声的啜泣，半透明的手在脸上徒劳地抹着似乎是想要拭去脸上的泪水，可现实是亡灵的哭泣是没有眼泪的，但之所以还有流泪的错觉只是因为尚且残留的人类部分所带来的下意识反应而已。

　　“你，哭了？”他绕到尚安安身前想要确定清楚状况，但尚安安立刻又将身子背过去，以极快的速度朝远方飘走。

　　“别，别跑啊！喂！”严学真头疼地加快自己的速度跑到她身前拦住她的去路，“我错了好不好，我不该开那种玩笑的。对不起对不起。你看，这里的彼岸花长得可快了，拔了又长长了又拔，你看你看。”他在对方面前蹲下身子用手将那些彼岸花连根拔起，空出的地方又迅速长出新的彼岸花，紧接着他又扯掉——以此往复似乎是用这种笨拙的方式逗尚安安开心。

　　“严学真！”孟婆忍无可忍，这回拿着的勺子不是木勺而是钢勺。“给老娘滚过来！”

　　“啊！别啊！”还不等严学真逃跑，孟婆便已经三两步追上来把他按住，给他的脑袋好生锤了十几下后才和打完孩子的妈妈一样把他扔到一边去继续忙自己的活路了。

　　“噗。”尚安安看严学真吃瘪忍不住破涕为笑。

　　“你笑了。”严学真揉着脑袋，看着她绷紧了的面颊长出了口气。

　　尚安安将脸撇过去默不作声。

　　“好啦，对不起。是我不好。不应该那么开你的玩笑。”见尚安安没有刚刚那么生自己的气了，严学真便在她面前郑重地道了一个歉。

　　她并没有做过多的表示，只是坐在了严学真身旁一米开外的地方盯着眼前的彼岸花一语不发。算是对严学真道歉的接受。

　　“不过，即便是看到了尚在人世的家人朋友的反应，又如何呢。”严学真又扯了一朵彼岸花放在手中摩挲观瞻，“我们已经是死人了，看见他们伤心难过，我们都已经不能用曾经的身份去接近他们给予他们安慰。这种无力感……只会给自己徒增悲伤罢了。”

　　“借贷一年阳寿，不行吗？”

　　“世界上没有这等好事的。借贷阳寿申请通过本来就是一件难事，即便你通过了，也不能以你已经死亡的身份去做任何事，更不能告诉别人你原本的身份，否则不管你告知的那个人有没有相信，这边都会让你当场暴毙，具体惩罚等待地府发配，然后将那些人对你的记忆全部清空。避免发生些什么变故。”

　　“不过，远远地看着他们倒是可以的。也不排除有人只是想见一见家人才来办理的阳寿借贷。”见尚安安的眼神再度变得阴翳，严学真马上多了句嘴继续补充。“并且制止死亡这种差事也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并且劳役也并不是你们还在人界的时候想象的那么可怕。那些柜员看见了吗，他们也都是服劳役的。”

　　不，这种活路全年全天无休地做上十年比下油锅可怕多了。

　　“所以说，即便如此你还是想要冒个风险，借贷一年阳寿回到人界去吗？”

　　“在那之前，可否问你一个问题。”尚安安并没有急于回答严学真的问话。

　　“当然可以，随时恭候。”

　　“你到底是什么人，对阴阳两界的事情似乎都很熟悉。”

　　“唉，不愧是高材生啊，真会抓重点。这个问题呢，恰恰是我现在不方便回答你的。”严学真从兜里掏出了一张表单饶有兴致地阅读着。“不过其他的问题我倒是都可以回答，身高啊体重啊喜欢的女生类型啊要是表白会说些什么啊——”

　　没人听你说这些。“你是从什么地方看见我的成绩的？”

　　“这个问题可以回答，这张单子上啊，连你是不是靠作弊取得的都一清二楚。不过你从小到大连作业都没有抄过，还真是实诚的很啊……”严学真翻阅着这本记录着尚安安生前大大小小各项成绩不带任何虚假的册子，不由得从心底感叹。

　　“就连撒谎都没有过几次，我还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请问你可以安静一点吗。”这些事情从严学真嘴里直说出来让尚安安感觉相当的不好意思。她并不是因为诚实才不撒谎，而是因为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撒好谎。每次撒谎之后她都会坐立难安甚至失眠好些时候，比起这么难受，还不如当初就把实话全部讲出来。

　　“好好好。”严学真恢复了那副狐狸一样怎么看都像是笑眯眯的样子，审阅着从命数阁寄来的关于尚安安上辈子的诸多资料。

　　原来我这一辈子的书，就这么薄吗。尚安安看着那本还不如一本五三厚的草纸书心底暗暗叹气，还没有来得及赚大钱做富婆买房子，还没有来得及让一直以来尽心尽力照顾自己生活的父母享福，还没有看自己的弟弟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就死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句话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室友那边会不会觉得把我的东西留着晦气……倒是希望她们妥善处理好自己的东西，千万不要一股脑地扔进垃圾桶或者来个什么作法给烧了，要这么做自己的棺材板还真就按不住了。

　　“尚安安？尚安安？”严学真用那本册子点了点尚安安的头她才反应过来。

　　“啊，我在。”

　　“你的审核过关了，要是不打算改变主意的话，现在就跟我去那边办理借贷手续吧。我们还用不着现在就分开，是不是很开心啊。”

　　“如果我说不开心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带我去办手续了？”

　　“这倒不会，但我会伤心。好伤心。”要不是语调听上去有那么几分做作，他这副潸然欲泣的模样看着还真让尚安安有些动心。

　　“我们现在可以去办手续了吗？”

　　“你都不安慰一下，算了算了，走吧走吧。”严学真长叹一气带着面无表情的尚安安飘向了另一个办事处。比起说是尚安安自己办手续，更多的像是严学真拖着她又是盖章又是画押又是走流程，每一份文件她都认认真真读完之后才按下自己的手印或者签字，这一趟又一趟折腾下来差点让严学真都等的够呛。

　　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他才终于把尚安安带入一个停尸间一样的屋子，但里面那张形似手术床的台子上躺着的是一具什么都没有的素体。

　　“这是？”不得不说这副情景让尚安安总觉着有些诡异。

　　“你不可能就一个魂体穿到人间呀，那叫游魂，好惨的。申请流程走完之后，我们会给你提供一具一年使用期限的躯体。样子肯定不会是你之前的样子了，但是身材和容貌的话，要是有兴趣可以自己动手设计一下。觉得差不多了的话，就和在人间睡觉一样躺上去就完事啦。”严学真说完便用手将这具素体的鼻子扯了个老高，见尚安安面色不善便又好好地平整了回去。

　　自己设计吗。还挺新奇……回想起上辈子上下匀称就是有些扁平的身材，她将手放在素体的腹部后开始缓缓地往上推，直到胸腔上方隆起了两个和头一样大的球才停手。

　　“建议还是符合正常人体一点比较好哦。”严学真的话语回响在尚安安耳畔让她好生吓了一跳。不过经过他这一提醒尚安安才发现这具素体的腹部已经薄的跟一张纸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