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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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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一珩抱了一箱生蚝回来。
他穿上围裙,用小刀切开泡沫箱的胶封,利落地从箱顶把塑封贴好的开蚝刀拿出来——两把,扔给林白染一把;然后打了两盆清水放在脚边,抬了两张凳子,一撩围裙,大马金刀地坐下。林白染傻眼了。
真的生蚝。没处理过,种在长长的绳索上,养殖在海中。绳子一拽,三三两两长在一起,和着泥垢,碰撞出沉甸甸的声音。连开口都找不到。
“这……”林白染拿着刀犹豫。他发现是蚝时,曾经想开开何一珩的玩笑——这样未雨绸缪,莫不是什么暗示?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心思,真的不会,一筹莫展。
“让这边的‘心意’餐厅店经理送来的。”何一珩也有点愁,“我只想煮个粥,怎么给的是三年蚝啊……”
“什么意思?”
何一珩从泥堆里拿了一个蚝,用小刀刮了刮泥,露出坑洼的蚝壳,成年男人巴掌大小,摇头,“蚝的年龄越大,长得越大。生滚蚝粥是用深瓦罐、矿泉水来煮米,煮好之后关火,用粥底的余热把蚝烫熟,一般选用一年或者一年半的蚝,个头小一些,受热均匀容易熟。放在粥里,撒一把姜丝、冬菜末,放上一点盐,味道水乳交融,非常鲜美。”
他用刀敲了敲蚝壳,“我让他们送一箱蚝给我,他们送了箱三年蚝,这个太大了,生滚是滚不熟的,用来煮粥不是很理想,烧烤更好。”
“这不是重视少东家的需求么。”林白染笑,坐下。
“……”何一珩想了想,也不接话,将手上的蚝拽起来,用一盆清水涮了一把,找准闭壳肌的缝隙处下刀,左右使力切断隔膜,把蚝掰开——好肥美一只蚝,乳白色的蚝肉轻颤,带着海腥味,新鲜非常。何一珩左手托着蚝,长绳上拽起七八个蚝;用刀指着给林白染示范,“这样拿着,托住左壳——这是它用来固定自己的部分,刀从这里切进来,这是蚝和珍珠层链接的肌肉,这样下刀,先切断肌肉,才能把整个蚝肉取出来,不然会非常费力,而且取不出完整的。”
他三下五除二把蚝肉剥出来,扔进另一盆清水里。自己去洗了手,在抽油烟机旁边的橱柜里翻了半天,扔给林白染一副乳胶手套,“你戴上吧,开蚝非常容易伤手。”
“你呢?”林白染见他空着手。星级酒店里专业开蚝的师傅会带一双类似锁子甲似的手套,上面是细密的铁网。“就这一副?”
“嗯,”何一珩不以为意,坐下,“你用吧,我习惯了。”
尤嫌不足似的,又补充,“我暑假回家,经常去眉心师姐店里打工,在那里学会了开蚝。春伯非常不痛快,觉得保护我保护得这么好,我在家完全不下厨,别说打下手;结果给别人打工了。”
林白染打算打趣他一句,发现他完全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仿佛是真的有点伤心,迟疑了一下,“一珩?”
“唉。”何一珩又抓起一个黑乎乎的蚝,和其他蚝壳长在一起,“别强行把这些蚝分开,撬开壳,把肉取出来就行。”
“嗯。”林白染也拽起一条绳索,摸到蚝,开始根据何一珩的现场教学亦步亦趋。非常难使力,林白染自认是个学习天赋颇高的好学生,但左手拿蚝,蚝苗沿着绳索种,下壳牢牢附着在基质上,绳子一提,下面拽着十几斤重量,本来就考验腕力;加上下刀位置刁钻,大蚝的壳很厚,缝隙浅,连插进入都要花十足力气,勿论撬开。林白染花了七八分钟才剥下第一块蚝肉,四分五裂。
不成体统啊。林白染叹气,看着清水盆里被何一珩扔进去五只完整蚝肉,比不得。
不行。他不服输,林白染拿出第一流的学习能力,又拽出一个,认真观察何一珩的动作。何一珩也有意识放慢了点,挪到他眼下,“喏,这样……”
他手指长,关节突出,是双很文气的手。此刻握着灰黑的硬壳,乳白色的蚝肉,腥味扑鼻,神态专注。
林白染依样画葫芦,学着入刀,不就是杠杆吗,力臂,懂着呢。
“不对,要这样。”何一珩放下手里的工具,握着他的手,“你感觉一下,从这个角度使力。”
“蚝的这层壳是碳酸钙,闭壳肌已经退化了,基本不运动;只有这个缝隙里下刀才能打开它。”他手心的温度不低,暖烘烘的,两个人脸贴得很近。如果不是因为腥味和粘滑的液体有些狼藉,林白染大概会觉得这是个浪漫的所在。何一珩有蛊吧,从这个缝隙里下刀,撬开什么。
林白染在漫漶的联想里跟着他学,也逐步上了道。耗时仍然是何一珩好几倍,但好歹把蚝肉取完整了。何一珩把清水盆里的蚝淘洗出来,分两份码放,小堆头熬粥,大堆头让他思考了两秒,“你喜欢焗还是烤?”
“烤吧。”
“好,失败率低,焗还是等春伯做给你吃。”
何一珩动作麻利,行云流水一样下盐、酒、生抽,姜、蒜、小洋葱、小米椒切成末分开码放,又挖了一勺沙茶酱进去;餐厅送来了鲜碾的南粳46号,何一珩说这是南方最好吃的米之一,开大桶的矿泉水下锅——久无人居的房子,竟然有偌大的瓦罐。
“广东人太爱喝粥了。”沸腾的白粥发出幸福的咕嘟声,何一珩咽了口唾沫,解释,“这种没有营养价值的快碳,要不是因为好喝,早就被淘汰了。但是没办法,世界上比粥还好吃的东西不多,要什么健康?健康是食物的好人卡,主要功能是掩盖不好吃。”
“就是,总不能一无是处。”林白染能帮得上的忙有闲,显得有点游手好闲,只能第一时间把何一珩用过的菜板、刀、餐具洗干净备用;擦干了手,嗅到空气中升腾起的香味,又由衷,“你也太会做饭了……”
烟火气。林白染想到和何一珩的初识,在那个ins风的冷锅串串店。他突然有些不能自控的心酸——他很少在恋情确认时一帧一帧的想初识画面,那是在结束之后干的,一般也就随便想想——除了和楼月的所有同框镜头都回想再三之外。可那也没办法,他和楼月出现在一个画面里的情节少得可怜,一遍又一遍的回想里,林白染甚至怀疑都是自己想出来的。
——除了回邮件拒绝口行的offer。真实的刺痛和傲气胀满了胸口,他不要这样顺风顺水谨小慎微的人生,他拒绝和楼月的丈夫一样周正,更不想夹起尾巴在体制内论资排辈伺候人。他背上有逆鳞,脑后有反骨,可以蛰隐,不可拔除。
林白染下意识摇头,把不相干的思绪甩出去。他很少伤感,更别说在春风得意、情场得志的时刻。毫无理由。
“我不算。”何一珩专注地搅弄锅里的粥,又放下勺子,指使林白染,“你背后的抽屉第二格,把锡箔纸给我。”
淅淅索索拆盒子,撕锡箔纸。林白染觉得这房子被住过的次数有限,大多数东西都是新的,但确实齐备。何一珩安静了挺久,忽然没头没尾的开口,好像思忖再三,“我以前什么都不会,没想过会开餐馆。”
他打开烤箱,伸手试了一下预热的温度,用工具把烤盘送进去,关上门,按键定好时。
“在我哥去世之前,我都以为他会替我继承家业,我只需要做个富贵闲人就行了。”
“你有哥哥?”林白染措手不及,下意识问,又抱歉,“对不起……”
“怎么能没有呢。”何一珩有点自嘲地笑起来,“我家可是广东生意人,怎么会只有一个孩子。”
传统的广东地区讲人丁兴旺,多子多福,和深圳这种新移民集中的特区不同。何一珩老家是湛江人,林白染应该想到的;也不知道该安慰什么,他感情不太外露,但作为社会化程度非常深的人,仍然有基本的共情,“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是英语语境下的意思,听到这个为你感到难过。何一珩领会了,把瓦罐从火上起下来,摘下手套,将冬菜末撒进去,轻轻搅动,“不用说这个啦,过去很久的事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你提,反正我以前真的什么也不会,小儿子,挺会读书,本来就被偏爱,还生了病,可以想见有多无法无天。我爸妈老觉得是忙于做生意,疏忽了照顾我们,后来哥哥没了之后,我妈受打击太大,生意基本不管了,靠礼佛来平静自己。”
“你很好。”林白染把生蚝端过来,放在案板上,从身后拥抱了他,“真的很好,健康,健全,总之,各种意义上的好。”
何一珩垂下头,过了半晌,回过头来吻他,浅尝辄止。“嗯。”
生滚蚝粥好味滋养,烤生蚝也令人食指大动,餐厅还送来了烧鹅拼卤豆腐,加上何一珩用腐乳炒了个空心菜——他是真的会做饭,不光是理论知识到位——晚餐简单美味,荤素齐活。