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不打烊》玉树芝兰

24、困局

　　兰昭熙带着君思齐找到君木的时候，湖畔只剩君木孤零零的站在那里，被点了哑穴施了定身法，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兰昭熙解了他的禁锢，还是一句话不说，只沉默着应对君思齐的焦急的问话。他想，小时候的君木被带走也不错，省的长大了露出丑相被人嫌弃，还被父母丢弃在某座破房子里讨饭吃。
　　君木铁了心做哑巴，君思齐当然问不出一二，气急之下，顺手推了他一下，谁知君木没打算躲他这一掌，顺着力道向后仰去，跌落湖中。
　　君思齐着急的往别处去寻，兰昭熙也跟了去。

　　君木沉入冰冷的河水，没有灵力护体，亦没有避水珠帮他，不会游泳的君木被呛了两口水，便神智不清的将要昏去，视野也浑浊起来，水藻游鱼都看的不真切了。却在忽然之间，四周光亮，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菩提树渐渐出现在视野。
　　山是高山，天是蓝天，与凡尘俗世没什么不同。
　　唯一的不同便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诵经声。

　　在轻声吟唱声中，一位着玉色袍子戴玉冠执金扇的少年驾云而来，到灵山脚下忙不迭地跃到地上，他自言自语道：“昨日不该贪杯，果真误了佛祖的讲经大会！”
　　灵山四周设结界，少年当然不能硬闯，只好在山脚下转了转，摘了几颗野果子吃，想要离开时，却发现扇子不知何时丢了，待要念诀寻回时，那棵菩提树开口说了话。
　　“你的东西在这儿！”

　　少年睁眼去看，却见金扇被菩提树罩在小角落。他动了动手指，扇子便自动回到他手上。
　　少年向菩提树道谢，发现他脚下发现了一本画卷，一头埋进土里，一头露出地面。
　　他过去捡起画卷，解开系着的红绳。那副黄卷飞到空中，徐徐打开。
　　人，很多人，站着的，坐着的，走路的，跑步的，骑马的，坐轿子的，抬轿子的……。
　　少年大约没见过这么大世面，笑着问道：“这上面都是什么？”
　　菩提树道：“红尘。”
　　“红尘？”少年若有所思道：“什么是红尘？”
　　菩提树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这个……我也说不太清楚。”
　　“反正今天听不了讲经大会，不如你与我说说红尘是什么样？”
　　“你没去过红尘吗？”

　　少年惭愧道：“我自出生便在道观，十八岁时因救治瘟疫有功，才被点了名封了个什么玉清仙君。我总共下山一次，不过那时尸横遍野，惨不忍睹，至于画上面的红尘委实没见过。”

　　菩提树生在洛水河畔，被路过的尊者移栽到灵山，迎来送往仙者菩萨，枯燥的差事做了许多年，红尘嚣嚣早离他而去，而今有人要听，他自然娓娓道来，将记忆中的红尘复述一遍。

　　他未见得就把那万丈红尘全都看过，却足以让未入世道的玉清仙君听的入神。
　　玉清仙君就着菩提的故事喝了几壶酒。
　　灵山禁酒，他在灵山脚下，连结界都没进去，故而算不得违禁。

　　菩提树不知讲了多长时间，只觉日升日落了许多次。玉清仙君喝光了酒，菩提的故事也讲了完了。
　　玉清仙君望着东方浩浩荡荡的烟霞，迎风而立，道：“道观里的师父常说修道当修清净心，红尘千般好，不若经卷一册。”
　　菩提树道：“你想去红尘吗？”
　　玉清仙君偏头想了一会，笑道：“想。但是怕孤单。”
　　菩提树叶簌簌，化作一位白袍公子缓缓走来：“我陪你。”

　　也许是瑶池仙酒不够美味，也许是蟠桃园里的果子不够鲜甜，玉清仙君就被他忽悠着瞒着所有仙友入了凡世。
　　玉清仙君少年英才，是三界内修道者的执牛耳者，内心澄澈，即使入了红尘也有数一数二的修道天赋，转世成了南宫修，依然能轻轻巧巧的达到别人一生够不到的水平。

　　君木看了半天，思索了半晌，忽而微笑。站在昆仑之巅的南宫修似有所感应，扭过头来，忽又成为玉清的模样，微笑着，凝视着他。
　　似有一道雷劈了天灵盖，君木一切都明白了。

　　南宫修是玉清仙君的转世，而他自己却是南宫修被人驱散的三魂七魄重新凝结投胎。
　　那兰昭熙呢？！

　　眼中画面一转，便看见南宫修被陷害坠崖，众人退散，还不是仙君的容余并没离开无邪谷，而是半跪崖边，绝望的望着无底深渊。
　　一团蓝色幽光停在他面前，带着怨气说：“你背叛了我。”没有片刻犹豫便将他的一半灵魂从身子中活活剥离出来，塑成人形，从此世上有了兰昭熙。
　　容余和南宫修的缘分也在此刻尽了。
　　但兰昭熙和君木的机缘还在继续。

　　兰昭熙生来便带着使命，记得要去人间寻一个人，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是什么脾气，他全然不知。

　　照这个关系，那么容余仙君和兰昭熙都是那株菩提在人间的化身喽 。

　　看到此处，君木咯咯的笑起来。
　　只是身在水中，一张嘴便立刻灌满湖水，身子不由自主往上飘。
　　一只光华灿烂的凤凰咬着他的袍衿正将他带离水面。

　　“主人，你醒醒！”凤凰脆脆的嗓音响在耳边，让人不得不睁眼回应他。
　　“我是千年前的玉清仙君，兰昭熙是灵山脚下的菩提树，我们之间有牵连不稀奇，那么凤凰，你呢？”
　　凤凰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主人不管什么身份，您都是凤凰的主人。”
　　“你对我忠心顺服，也是因为玉清仙君吗？”
　　默了一会儿，凤凰认了真相：“凤凰小的时候并不如现在光彩，被不周山的小伙伴嫌弃，是玉清仙君路过，把我收归麾下，将我带到他的府宅，可惜他没等到看到我长开的样子。”
　　“虽说我与玉清仙君关系亲近，但我究竟不是他，若是为了报恩留在我身边，大可不必。”
　　“不！”凤凰斩钉截铁道：“仙君是主人，主人亦是仙君，凤凰不会认错！”

　　人一旦执着起来，他人之言便如耳旁风。

　　仿佛方才的一幕幕耗尽了力气，君木无力的靠在他怀里，犹自闭着眼道：“凤凰，我好困。”
　　凤凰将他抱的很紧：“主人困了就睡吧，凤凰在这儿守着你呢。”
　　君木歪头在他怀中睡去。
　　凤凰望着这张平平无奇的面孔，干松的衣袖擦去他眉间眼下的水滴，就这么一直看着，仿佛下一刻便是地老天荒。
　　明知道他睡梦中听不到自己的话语，凤凰还是喋喋不休道：“主人因何故久久不归，凤凰担心死了。若是没了主人，凤凰活着还有何益？”

　　婴儿还是回到了家里，不是君思齐他们找到的，而是抱走孩子的兰昭熙路过院子，听到里面有妇人哭声，去看了一看，这一看，便真相大白。

　　君木灵力虚弱，几近于无，在水中泡了大半日，心中郁郁不安，到半夜便高烧起来，浑身滚烫，喉咙发疼。
　　凤凰没见过凡人生病，手脚无措的站在病床上，一遍一遍的问：“主人你怎么了？”
　　君木嗓子已发不出声音，只将棉被往头上一蒙，将凤凰殷殷切切的关心隔绝在外边。

　　兰昭熙回来时，君木蒙着棉被缩成一小团，抖的厉害。小心拨开棉被，君木烧的面如桃花双目紧合，兰昭熙小心将他揽在怀里，渡了些灵力给他。
　　君木才舒服些，便喑哑着嗓音道：“兰昭熙，我恨死你了。”
　　兰昭熙怔了怔，轻声道：“恨比爱久远。”
　　“你骗我红尘趣事多，骗我会永远陪着我，我在谷底的二十年你为什么不来？”
　　兰昭熙用怀抱紧紧裹住他，爱意缠绵，哽咽道：“如果有可能，我一定会陪你一起跳下去。”

　　……
　　君木善于原谅所有人，唯独不能够原谅自己。
　　没能将恶的果实掐死在摇篮里，被他夜夜拿来鞭笞，有时想着想着，头便开始痛起来，要兰昭熙为他按一晚上的头才好。
　　看着幼时的自己一天天长大，曾经不以为意的亲情现在都成了奢望，他望着送小君木去上学堂的君思齐夫妇，安静的回到院子。
　　这么些年，他始终没踏出这个院子半步。
　　君思齐夫妇以为他搬走了，又来了新的访客，到访过几次，都是凤凰和兰昭熙应对。
　　凤凰正在树荫下睡觉，兰昭熙忙着写字画画。

　　君木观察了半晌，在昆仑山上的兰昭熙古板死气，下山后的却像位文人士子，喜欢写字画画。
　　自古书法画画是一体，千年前他那副红尘图蛊的不晓凡事的玉清仙君下凡投胎，今日又凭借笔杆子上的功夫养活了他和凤凰。
　　自从认识兰昭熙，君木便一直仰望着他。
　　千年前他为树，他是仙，站在树下需要仰头才能看见树冠。
　　五百年前，他是容余，逍遥派得意弟子，他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刚拜入师门常被人欺负，是容余替他解围，关心他修习进度。
　　没想到五百年后，还是需要靠他卖字画养活自己。

　　他坐到案几旁边的椅子上，道：“我坠崖的二十年，你是怎么过的？”
　　不等兰昭熙回答，凤凰就帮他给了答案：“那二十年，兰大公子被无锋师尊锁在一个小山洞，给了他许多经书，说是要他努力参悟成仙。”
　　“依兰公子的修为，他们困得住你？”
　　“是没困住，偷跑了上百次，都被无锋师尊捉了回来，鞭笞惩罚。每次受伤，都需休养半月，后来修养时间逐渐增加，有次伤到根本，灵力修为差点成为泡影，甚至那条小命也没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