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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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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突袭而至,疯狂下坠的水珠带着凉意砸进屋里。我后背对着风口,只能腾出空反手将玻璃窗关上。
宿舍门大敞着,老大把他桌边永远滋哇乱叫的索尼音响按停。整个空间瞬间安静下来,衬得走廊的喧哗又大了一倍。
“那个。”他斜眼朝我对面的铺子看去,就问:“段狗走了?”
我正对着面前小山高的资料书发愁,敷衍地应了他。
“四年舍友情也不留下来吃顿散伙饭,是他家司机开长途来接的吧?”
这次我懒得搭理他,忙着给学妹学弟发消息让他们过来取以后用得上的资料。
“要我说啊,小三你也别被段狗吓到,好歹这么多年的交情,虽然这个学期你们的确尴尬了点,但这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你长的人模狗样又不谈对象……”
我直起腰,用抹布把桌子擦了一遍,不知小二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身后拿着冰啤往我后脖子上贴。
“哈哈哈哈!老大说的对,诶,你别是谈不着吧,别不好意思,我告你一招,男女通用,百试百灵,神仙都招架不住……”
我反手给他一拳,开了啤酒摆桌上:“滚滚滚,你这么大块肉让开点,挡老子光了。”
“嘿呦,兄弟我的一番美意……”
现在想来,当时也没仔细听他们说什么,同窗四年,室友四年,明明呆在一块的时间都要用倒计时来算,但我还是习惯性地,很敷衍地听着他们的玩笑,那时又哪里知道,很多人说完了再见,就真的天南海北再难谋面了。
外头的风雨声渐小,我们三拿着钥匙和退宿单跑到宿管那排队退宿,我也正好下楼把资料给学妹拿外边去。
“小三!我和老大先下去了,你速度!”
“滚回来!帮我拿书!”
捧着东西下楼,书委实是多,稍不注意就挡了视线,虚着脚步下楼,途中砰地一声,我一个趔趄,好像撞到什么东西。
“靠……”段叶澄在散落的书堆中揉着手腕站起来,刚要开口骂人,定睛见人是我,端端正正的五官古怪地扭曲了一下,随后一言不发,扭头上楼。
“……”我默默把书捡起来,下楼办手续。
一层人很多,挤地水泄不通,将手上的东西交付后,望着人头攒动的室内,实在是无可奈何。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大学都像我们学校这样,本科分部建在距市区一个多小时车程的山边上,出行娱乐甚至调研都成问题,眼下这级新生毕业,学校不念旧情,催着命似的赶人,我们都还未收拾好行装,就被匆匆推向校园外的纷杂世界。
“班长!你带着阿姨去检查咱们304,我和老大去8栋楼找人盖章。”
“这时候想起我是你们班长了?”
我走到小二面前,不晓得这厮使了什么法子,硬是挤到了最前头。老大推着我去登记,我被挤地满头大汗,抻着手签了字就被推向宿管阿姨。
带着阿姨上楼,她一个劲地打量我,就问我是不是叫温潋。
“您知道我?”我奇怪,毕竟学校的规定是一个学期换两个宿管,我都没眼熟几个,她却认得我。
那阿姨就咧嘴笑,粗糙黝黑的皮肤笑出了一口白牙:“知道,知道,我女儿也是环工的,和你们同级,老跟我提你。”
我笑笑。
“小伙子不错,高高的,收拾地也干净,听说你保送研究生了呀?以后还在这个校区不?”
“在市里念,我应该时常会回来,这里实验室的东西比较……”
304的门猛地从内推开,阿姨的后脑勺被“哐”地声重重砸到,我一惊,连忙问她有事没有。
“哎呦……没事没事……你这娃怎么用这么大力气开门。”
我抬头,就见段叶澄冷冷的眼刀朝我刮来。他这回倒是直视我了。
“阿姨,对不起。”他道歉,退步腾出空间让我们进去。
我跟着宿管,在和他擦肩的时候被一把拉住手腕。
“你做什么?”
“……”段叶澄低着头,半天不说话,却也不撒手。等阿姨检查完,叫我交了钥匙,他才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再抬头时眼眶却红了。
“……”我心中叹气。
“我们聊聊?”
学校的操场是个人造的下沉空间,400米长的环形跑道被座椅和混凝土的斜坡包裹,再往上看就是绿油油的大树,若再晚些,会有不少情侣亦或社团在这里出没。
眼下雨停,地面上不少积水,略不留意就会溅上一鞋子。
我躲避着坑洼,不明白有什么事情非要拉着到这里谈,便停下脚步转身去看他。
段叶澄一路上难得安静,他比我矮了半头,这个角度能看到他微颤的睫毛。
“你还记得大一体测吗?”
他在高处的台阶上坐下,微风将其单薄的外衣吹起,他伸手指向棕红色的跑道:“我身体素质向来不好,当时你穿着红色的外套,跑在最前头。”
我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塑胶味微微皱眉。
“你还有小半圈就到终点了,但你为什么又停下来往回跑呢?”
“偏偏又是跑到我身边,陪着我,咱俩差点就挂科了。”
“现在我时不时还会想到那时天……你的红外套可真打眼。”
雨停下来后温度又渐渐上浮,隐约感觉脚踝上有水汽蒸腾,我拉开领口的拉链半敞着,不晓得段叶澄说这些做什么。
“之后每年体测前两周,你都陪我在这训练,测试也跟在我旁边带着我跑。”
“后来我半夜发高烧,你背着我就往医务室冲,宿管还把你训了一顿。”
段叶澄突然笑起来,眉眼弯弯:“当时我很难受,你急地跟阿姨吵架,那是我头回见你生气。”
他突然扭过头,看向我:“你怎么不说话?”
“……”
沉默地让人窒息,我听到他嗤笑一声:“我印象中你待我很好,总是奔跑的模样。”
“我试图追上你,也鼓足勇气向你表白了……”
这时不晓得哪里吹来股凉风,我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脑子不清楚地问:“你在背歌词吗?”
凉风又起,段叶澄的脸色明显阴沉,狠狠地咬牙:“温潋你没有心。”
聊天中途我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是老大的震天咆哮:“小三你人呢!还去不去市里浪了!人都来齐了就你磨叽!快到南门集合!”
“好好好,来来来,快别吼了。”
我抓着手机在阶梯下朝段叶澄扬扬手,示意要走。
“温潋!”
他的音量突然增大,背着光站着,我回头看他。
“你不要看不起我,你等着,我会考上研究生的!你别想甩开我!”
嘿呀?我看到他发红的眼角和鼻尖,全班最不学无术的段狗竟然励志要考研了?
“你快滚吧。”段叶澄背过身去,不再看我。
阳光经过主席台打下来浓重的阴影,我看着他投在水泥台阶上的单薄影子,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残忍。
“段叶澄。”我抬头道:“我俩成不了,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我只是想告诉你,没有什么真诚的感情是见不得光的。”光芒下,段叶澄镶金边的身影晃了晃。
我自觉说地有点多,矫情地起了满身鸡皮疙瘩,也就不再多言,留下瓶没开盖的雪碧放在地上,全当同他道别。
之后我拖着行李箱抵达南门,在众人的推搡中登上了去往市区的私家车。
车上闹腾,老大和小二同我坐在一块,我戴着耳机想事情,双眼漫无目的地往窗外望。
“你们看啊,那青岩山是不是很像葫芦娃堆出来的。”
“别说还真像,不过那山我是没上去过,不是说好多上去玩的学生失踪了嘛……”
我看向青岩山,山顶是光秃秃的灰白色峭壁,算是秦岭的一支。我对这山的传说不是很感兴趣,但只要长久在这生活过,从市里过来,只要一看到这秃头的峰顶,就知道快到学校了。
眼下这座山却离我们远去,一股莫名的情绪突然在心口流转。
“喂,喂!班长!”
我摘下耳机,就问前座的女生什么事。
“嗨呀,你怎么回事,明明还要在咱学校念三年的,怎么比我们还伤感。”她刚说完,老大一把抢过我的耳机,好奇地往自己耳朵里塞。
“哇,你是变态吗?”他把耳机丢还回来:“听相声能给你听抑郁了?你现在这副样子要不要我给你拿面镜子照照?”
“切,得了吧。”前排的女生不屑:“人家班长再怎么照也比你好看千万倍的。”
老大听完就不乐意了,曲着身子去扒拉她的肩膀:“袁圆,你这么说良心过得去吗?要是镜子把你家班长照出原形,变成个张牙舞爪的□□精,我看你吓不吓。”
“哇!你才□□精,你蝌蚪精你!”
我被他们逗地开怀,心下一松,把相声给关了。
之后就是很平常的班级聚会,大家先是在订好的酒店里吃了饭,然后又成群结队地往附近的KTV包夜。
歌房里大家彻底玩开了,几个不喝酒的女生也兴起地喝了些,气氛正浓时,小二从外边买来个转盘,说要玩游戏。
“来来来。”
他把转盘丢到狼藉无比的桌上,让我们围着它:“我胖哥开发了个娱乐项目,专门爆料别人的糗事。”
“看着啊,指针停下来,指着谁,在场的所有参与者就要说一个关于这个人的糗事,说不出来就真心话和大冒险自己选哈!”
众人听完立马起哄,小二眼神照着我就飞过来,把转盘往我手边一推:“小三,你先?”
我也喝了点酒,笑呵呵地抓起把瓜子壳扔他脑门上:“再叫小三我揍你。”
“哈哈哈哈,好好好,班长大人。请吧?”
几轮游戏过后,本人抱着侥幸心理平安度过,却万万没想到这最后一轮,偌大的转盘上,绯红的指针还是指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