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第 28 章 ...
-
一碗馄饨,一个白天,君木和兰昭熙默默无言相看,到天黑老板收摊才走。
夜雾弥漫,君木两人行到荒郊野外,目光所及处野坟座座,坟头依稀闪烁着深蓝色的鬼火。
兰昭熙道:“夜晚阴气重,正是妖鬼横行之时。”
君木笑道:“这算什么阴气重,我带你去个更好的地方!”
只见君木带着他到一个巨大的陵墓旁,那座陵墓用石头垒成,表面植被茂盛,远看就像一座小山头。周围持刀拎枪的人走来走去,一刻不停,时刻戒严。兰昭熙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君木微微笑了笑,带他大咧咧避开耳目,走进一条通往山腹深处的人工隧道。
皇室陵墓自然建造穷尽奢华,百年不褪色的壁画,全数记载了老皇帝生前的清明政治,穿过九座宫殿,沿着石阶往下走了九层,赫然出现一座简洁的石室,鹤鸣龙腾,清泉环绕,是个风水绝佳的位置。
老皇帝的棺材涂满油彩,乍看之下竟有些晃眼。
君木掀开一重棺椁,望着老皇帝腐朽的只剩白骨的身体,白骨之上是花白的头发。
他对陪葬的那些金银珠宝完全没兴趣,只取了一根白发放进帕子中折起来,才重新盖好棺材。
“青丝联通心窍。费九牛二虎之力只取一根青丝,是为了找你娘亲吗?”兰昭熙望着君木的萧索的背影。
君木点点头:“我是他们的儿子,本来我的最好,可我现在从头到脚无一物属于自己。老皇帝曾见过我娘的画像,也许能从他这里找到一点线索。”
兰昭熙道:“我见过君夫人,也许我也可以。”
“得了吧。”君木不留情面道:“你是修道之人,超脱红尘之外,如何能解决红尘中事?”
兰昭熙悻悻然道:“我只是想帮帮你。”
出了皇陵,便见山外火光大盛,爬上山顶俯瞰,原来是士兵举着火把聚在陵寝外面。
“看来小皇帝还挺维护他爹的。”君木坐在山顶上,吹着山风道。
兰昭熙道:“父子连心,你都要扒人家祖坟了,还不许人家防守?”
“说的也是。”
旭日东升时,君木拿出那根牵连着前世今生的银发,那根银发竟无风自动扶摇而起。
两人相视一眼,急忙跟上那根银发。
追了一天一夜,清晨薄雾渐敛时,那根银发才放慢速度,慢慢飘向起来赶集的人群。
君木兰昭熙找个偏僻的巷子着地。
银发弯弯曲曲的穿过人/流,与许多女子擦肩而过,最后竟停在一名步裙木钗的女子身后,瞬间化成一根麻绳,欲将她紧紧捆了起来,看那架势,大有活活勒死之意。
君木心头一慌,却见兰昭熙的悯生剑已率先出鞘,将麻绳齐刷刷割断。
“妈的,这老皇帝当真贼心不死,自己都化成一撮灰了,还对娘亲这么大的恨意!”
君木骂罢便往那名身材窈窕的女子走去。
“娘亲!”一名八九岁的孩童偎进了他怀里,一手抓着一根油条,吃的满嘴流油。
油污蹭到了女子干净的裙子上,她也不在意,只帮他提着书包温婉的笑了笑,回头时,君木正好走到她背后,四目相视,蓦地泪流满面。
魂牵梦绕的娘亲,君木怎能忘记?
他动了动嘴唇,还没说出半句话,就看见了她怀里还痛的面容。
普普通通,无一处可难忘,丢到大街上,都不一定能找出来。
女子蹲下身子,帮他捡起麻绳,笑容可亲:“喏,给你。”
君木擦擦脸,赶紧接回了绳子。
街道尽头,一位粗衫的中年男子含笑望着他们两个,男孩扑了上去,被男子高高的举过头顶:“今天上学又迟到了,该怎么罚?”
男孩向他吐了吐舌头。
出乎君木意料的是中年男子容貌平凡,并非他父亲的转世,而是另一位陌生人。
君木失魂落魄的跟了五步,在第六步时停了下来。
再往前走一步,便能和母亲并肩,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君木在他们身后痴痴望着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失落的低了低头,眼不见心不烦。
他们是一家人,他若强行凑上去倒多余了起来。兰昭熙善解人意的握了握他的手。
女子要赶时间去送儿子去学堂,没多逗留,只留给君木一个母慈子孝的背影。
日上中天,君木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兰昭熙买了把纸伞替他挡着太阳。
君木眼神寂寥,望着兰昭熙:“怎么跟我想的完全不同?”
“前生的恩怨情仇,都随奈何桥畔一碗孟婆汤成了云烟。她再也不是夏依依了。”
兴许说到痛点,君木弯腰咳了好一阵儿:“陪我走走吧。”
这时,新科状元爷红袍高冠跨着高头大马与君木擦肩而过。
也就是眼尾余光瞥了一眼,君木便震惊的无以复加!
马上这位春风得意的状元爷可不就是他父亲君思齐?!
君木睁大眼睛生怕自己认错,倒是兰昭熙先他一步和状元爷搭讪。
也是,他长袍玉簪,气质儒雅,可不就是位学堂中成绩优秀,夫子爱夸的那一号人物吗?不光夫子,便是这位状元爷对他亦是恭谨有加。
他们两人说说笑笑,互相吹捧,君木这个局外人便独自到附近茶楼要了一壶清茶,嗑着瓜子等兰昭熙回来。
一炷香后,兰昭熙微笑着坐到桌子对面,也抓了一把瓜子,边剥皮边道:“有些道理我不说你也明白。凡人不像咱们寿数无穷尽,一世便只是一世,人一死,所有因果都会变成虚无。”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君木打断他的话:“看到爹爹父亲他们都很好,我已经很满足了。只是心中有一点点的难过,过几天,就平复了。”
兰昭熙将手心的瓜子仁倒进君木摊在桌上的左掌:“你能看开就好。”
“我若看不开,就该死在无邪谷底。”君木冷笑道。意识到这话兰昭熙不爱听,君木将那些瓜子仁一口气全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咬着,满口留香:“这里的瓜子吃起来香脆,唇齿留香,还不错。”
话说着,兰昭熙将温热的茶水送到他面前:“君木,我恨怕,怕有一天我转世投胎,咱们两个会步你爹你娘的后尘,忘了你然后找个毫不相干的人成亲,了却一生。”
君木双手捂着那个甜白瓷盏,这两天大约过度消耗灵力,身上像被冰冻着,亟需一点温度温暖。
他笑容深不可测:“忘了如何,记着又该如何?到头来还不都是自己受罪。我心知你不愿违背咱们两个在昆仑山上时的诺言,但依我看,那时咱们两个尚且年轻,山盟海誓张嘴就来。如今瞧着,那些不经意的话都是做不得数的,背负在身,反而更沉重,不如你尝试着把它们放下,活着也能更轻松些。”
兰昭熙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说的对。”
末尾,他又加了一句话:“如果能让你轻松些,我情愿永生永世的忘了我。”
君木不置可否:“如果有必要,我会毫不留情的将你忘的干干净净!”
戏台子上,妙龄女子勾起琵琶弦,如玉珠落盘,戏腔悠扬,唱的是白娘子水淹金山寺救许仙那段。
喝罢茶,两人出了茶楼去了昆仑山。
君木说要见见师父。孔夫子若知道他唯一的徒弟还在人世,竟没去给他送坛酒喝,肯定会数落他八天八夜。
到了昆仑山,君木却踌躇不前,最后还是没去见孔大夫,只让一个新来的小道士送了一本医书。
君木递出医书后,反复叮嘱小道士:“每晚打坐念经回去,记得抄两遍这本书,过个三年五载,再将你所抄录的医书纷发到民间。治病救人行善积德,也算你的好处。”
小道士看了眼兰昭熙,见他点了点,便答应下来。
“还想去哪儿?”兰昭熙柔声问道。
君木想了想,笑道:“我可不能乱跑,否则被你的师兄师姐发现害死他们师尊的人竟厚颜无耻的来到这道家圣地,到时候我的命还要不要了?”
兰昭熙道:“有我在,他们不能!”
君木眯缝着眼睛,伸了个懒腰:“困了,去你房间睡会儿。”
兰昭熙居住的小屋和无锋师尊的大殿紧挨着,如今无锋师尊被南宫修踹下悬崖,尸骨无存,只留下这间空荡荡的房子,摆设布置半点没变,只是外边的大门落了锁,除了按时打扫卫生的弟子,闲人免进。
君木特意绕过大殿来到兰昭熙的小屋。
小小一间房,四壁摆放书架,全是绝版古书。
君木当然对它们没啥看法,直接躺到墙角的小木板床上,告诉兰昭熙自己饿了,要他去做些点心。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自认为轻松极了,可在兰昭熙却看见鲜血不断从他嘴里流出,染红了枕头。
“都说大梦三生,我在天上做神仙算一生,投胎成南宫修又是一生,而今成了君木,不多不少正好三生。真不知道我睡着了能做什么梦。”君木说着便也合上了眼睛,只是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吐血过多昏过去了。
兰昭熙打水帮他擦去血迹,才从怀中取出那株在无邪谷底采得药草去熬煮。
屋内,君木一闭上眼便果真做了一场梦。
梦中刚登上昆仑山,做孔大夫的小药童,每日学习炼制一些增进修行的灵药。
一日,天气晴好,惠风和畅,他奉师命给逍遥派弟子送去新出炉的丹药,路过一片茂密的竹林。
他便是在竹林里遇见了兰昭熙。
兰昭熙的剑法耍的极好,宛如灵蛇出洞,飘逸矫健,君木也是在那个时候看呆了眼,从此再也没移开过视线。
君木和兰昭熙像俗世里两个极要好的朋友,有好吃的留着一块吃,好玩的一块玩。
其实君木现在看来,那时无知的他从没想过离开昆仑山一步,当然也没想过中间会有二十年的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